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因着赶路,她面颊渗出的热汗沁化开了脂粉,红一块白一块再没有那日的精致。发髻也微微有些凌乱,一双踩着泥土而来的缎面鞋也沾了不少灰。她身后仍然跟着那个小丫鬟,耷拉着一张蜡黄干瘦的脸,显然跟了一路过来的滋味也不好受。
荷花一抬头,瞧见迎面而来的人竟然是薛宝珠,立即止住了脚步,一双眼透着锐利死死盯着薛宝珠瞧,那架势恨不能将薛宝珠剥皮拆骨了一样。才刚要开口,却又不甘心的咽了回去,冷着脸从薛宝珠旁边擦身而过。
而她身边的小丫鬟却是过去的时候瑟瑟打着斗儿道:“聂姨娘,老爷今儿早上就吩咐过了不许您来这边的,这……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老爷一定要发大脾气的。”
薛宝珠收回目光,见裘和还将目光落在聂桃花离开的方向发愣,遂即推了他一把,换了轻快的语气说道:“走啦!咱们还要去拿车摊子呢。”
裘和应了话,再回过头的一瞬间早将方才眼底露出的逼人的光芒全都收敛了起来。
薛宝珠昨儿夜里被吵的没睡着,便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想了透。她既然是的靠着做吃食买卖安身立命的,自然以后的日子也只能全凭了这手段,只是先前的车摊子叫砸了个烂,被王大虎收着,当时没顾上看,不知坏成个什么样,等到了一看完全就已经是破烂一堆,是彻底没法用了。
也罢,摆摊到底不是个长久之计,寻个店面开起铺子来才是稳妥的事儿。
左右这两日是要先歇一歇的,薛宝珠索性带着裘和一道先看看铺子再说。
裘和起先不清楚薛宝珠的打算,可等他跟在后面转了几个街口,又见她频频四顾,便也知道得*不离十了。然没过多久,裘和便忽然变了脸色。
薛宝珠走在前头,自然没能发觉他面上神情变化,只听裘和说要去小解,随约了地方在那等着了。
再说这裘和借口离开便尾随一行人行了一段路,直至那几人入了一件客栈方才停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客栈的匾额,是镇子上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入得里面的也不是寻常百姓。
裘和微微眯着眼,他认得其中一个,那人左边脸颊上有条手掌长短的狰狞疤痕,同他记忆中要杀自己的那个凶徒一般无二。裘和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那个要杀自己的人。可这样一行跟自己有生死利害关系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他方才注意到那几人似乎在行走的途中也有意张望,难道是在找人?
裘和心中咯噔,脸色也渐渐寒了下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薛宝珠早等得不耐烦了,“真当你走得迷路了。”
裘和隔了会才开启薄唇:“那边人多。”
薛宝珠起先只他在解释方才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来得晚了,可再顺着裘和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那条街上人多。“走,我们瞧瞧去。”
顺着那街道过去没两家店薛宝珠就见到了一家门外挂着“租赁”牌子的门面,原是家做卖字画的铺子,店里面没有小二,就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在整理案几上的字画,见有人进来,便殷勤的来相问:“二位是要来租铺子的?”
薛宝珠惊奇,脱口道:“掌柜的怎么知道我们是来租铺子的?”
那掌柜的笑道:“我这铺子连着多少日没进来一位挑选字画的客人了,来的都是问铺子价儿的,你们也不例外罢。”
薛宝珠笑,“想问问老板是怎么个租法?”
掌柜的爽快,也不多费口舌,扬了扬手:“这个价,一分不少。”
五两银钱一个月?!
见薛宝珠脸上被价儿吓着的表情,掌柜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裘和身上,以为那是当家说话的,“小伙子,你也看到了,我这门面是旺市,来相看的也多,将来生意也是好的,要不是钱周转不开,这地儿我也不舍得卖啊!”
