杨四娘还从没见过长这么俊的少年郎,在码头做活的不乏有年轻的,像聂木槐那样,算是还过得去,平日里调侃调侃,哪个不对她上心的。可那些个都比不得眼前这人,就连冷脸她都乐意贴,连带他来这卖吃的都不计较了。实在不行,人和东西一并收了呗。
“小哥,码头这风大,去我那歇歇脚咧。”杨四娘三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注重保养,刻意捏着勾人心痒的腔调说话,媚眼儿瞟过,等着少年上钩。
码头一角,瘦猴盯着那一幕磨牙愤愤,“聂哥,那娘们又发骚了,前头可还跟聂哥你……”
聂木槐肿着一张脸阴测测地扫了去,瘦猴猛地闭上了嘴,见他识趣才落在了不远处,蹲在马路牙子边阴郁得出水。
只是不知怎的,杨四娘突然瞪圆了眼,一跺脚,指着挑着担子漠然离开的少年怒骂着敬酒不吃吃罚酒,撂着狠话,一副气狠了的模样。有想占便宜的人上前探听,也都叫她给赶开,气呼呼地回了自个馆子,直把众人看惊奇,不知那少年到底说了什么惹得杨四娘那般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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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小的叫薛宝珠给养成了午睡习惯,她自己也是,起早贪黑,就趁着中午补个觉。等睡醒的时候听到外头有动静,猜是裘和回来,套了外衫出去。
“你回来了。”薛宝珠看了眼外头,总觉得好像比往常晚了些,还是记着他脸上伤的那茬,总是不踏实。
裘和携来的一身寒气叫这一声莫名驱散,点头低低应了一声,打算拿着东西去厨房。薛宝珠却灵敏地嗅到一丝不同的香味儿来,循着往木桶那凑去,确认了是木桶盖儿发出的,并非是食物,而是浓郁的香味儿,里头又搀混入了旁的气味,仔细一闻怪呛人的。
她直起身,正视裘和,蹙着眉头问:“码头那没女人做工罢,你这挑哪儿去了?”还晚回来了。
“码头那馆子的老板娘打开看过。”裘和木然的回道,语气平仄无奇,并没有半点波澜。
“她找你麻烦了?”薛宝珠眉头皱更紧了。
裘和摇头,只说自己当时不过是让她离远点,说怕味道熏人混了食物味道,谁知那人没好脸就转身走了。
薛宝珠没见到实景也猜不到是个什么情况,想了想交代他道,“反正去卖还是谨慎点好,别跟人起冲突。”
“嗯。”裘和老实应和,随后从身上悉索摸出一样东西来,递把她。
薛宝珠看着手心里巴掌大的圆罐子,“这啥?”
“……”裘和也不吭声,只将东西往宝珠手里头塞。这是他在路边看好多跟她那么大的姑娘拿着看,卖的小贩那么说才买的,薛宝珠有给他十文钱当零花,他一直没用。而这一小罐子就花去了八文。
“润手的?”薛宝珠心思转的飞快,所以你是在变相嫌我给你抹药硌着你了!她一下脸涨通红,把圆罐扔回那人手里,气呼呼走。
没一会儿,又气呼呼回来夺过,语气骄蛮道:“你的都是我的!”不拿,亏!
裘和愣傻傻站着,等人进了屋子才露出温淡的的笑意。
之后,裘和又提了和她一块去卖朝食,卖完和她一块回来,拢共就是多跑一趟的事情,比他闲在家里带宝琴强,后者大概也叫这几日处腻了,抱着哥哥腿非要去。薛宝珠拗不过俩,合着天气有转暖和迹象,也就一道带着了,顾得到些。
迈过了二月头,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来,把宝珠家后头的小莽山衬得郁郁葱葱,空气里都是一股青草湿润的气息。
薛宝珠看着这天儿,回头对穿戴好的宝霖道,“这么大雨,你别跟我们一道去了。”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都卯时了还一片黑的,连她心里都有些闷瘆得慌。
“那姐也别去了,今儿歇一天罢。”薛宝霖仰着脑袋道。
“摊儿开了,不能脱,我跟裘和去,你留家里跟妹妹玩会,很快就回来。”薛宝珠一壁给自己穿上蓑衣,又往脚上套了不怎么防水的雨靴,对这鬼天气出门也是埋怨得很,可是前两日就有鬼祟的在旁伺机,她这地儿才热乎起来,不想再出李家兄弟类似事。
薛宝霖不想应好,可在薛宝珠那双蕴着温柔无奈的目光里败下阵来,蔫蔫点了点头。“那你们早点回来啊。”
薛宝珠揉了一把他脑袋,瞥见门口等了有一会的裘和,忙是跟了上去。
绵绵细雨裹杂凉意刮着面颊,尤其是身上的蓑衣并不保暖,薛宝珠走了一会儿,雨水渗进靴子,脚底板儿都已经冰冷的没什么知觉,这一段路也就显得特别长,更遑论路上坑坑洼洼,积了雨水后更不好走。
裘和原先在前头走着,回头看了一眼,努力跟上他脚步的薛宝珠脸上黏着发丝儿,嘴唇也冻得有些发白,独独脸颊显出红晕来,透着几许倔强。他突然在她面前蹲下背对着道,“上来。”
薛宝珠看他俩手都是食材料儿,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上顺糊着的雨水,打算自己走,却猝不及防被人直接抱起。脚不着地的腾空感,叫她慌了一下,“你干什么啊,快放我下来!”
