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娘是真看不下去了,荷花那丫头是彻底坏了,就是宝珠丫头跪了,今儿都不定有个说法,干嘛还受这个气,拉起薛宝珠要走。
“大娘,别……”薛宝珠也晓得她刁难,可就为着那点希望她想豁出去不顾,她不肯走,莫大娘却是用了最大劲儿把人给掳走了。
等出了聂家,薛宝珠拖着腿还想回去,莫大娘拖了一段也耗尽了力气,松开了她手腕,红着眼眶道,“你去,你要是去,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大娘!”
“大娘……”薛宝珠知道这样贱骨头,看莫大娘在那抹泪,僵立着,央求地唤了一声。
“我晓得你是为了你表哥,可荷花就是不要你好过哩,要是打你出出气能揭过就算了,她这是羞辱你面儿,压根就没打算帮你呐!”莫大娘抬头看她,她都能看出来的,宝珠能不知道,就是这样才更觉得难受哩。
薛宝珠站着不吭声,眼眶泛了一圈红。
“走,跟大娘回家看手去,咱们再另外想办法,让你虎子叔再想想办法。”莫大娘还是觉着得靠干儿子,等明个她再走镇上一趟,不能让聂家那么欺负人。
薛宝珠顺着她意思闷着声响跟她往家走去,一壁听她念叨荷花变了样儿了,耳畔轰轰的,心底却是空落落的,摊儿没了,裘和还在牢里,仿若眼前都是黑的,她想鼓起劲儿安慰自己也安慰莫大娘却发不出声儿,在莫大娘急促惊呼声中栽进了黑暗里。
县城大牢里,坐在石板床上的男子倏然睁开眼,那一瞬的冷峻眉眼锐利异常。他身上穿着的囚衣上鞭痕累累,一道道沾了血迹,从破的地方能看到新旧伤口,新添的还翻开了皮肉。
铁门被打开的铃铛响起一阵,一名身段妖娆的女子扭身进来,视线才刚转到那人身上就咋舌了声,“小哥儿才几天不见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疼么?”
杨勇搁外头站着,见状嗤嗤笑了声,随后带人走远了些。他这堂妹可真风骚得紧,勾着县老爷还想着里头那个。
裘和漠然看向来人,依然是熟悉的皱眉头动作,还是那股令人不喜的味道。
杨四娘瞥见,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小哥儿在牢里吃苦头了罢,这味儿却是不好闻。”
“你身上味……更大。”盖过牢房里的霉味儿,裘和意有所指。虽然不过是寻常几个字,可从他口中出来却带了叫人羞愧到无地自容的轻蔑语气。
“……”杨四娘捏着香手绢儿差点给扯了,脸上神色再不见好,咬着银牙衔恨道:“嗬,这是还想找苦头吃呢,我告诉你,你会进来受这些,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嗯。”裘和淡淡应,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
杨四娘倒被他这副样子弄懵,知道是她弄的,要么不该想打她,要么就该求她,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你也别指望你家那丫头来救你,这会儿腿都残了,恐怕来也来不了。”杨四娘故意恶狠狠道。
裘和蓦地起身,这下是搭理了,不过是直接掐上脖子问的,“她怎么了?”
“你……松开我!”杨四娘没想到这人反应一下那么大,被扼住脖子几乎喘不过气来,可看那人眸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叫她遍体生寒,忙不迭解释道,“她自个撞县老爷手里,被……被打断腿……”
裘和瞳孔的颜色近是墨黑,手上蓦地收紧,在杨四娘的奋力挣扎下才脱开了手。后者是真被骇到了不住后退,她是想将人弄上手不错,可没想搭命进去,可偏是这样,心底又有些痒痒的,她还没遇见过能逃过她手心的男人,尤其这男人样貌对她有致命的吸引。
“咳咳,只要你跟了我,我可以网开一面不追究,到时你到馆子给我做事如何?”杨四娘抛出条件,就不信他不从。
话落,墙角的裘和动了动,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你能让他们放我出去?”