裘和瞟过一眼,垂眸凝着薛宝珠,一副明显听任她的模样。
“掌柜的能不能便宜些,我包一年租,算二十两行不?”薛宝珠打听过行情,这价报出去怪没底,可也是她能力范围内了。
“……”掌柜的这才拿正眼看,扫过薛宝珠那一身破旧衣裳看着就像个没钱的,一早的劲头就下了,掸了掸书页上根本就没有的灰尘道,“一年给划了零头算五十两,得先预付两年的。”
薛宝珠再次瞠目,那可不就要一百两了,她瞧见掌柜一副果然如此看不上眼的神情有些气闷,可想了想一百两,还是拉着裘和退了出来。这地段好是好,铺面儿也大,人来人往热闹,要是开吃的定不愁生意,可架不住看铺的哄价,想想还是作罢。
等两人出来走了一段,裘和看她还走着神估摸是惦念,沉吟片刻开口道,“那铺子不值当。”
“嗯?”
“那铺子地段好,门面大,可里头的格局并不好,老板字画生意做不下去并非没有缘由,如今哄抬价格,相看的多,可真正会下手买的却没有,有价无市最后还是得降。你做的是小本买卖,一口吃不成胖子,若真租下,劳筋动骨并不划算。”这道理他不信以眼前少女的聪慧会想不到,只是一时心焦忽略了罢。
等他说完就发现少女转过身来正眨巴着灵动双眸直勾勾盯着他瞧,裘和稍稍垂眸,心绪已然起了些变化。那些人管那刀疤脸叫裴五,听说都是金陵裴家的护卫,找的也是裴家失踪的大少爷……
薛宝珠突然露了笑,杏仁眼儿弯弯,“没想到你还蛮有生意头脑的嘛!”
裘和听出她不再纠结的意思,看着继续往前走的声音轻扯了下嘴角,跟了上去。
字画铺子前,一妇人探头张望着薛宝珠二人离开的方向走进了铺子,对上掌柜谄媚笑道,“掌柜的,方才那小妮子来租铺子啊?”
掌柜点头,瞟了一眼妇人,嘲讽呵呵道,“二十两就想租我的铺子,真是异想天开!”
“二十两?!”何氏诧异出声,她跟李家兄弟关系还不错,自然知道薛宝珠家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就是做吃食赚的,可也太叫人眼红了!
掌柜的抒发了心里头不快,再看妇人杵着又不买东西就有些不乐意了,“要买字画么,不买可别挡着我生意。”
何氏哪听不出掌柜赶人的意思,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走了出来,怀揣着这秘密心里各种滋味儿。想想她在集市口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一年也挣不到二十两,而且这饼子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她听了一耳朵李家兄弟的橡子粉磨面,也改用了那个做三丝炒面,素三丝颜色好,惹得客人也多,确实多了赚头,可也没薛宝珠能耐……何氏的眼睛骨碌碌转着,满是不甘嫉妒。
第45章 干菜脆饼
之后,薛宝珠又在镇上转了几日,铺子没相看下,要不价钱不合适,要不就是铺子不合适,怪是难的。可到底也是讲究缘分的,急也急不来。只不过途中收到不少八卦消息,最热的当属码头那边,那杨四娘被关在县牢几日后被沉塘了,一块的还有聂木槐,整个镇上都传遍了,跑去看的也不少,回来说起来还绘声绘色。
杨四娘的老爹生生给气死了,那聂木槐年纪轻轻的才可惜了,聂家那婆娘抱着箩筐不肯撒手,嚎着儿啊,可也架不住县老爷要沉,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眼睁睁看着儿子沉了湖底,等没了气儿捞上来后那婆娘就疯了,又是哭又是笑的乱咬人,骂自家男人骂县老爷是逮谁骂谁,最惨的是她闺女,在边上哭断气了还被她踹进了湖里,倒是不争气没能救着她哥,还是几名衙役给救上来的,一个姨娘抛头露面,还湿了身一下成了城里的热闹话题。
薛宝珠听的时候不知自个是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是空洞的,她没想过要害谁的命,告诉黄夫人也只是想求个把柄能使县太爷将裘和放了,之后的事情便不可控了。若是,若是当初聂家留一丝余地,兴许也就不会落到今时今日这境地。
只是薛宝珠没来得及感慨完,那聂氏就已经找上门了,大抵是聂木槐的死对她打击过大,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举着一草人,给穿上了聂木槐的衣服搂在怀里轻声细语,“槐儿,娘给你报仇,谁害你的,娘让他偿命!”