说是抱,更多的是借着左臂的力量拖着屁股搂在怀里,被薛宝珠动来动去,有些把控不好力道,抬了一下,执拗的念道:“我抱你。”
薛宝珠只觉得屁股底下硌着结实肌肉,再怎么说都是被一个还长自己几岁的少年抱着,怎么能自在。宽长的帽檐下雨水吧嗒吧嗒往下落,恰好滑落进他衣领子,随着凸起的喉结滑动没入。薛宝珠不知怎的也跟着咽了一口,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盯了好久,红着脸喊,“把我放下来,让人看见了不好!”
“没人。”裘和没放开,反而把人往上抬了抬,更挨近了点。他在人前一贯沉默寡言,难得冒出两字的时候便让人觉得那话带着单纯的执念在其中,不可轻易改变。
薛宝珠鼻端都是他衣服上菊花皂角的轻盈气味,又或是她自己身上衣物的,耳畔落下低低沉稳的呼吸声,随着跑动渐渐急促起来。
薛宝珠不得不抓着他肩膀稳着,环顾四周倒还真没人,可万一叫瞧见,那他俩名声都得完!可少年愣是不打算松手,薛宝珠紧紧攀着闷了声音道,“算了,还是背吧。”
裘和顺从地把人放下,东西递把她后把人背起,朝镇上飞奔去。
巷子口本来打算走远点去饭馆儿解决朝饭的,看见俩人来摆摊儿喜上眉梢,省得麻烦了,等着开张。
薛宝珠等裘和撑起篷布,脱了蓑衣上手,没管喜来坊借桌椅,都是让打包带走的。等炉子烧起,步入正轨,薛宝珠看那傻大个还一半人还在外头,怕给自己挤着似的,忙给拽了进来,推炉子边暖和。
裘和个儿高,窝着腰身杵着,有些束手,看薛宝珠忙着,就自个拿了巾帕给她擦了擦淋湿的头发。薛宝珠腾出一只手推了过去,一壁叨念,“你自个擦,我没淋着多少,湿的外衫凑近点烤,烤干了再穿。”
“嘿,你们俩兄妹感情真好。”食客看着俩人,男的俊女娃儿也长得好,笑起来可甜。只是一个冷了点儿,观察这阵儿看,似乎就对妹妹上心些。
薛宝珠一愣,想到裘和表哥的身份来,乐了,“我是我哥妹妹嘛,他当然得对我好啦。”
裘和看她眉眼弯弯,嘴角轻微弯起了一下。
“……”原先问话的食客撑伞站在摊儿前,怎么都觉着这一幕有点晃眼。“我的豆花儿……”
薛宝珠打开桶盖看了眼,“好咧。”后拿起旁边那把铁皮长柄勺儿伸进桶内,然后转动勺柄轻轻一舀,勺面上就盖上了满满一层鲜润嫩滑的豆腐,把它盛入一旁的小瓷碗内。再从边上摆着的一个个罐子里舀,一勺榨菜粒,一撮香葱粒、一大勺虾皮、一大勺酱紫菜、淋上少许香油,配色就勾人食欲了。
“您拿好,当心烫。”
食客端起,拿雨伞小心遮着回去。
雨天生意果然没有之前好,薛宝珠给裘和和自己也弄了一碗,不过她喜欢甜豆腐脑,这条件只能舀一勺桂花酱凑活,要是再讲究的,就得用白糖加水熬开,勾淀粉的溜芡,上撒切碎的金糕、青梅和瓜条……
薛宝珠还没来得及吸溜口水,摊子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记,缓过神来一看,全是穿了官差服的,可有些面生。
“几位差爷要什么吃的,有煎包豆花儿和……”
“你是不是薛宝珠?”领头的官差不耐地喝问,截断了话茬。
薛宝珠点头,余光瞥见裘和放下了碗站在了她旁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着。她心里一暖,再看向人,因为见多了王大虎穿官差服的样子,以及衙门也有几个认识熟的,依然赔上笑脸,“几位差爷找民女是?”