***
天色将黒,王大虎从镇上赶回来,说到自己今儿上了一趟县城。只是裘和那案子县太爷亲自发了话,饶是他有几个相熟的衙门里的人,请客吃饭也没半点法子好进去牢房里亲眼瞧瞧的,当中多是杨勇搞的鬼。
倒是临走前听人透了口风,说是码头那铺子的老板娘去了衙门里头,至于旁的也就再没有了。王大虎只探听到了这么一点自然全都告诉给了薛宝珠。他也从莫大娘知道了今儿她去了聂家那,只好宽慰着道:“宝珠,先别急,那钱,我找几个兄弟再凑凑,保不准能……能凑齐。”然这话说出他自个都觉得没底气。
薛宝珠咬着下唇,似乎是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实则心思早已经转到了旁的上头,定了主意。
等到第二日,天才刚放亮薛宝珠就起了。这阵莫大娘担心她顾不过,是每日来的,按照往常,再晚上约摸的小半个时辰人也就该来了。薛宝珠起身给宝霖和宝琴两个做吃食,她今儿还要去镇上一趟,要早些将这两个的吃食备下才好。
因着一日都不定能回,薛宝珠索性做了腊肠焖饭,腊肠是年前吊起晾得风干,切成粒儿,起锅热油,放入切好的粒儿慢慢煸炒出油,放入青豆、玉米粒、土豆丁翻炒下,最后撒上红葱头,青葱粒儿一块倒入米饭那焖着。
等到做好这一切,她又交代了宝霖几句出门了。宝霖懂事,过会又有莫大娘会过来,因而她即便出去心里头也放心。到了镇上,天空才露了霞光,街道清冷,只有赶着开活的人再闷头赶路。薛宝珠不敢耽搁,直往码头去。
郑阿南正巧从外头进去,眼睛扫见薛宝珠一愣,忙将人拉到了旁边去说话,“丫头,你怎么来了?”裘和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几乎是这几日码头工人茶余饭后唯一的谈资。要说这桩事情里头摆明是有猫腻的,没有人是认同的,可民不可与官斗也就没人敢出来给裘和求情。
“大叔,我来找木槐。”薛宝珠皱着两道秀眉问道。
郑阿南沉默着点头,“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给你瞧瞧。”他进码头里面转了一圈,可没瞧见聂木槐,再出来问薛宝珠道:“那小子没来,丫头,你确定他来开工了?”
这话倒是结结实实让薛宝珠犯了愣,“是啊——”她是特意同聂家隔壁的乡亲打听了,聂木槐这两日已经开始往镇子上跑了,这要不是开工了,怎么会一待就是一整日的?
郑阿南也是纳罕,“不会吧,自从那事过后,可没瞧见过他回码头。刚才我也同工友们打听了,都说的没回来。”
那这聂木槐一日日的往镇上跑,又耽搁一整日到底是为了什么?薛宝珠心思一转,又问道:“那杨掌柜呢?”
郑阿南神情陡然一变,脱口道:“丫头,你都知道了?”
薛宝珠提起这人原本是因为王大虎昨儿说过她昨儿去过县衙,而她冷静了这两日早就已经觉得裘和这事聂木槐还只是个幌子。倘若真要是聂木槐喊冤,那县太爷何苦亲自过问这事,必然是因为里头还夹杂了旁的人和事的原因才会如此。
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个人,那就是码头里面那家饭馆的老板娘杨四娘。她曾记得听到过那老板娘同县令交情不浅,而她叫裘和去了码头卖吃食未必不是惹事的起因。郑阿南忽然神色古怪,薛宝珠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半真半假的点着头“嗯”了一声。
“那聂木槐老早就跟老板娘背地里搞在了一起,是叫咱们一个工友瞧见的。聂木槐那小子哪里有那样大的脸面能让县太爷过问这事,还不是老板娘去通了县太爷的路子。”郑阿南看不上聂木槐做派,年纪轻轻,仗着蛮力想称霸码头,光是这点儿就让他们这些老资历不舒坦。
聂木槐竟同那饭馆的老板娘有苟且的事?这绝对是薛宝珠意料之外的事情,心思一转又想到会不会聂木槐这两日就去同老板娘私会去了?
可郑阿南又说老板娘这两日也不在饭馆中,薛宝珠同打打听了老板娘的住处便一个人寻了过去。要说那地方实在好找,就在巷子最深处,走到尽头那户人家就是了。是一套两进的院子,外头瞧不出些什么来,只能瞧见从墙里头探出来的蔷薇,才开春抽了新芽。
两扇漆黑的木门关得严丝合缝,里头也半点动静传出来。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去肯定是不成,一来她和老板娘无甚交情,二来即便是开了门只要她不认那事薛宝珠也无济于事。案子是聂木槐报的,所以唯一的办法也是要聂木槐松口了先。
先前薛宝珠没有聂木槐的把柄,现在晓得他同老板娘的这苟且事,不定能好好利用一番。方当这时候,隔壁宅子的门开了下来,是个蒙着头巾的老妇人,手中正抱着一盆水往外头倒,这乍一见薛宝珠愣了愣,转而就是一副恍然的模样。她朝着那边怒了努嘴,“丫头,你是新来的?”