“姐,外头是荷花娘么,咋老是在我们家门口啊。”薛宝霖听着那一声声高昂刺耳的喊声不禁缩了缩身子,有点害怕,大家都说荷花娘疯了,见谁都说是害死聂木槐的凶手,又打又咬可吓人了。
薛宝珠听着也觉着渗人,所以这几日她都是让裘和在家看孩子的,有人被抓伤后找了村长,村长去了趟老聂头的家,可谁想一个成日躲家里喝闷酒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由着她婆娘祸祸邻里,连村长都拿这家子没办法,只得让大家伙避着聂氏走,尤其家里有孩子的更得仔细当心。
聂氏在外头喊的是裘和的名字,从儿子被抓到被沉塘这阵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四处求人,始终不肯相信自个顶优秀的儿子会和一个寡妇搞到一起,可等到了被抓,事实偏就由不得她不认,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到儿子尸体的时候彻底断了,前面那茬好像被她刻意遗忘了,就记得是裘和打了他儿子,明明被抓进牢里了,可转眼一变他好好的没事,她儿子却出事了,阴谋,都是他们的阴谋,他们合计一起害死了木槐!
“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
薛宝珠看宝琴含着眼泪,又被吓着的模样,拢起眉头,若说之前还有那么一点同情,早在聂氏这样撒泼打赖下灭了,累的家里俩个小的担惊受怕,心里也是恼极。她刚要起身,宝琴就呜哇一声哭着抱住了她的腰身一副害怕样子,她又重新坐下抚着她小脑袋瓜安抚,“宝琴莫怕,姐姐去给你弄点吃的。”
薛宝琴还是不肯松手,看了眼外头晃啊晃的门板,就怕什么时候给拍坏了,坏人就会冲进来,故此更紧紧扒住了薛宝珠。
裘和见状拧眉,最终落了话道:“我去打发。”
“怎么打发,你打她不是,被她打了亏也不是,还是老实待着吧。”薛宝珠心里也烦了聂氏,在镇上尽快找着落脚的想法愈发坚定,不然哪经得起她这么折磨人的,这几天她回来还是翻后墙让裘和接着的,回自个家还跟做贼似的憋屈。
薛宝珠抱着宝琴到了厨房,裘和跟着,等她摆弄灶台上的东西时主动伸手把宝琴抱了过来,后者对他已经熟悉倒也不反抗,乖乖窝在裘和怀里看着姐姐弄吃的。
“今儿做干菜脆饼,等会裘……哥,你从后头去莫大娘家一趟送些过去。”薛宝珠在裘和的目光注视下硬是改了口,也不知这人怎么犯了执拗,非要给自己正身份,宝霖宝琴都让他改了口也是稀奇。
裘和点头,垂下的眉眼有一丝些微起伏的弧度,很是受用薛宝珠这一声哥。
“……”薛宝珠把猪夹心肉切成小丁,与蒸软切碎的雪里蕻干菜拌匀渍一会,取面粉加菜油少许和成油酥面,再包馅捏成薄饼下锅里炸。油是过年那会儿熬出的猪油,下这个炸一会就扑出的香味儿。
薛宝琴在旁边看得流口水,等薛宝珠盛出三个,就够着手要。薛宝珠怕她烫着呼呼吹了几口才让她小心点咬,小人儿人小心贪,硬是咬大口,结果给烫着了嘴巴边儿,呜呜呜捂着嘴巴涌出眼泪来。
“让你小心烫,快松手吐出来。”薛宝珠着急去扒她的手,饼子糊掉她头发上都没在意,温柔地揉着宝琴嘴角边,一壁扇着手给她散热。
宝琴伸着舌头哈哈吸气,才觉得好过些,又咯咯咯地笑起来,直勾勾瞧着那还冒热气的饼子。
“贪吃鬼。”薛宝珠看出她意图点了下她脑袋,却是说什么都要晾凉了后给。
薛宝珠接着炸,余光却突然发现伸过一只手朝她脸来,她忙是受惊挪了一步,凝向那只大掌的主人,恰是因为她这一反应动作,使得动作僵持,反而勾起一丝暧昧来。
“头发上沾了东西。”裘和扫过她那粗粗的辫子,正经说道。