“是你就好,给我砸了!”那人哼声一笑,招呼道。
跟来的衙役手里拿着粗棍子,立即动上手,二话不说对着他们的摊子就开始砸!支撑遮雨篷布的竿子被推倒,连带整个篷布都倒了下来,被踩在地上,周围的客人们一下子全吓跑了,雨势愈渐瓢泼,薛宝珠愣过了一下,下意识就要上前护她的摊儿,只是还没挨近就被出声那人推了一把,险些跌在地上。
薛宝珠还在心疼地看着地上凌乱散落的被糟蹋了的食材,一旁就有人趁乱拉了抽屉拿前头赚了的银钱,她瞬间回神登时就往上扑。“住手,谁让你们砸的,凭什么砸我的摊儿!”
“不长眼力见的东西,惹了不该惹的,活该!”领头的得翻钱的衙役孝敬,嗤讽笑着收入了自个的腰包里,看薛宝珠胡搅蛮缠过来,把砸破烂的摊车一推,恶声恶气,“爷给你好好张长记性!”说罢,猛地朝她推撞了过去。
薛宝珠突遭横祸,还没想明白为何被人如此恶意报复,眼见车子过来,已经是来不及闪避,下意识拿胳膊挡,没预料中的疼痛却忽闻耳畔一声闷哼。裘和挡在她面前,铁锅子摔在地上,底儿触到水嗤啦响,飞扑出的炭火在他露出的胳膊上留下烫红印记。
“裘和!”
“没事。”裘和是拿后背挡的,整个一块火辣辣疼,面上也只是微小的起伏了下,看向动手那个,满目森寒。
“哟呵,还有个硬骨头的。”杨勇被那目光骇了一跳,下意识想退,好歹顾忌面子稳住了,更觉恼羞成怒,“一伙儿的,去顺昌码头的是你罢,来啊,给我带走。”
两个衙役上前要抓人,被裘和一把挥开,气力大的两个还抓不住。
“敢对朝廷官差动手,反了你了。”杨勇一挥手,又加多了人手,自个摸着棍子,趁混战的时候朝着裘和的腿狠狠打了两下出气。
紧紧抓着裘和衣服的薛宝珠一脸惶恐,连声喊着不要打,捏着裘和的手腕也是用力,杏仁眼里满满的担忧无措,少年能打,却不能打,打了要出事。
裘和在那目光中忽而沉静下来,最后被人制住,戴上镣铐带走。
薛宝珠的手被迫松开,指尖用力至泛白,雨水冲刷,却是拦在了杨勇面前,“即便是我们不识趣,也受的教训了,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
“你哥哥在码头斗殴,重伤工友,想求饶?找县太爷说去。”杨勇拿刀鞘拄开人,大摇大摆走了。
薛宝珠跟在后面追,一路说着软话讨饶,就杨勇那态度,只怕裘和进了牢里头更要吃苦的。
被跟了一段,吵得头疼的杨勇突然停下,指着薛宝珠恶声恶气,“要再敢跟来,我连你一块抓!”
薛宝珠还要往前一步,却止在了裘和摇头,攥住手心,抠得掌心生疼。
第41章 南瓜花卷
王大虎赶到的时候,薛宝珠正抱着车轱辘一动不动守着砸烂的摊子蹲在雨幕中,他连忙撑伞给她打着,“宝珠,怪我,我就应该猜到杨勇把我支开有问题。”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问题竟是在薛宝珠这。看着一地的食物残骸,更是懊恼自己来晚了。
薛宝珠一下拽住了王大虎的袖子,“虎子叔,他们把裘和抓走了,你帮我救救他!”说得急了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噙着眼泪看向王大虎寄予厚望。
“这……”王大虎顿了下,人是县太爷亲自下令抓的,要救……
薛宝珠看出他迟疑,涌上的希望又被兜头浇熄,再憋不住眼泪,“他是因为我被抓的,是我贪钱,明知道那边会惹上麻烦还让他去,虎子叔……”
“嘿,大哥,你看不用咱们出手,她自个就倒霉了,摊给砸成这样,还惹上官差,恐怕生意是做不了了。”李得富在一边拍手称快,一开始他和大哥还不知道来着,就觉着生意越来越少,少的也不单是他们一家,就像被人拽走了一半客人似的。一打探才知道又是这个薛宝珠,竟还在小巷口摆起摊来了,那谁还去集市口,不是断大家财路么!