薛宝珠噤言,没承认也没否认,可这落在旁人的眼中就只是对不想熟的人显出的谨慎了。那老妇人抿嘴嘴儿一笑,那神情仿佛是早就知道她来的意思,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你先前来的那丫头可不是什么都朝我打听的,又是你家主子让你来的吧。我告诉你呀,这骚寡妇在里头哩,这两天天天有个年纪轻的天还没亮就来找她,要到了晚上才回去。”
“大娘——”薛宝珠见她是个知内情的,立即凑了前去乖巧的唤了一声。“那男人是什么样儿的?”
那老妇人瞧着她露出了一副怜悯又惋惜的模样,“你家夫人也真是……又是家里头老爷来厮混来了?我瞧着那是个年轻人,上回那丫头不是说你家老爷有四十开外的年纪了吗?我虽然老眼昏花了,这可不会瞧错了的。那的确是个年轻汉子,生得还挺黑的,衣裳也没多好,指不定就是那骚寡妇从哪里带回来的伙计,可不是你们家老爷。”
薛宝珠这才问了一句,这老妇人便如倒豆子一样说了许多话,言语间满是不满,显然她隔壁这户人家不痛快不是一日两日了。
老妇人又道:“你是今儿头一天来的?咋你前头的那丫头没跟你说过要在后门等?”
薛宝珠摇头,脸上露出茫然,只仿佛真没人跟她说过这事。
老妇人看她也实在是个木讷的老实人,朝着她挥了挥手,“你跟我来。”这架势竟是要让薛宝珠跟着她往自己宅子里面去。她走了几步回头,瞧见人还在原地愣着,随即解释道:“来,我带你穿过院子去后门的巷子,你就是在这等上一天也等不到什么来。”
“骚寡妇也精着呢,带什么男人入家里都是走后门,哼,还以为旁人都不知道!”
薛宝珠暗道幸亏碰上了这人,要不然自己哪能知道这些,立即迈开步子跟着进了院子。这老妇人馒头银丝,能轻易将宝珠带入这院子显然也不是等闲在此做活的下人。她心中正嘀咕着这事情就听见老妇人开口道:“旁边有这么户不知检点的人家,也合该是我们家倒霉,那些破烂事传出去还不是叫咱们也跟着没光。我倒是希望跟她苟且的汉子里头有个厉害些能来治一治她。”
这般一说,薛宝珠再不明白的地方也全都通透了。
那老妇人带着她往后门去,才刚要掀开门就听见隔壁有响动,她反应及时,立即轻轻的将门仍旧合了起来,招手让薛宝珠从门缝中看过去。
薛宝珠凑了往前,视线稍稍旁一斜,正巧能瞧见那边的动静。只见聂木槐怀里头揽着一个小巧的身躯,两人亲亲密密的黏糊在一处,毫不避讳。
聂木槐道:“我难得这两日得空,你怎么就叫我走了?”
那女子背着身子,也看不到个神情容貌,只是腰肢扭着如蛇一般,“你倒是乐得开心,可码头那边我还要去看着。这都几日了,你还不够呀……”那声音就好像是沾了蜜糖一样,每一个字都透着甜腻,风骚入骨,撩得人心痒。
聂木槐哪里还保持得住,又急吼吼的要亲上去。可那女子却不让,偏着头就给让开了。“瞧你那猴急样子,在外头也不知道收敛点!”
“好四娘,我现在就想干你!让我亲一亲,让我亲一亲!”聂木槐哪里把持得住,噘着嘴就要凑上去的。
薛宝珠看着两人胃里头顿时起了一阵翻江倒海的反胃,紧捂着嘴巴才止住了干呕。可一双眼也再也不敢往那边去,忙挪着看了回来。隔了会,外头的动静才小了。
老妇人脸色也是不好,啐道:“瞧见没、瞧见没!这骚寡妇的脏事可不少呢,每天都这样迎来送往,不知道的人还当她这是妓寨!”