李得财脸上横肉咧着也是高兴,听不见那衙役跟薛宝珠在说什么,就往前挪近了,一壁插上话去,“唉哟,官爷,您可来正好,您瞧瞧这儿哪能摆摊么,弄乌七八糟的,可得仔细教训。”
王大虎抬了眼皮,一双虎目倏地看向他,随后再扫过周围议论指点的目光,最后又落回李得财身上,“谁说这儿不能摆了?你说的?”
“……啊?不,不是,官爷,小民哪有那么大的主意!”李得财没想到被王大虎还反嘲了一脸,再一看,那薛宝珠分明是被官爷护在怀里,还给打着伞的,登时意会出俩人关系不简单,自个是上来碰脸面不讨好来了。
李得富跟他后屁股,被他大哥结实身子挡着看不清前头,刚想对薛宝珠这惨状嘲讽两句,才出了死丫头三个字儿就被大哥转身捂住了嘴,往后拖着走,脚底下踩进了碎瓷片儿都说不出口,疼得龇牙咧嘴。
薛宝珠没心思管他们那茬,心里盘算去衙门捞人,王大虎听了她打算便陪着她一块。俩人到衙门里正碰上杨勇,后者瞧见王大虎倒三角眼儿往他身后跟着的薛宝珠溜了两圈,嘴角扯了古怪笑。
“这就找县太爷来了,不过咱大人没空,回吧。”
“大人呢?”王大虎先一步问了出声。
杨勇想到自家妹子那本事,敛住坏笑,没好气道,“大人去哪儿还得跟你汇报不成。”他看不惯王大虎很久了,仗着人高马大资历久一副老大哥样子,以为谁都得听他的。他是杨四娘堂哥,借着这层关系进来当差的,论大人身边心腹算起,他才是老大。
“想赎人呐?”杨勇眯着眼打量。
薛宝珠却是找着精准点,一口咬定了道,“我哥没犯事,他没伤人!”
“没伤人?那聂木槐是让谁给打的,都有人证咧。”杨勇白了她一眼,“咱们大人走之前也留话了,在码头无故伤人性质恶劣,目无王法,想要赎人也行,准备五十两,当是买个教训了。”
“五十两!”王大虎和薛宝珠异口同声,都叫知县的狮子大开口惊着。
“咋啦,还少啦,人聂木槐的医药费还得另外赔,起码再十两。所以说,年轻人,这么火气大做什么,安安生生过日子不好么?!”杨勇从一个手下手里接了一油纸包,里头是几个撒了芝麻粒的葱油饼,刚才砸摊儿的时候就被勾得有些馋,回头看俩人还杵着,有些埋怨没眼力见。
薛宝珠手脚发冷,就算是把整个家底掏空她也凑不出五十两来,还有聂木槐,裘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跟他动手,反而之前因为荷花的事,聂木槐看她不是鼻子眼睛的,千提防万提防没想到会在这里跌跟头。
“宝珠莫慌,等见着县老爷再好好求个情。”王大虎宽慰。
“求情,你当你脸面值几个钱,县老爷还能看你面儿,省省,可省省,总之交不出钱,那小子有的皮肉苦吃,要拖着他那小命就不好说。”杨勇板起脸,倒三角眼盯着王大虎阴阳怪气道,“王大虎,老爷说了,这事儿由我全权办,你还是巡你的街去!”
王大虎怒瞪:“你——”
还是薛宝珠拉住了人,“虎子叔,我想看看我表哥先。”
“去吧去吧,就这一面儿回去赶紧想办法凑钱吧。”杨勇没在这点上阻拦,让人去牢里探看,反正他已经先打了一顿,那样子够惨,刚好叫这丫头看看给点儿压力。
薛宝珠?6 磐醮蠡⑼畏孔撸鹿甑牡鼗Ρχ橄招┰粤烁龈分敝彼そ畏棵拍冢煌醮蠡⒁焕滩琶豢淖帕常幢煌蝗黄说嚼蚊耪だ干系姆溉烁Я艘惶诤白盼颐煌担┩靼〈笕耍莨轻揍镜氖质咕⑼馍熳乓ト恕?br /> “别闹,闹什么闹。”有衙役拿刀鞘使劲打了过去,把人吓回了里头,才回头喊了声王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