经此一事,薛宝珠是彻底清楚了聂木槐同老板娘的苟且事,告辞了老妇人正要往回去的时候忽然她又开了口:“我虽然年纪大了,可也能猜出你是县太爷夫人身边的丫鬟。这骚寡妇可不是什么好人,不知勾了多少野男人,让你家夫人……”话至一半便倏然闭了嘴,这老妇人也是一时气愤至极才会说了这话,此时反应过来说得太多了。县老爷家是官家大户,哪里肯让人知道这样的丑事?她不肯再说下去,紧忙关了门。
***
这可真稀罕了,县太爷的夫人怀疑老板娘同自己夫君苟且,看来派了丫头来蹲守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薛宝珠心思转了几转,暗道恐怕县太爷夫人也知道囫囵听到了风声,真要抓了县太爷的现行只怕不会这么风平浪静。聂木槐、老板娘、县太爷、县太爷夫人……这里头倒是能好好做做花样。
薛宝珠出了巷子没急着往家里去,反而是跟着一辆运货的马车去了县城里头,到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吃饭的时辰。
薛宝珠就捡了一处街角的小摊子里坐下,要了一碗馄饨面。这摊子简易,只用两根竹竿挑了一块桐油布支起来的,灶台的另外一面摆了两三张桌子,清清冷冷,除了薛宝珠就只有一位食客。
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皮肤雪白看着不像是常年再外面做这行当的人。薛宝珠在等的时候便顺口问了一句:“老板这摊子是新开的?”
小伙子也不见生,一面在灶台上忙着一面回过去朝着薛宝珠飞快的点了下头,“只有得空了才在这摆摊子,算是赚几个钱贴补营生,“
薛宝珠有心向他套问些事,这摊子也不是她随意就坐下来,因着是在县衙隔壁巷子入口,特意挑了方便探听的。“世道不好,去年大旱了一阵,要不然我娘也不叫我往城里头寻活计了。乡下人种田都看老天爷赏饭,还不如在城里头做买卖来得安稳。”
旁边的食客便搭了话,“哪是这么容易的,这摊子一支出来就有人要管你收费用了。就是我这样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也非的被剥了一层皮,才肯收手的。小丫头,我劝你收了做生意的心思。像咱们这些少些钱的也就罢了,你可不知道前几日还有个做生意犯了规矩叫人投进大牢的。要我说,在乡下日子未必不如城里头,至少安稳不是?”
薛宝珠心道这可不就是将话递到了她嘴边上来了么,“呀,这么吓人!”方这时候,老板将薛宝珠的馄饨面送了上来,上面浮着七八个小巧的鲜肉馄饨,底下缀着龙须面,紫菜和小葱颜色配得得宜,喷香扑鼻。
“那……那人怎么样了?”薛宝珠心有余悸的问着,仿佛只是一个乍听了此事好奇的外人。等听旁人说了一通这事,她又唏嘘感慨着道:“商不成,农不成,难道非得成了官才能有活路?”
那食客见她年纪小,说得有趣,顺着薛宝珠的话便给她想了一个注意,“依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去到大户人家帮佣也是不错的。”
一顶轿子摇摇晃晃的从她们跟前走了过去,那面摊老板拿视线望着那轿子远去的方向同薛宝珠道:“喏,这就是县太爷夫人的轿子,他家老太太常住在城郊严华寺里头,县太爷夫人孝心,每日下午都要去问安的。”说着看了薛宝珠一眼。
薛宝珠心中咯噔,总觉得那一言意味深长得很,再仔细一想,又觉得这话是故意告诉她的一样。不过她也顾不及细想,匆匆吃了面,就往城郊去了。
严华寺就在城郊三里开外的地方,相近得很。薛宝珠到那的时候果然瞧见先前那顶轿子停在山门外,她再进去里头一打听,果然是跟那面摊老板说的一样无二。县太爷的老娘就常住在此,县太爷虽然行为荒唐,可却是这至孝之人,每隔几日总也要来亲自看看老娘。
薛宝珠打听到这事,已经有了十分把握办成方才所盘算的那计划。她并未立即离开,转而是寺庙里头找寻县太爷夫人的身影。只见遥遥来了一绛红色衣裳的年轻妇人,约莫三十开外的年纪,神情掩不住的憔悴,而她身边是三个俏丽丫鬟,各司其职地捧着东西。薛宝珠只听见有人念了一句那是县太爷夫人,便跟着那几人后头行了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