薛宝珠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反应大了,呵呵笑了一记,因着两手沾了作料就抬起胳膊蹭,还没抬两下,那修长的手抓了自己的辫子放了前面,能清晰看到上头分明的骨节,叫原先就喜欢手好看男生的薛宝珠不禁有些心猿意动。
只是一个拣脏东西的动作,两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饼饼,好吃!”裘和怀里的薛宝琴没那么多顾忌,探出大半个身子就要去撩桌上的盘子,动作一大,险些令裘和直接撞上薛宝珠,得亏稳住了却也将人困在了灶台间。
薛宝珠下意识拿手挡着,可碰着的是裘和硬邦邦的胸膛,春衫毕竟不如冬衣厚实,这么抵着反而让人难为情起来,而耳畔落下的浅浅呼吸更莫名烧灼了脸颊,刚抬起头,薛宝珠嘴里就给塞了一个脆饼。“唔……”
宝琴得逞,捧着自己那一只咧嘴笑,一下将氛围给搅和散了。
裘和看少女有些红扑扑的脸颊以及那慢了一拍的滑稽反应,噗嗤笑了出声,一贯木纳的眉眼一下生动了起来。
薛宝珠叼着脆饼,看看裘和,又看看他怀里的宝琴,哪还有什么别个心思,故意凶狠了表情,“敢笑话我!宝霖,帮我咬他,嗷呜!”
薛宝霖刚吃完一个,饼面是金黄色的,酥脆可口,咸鲜入味,咬使劲了还会有一层酥皮屑屑掉下来,正回着味儿听到薛宝珠一声令下当即扮作了大老虎朝裘和的方向扑过去,帮忙姐姐,一块挠咯吱窝去。
一家人没有管外头吵闹,在小小厨房里玩闹起来,咯咯咯的笑声不断。等影绰绰的声音传到聂氏耳里,就更像是恶鬼嘲笑,指甲尖抠在木门上,磨出白白痕迹来,刮擦出来的声音刺得耳朵疼。聂氏一手紧紧搂住了草人儿子,双目沁血,她儿没了,他们却嘻嘻哈哈的,儿没了,没了……
聂氏脸上神情扭曲,又缓缓恢复正常,可眼中的癫狂更甚了。突然离开了薛老家门口,往家走,走到半道又回头看了眼那方向,露出阴测测一笑。
那让这一家子都下去给我儿偿命——
***
薛宝珠以为聂氏还有的日子闹,没成想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她等到夜里都没等到,反而觉得反常。不过村里说聂木槐的头七到了,聂氏忙活给他儿子做顿饭,自然没出来疯。连荷花都从镇上赶了回来,两只眼哭的跟核桃一样,身上都瘦脱形了,这才短短几天啊,身后跟着来的不是那小丫鬟却是模样有些凶的两名婆子。
临到十二那日子,即是聂木槐返魂的头七,也是状元郎荣归故里的大喜日子,后头这一消息早早就传遍了县城角角落落,可是个盛事。薛宝珠叫聂氏闹得都忘了跟莫大娘说,没成想裘和送完饼子回来带了话,莫大娘问她要不要一道去看看。
薛宝珠当然要去,本来她就打算再去镇上转转看看铺面,跟莫大娘一起做个伴正好,也好瞧瞧状元郎的风采。想到薛宝?9 靥峒澳嘌迨蹦浅绨菽Q褂性縻露男乃迹钏肟纯此救耸歉鍪裁茨Q?br /> “他回来你很高兴?”裘和看着薛宝珠眯着眼甜笑,最终没忍住问了出口,只有自己察觉到那口气间的冲意,被按下不动声色地瞧着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思,只是在旁人夸莫大娘孙儿优秀提及薛宝珠时突然就有些听不下去。
薛宝珠想也没想的点头,莫大娘终于盼回了孙儿,她当然替她高兴了。可没等她后面的话出口,就发现裘和不见了身影,张了张口,没人也没法说了,回头梳小辫儿去了。
等到要出发的时候,薛宝珠发现裘和又在了,大个人杵着还是一贯木讷少言的模样,可薛宝珠却有一种他好像在不高兴的错觉,应该是错觉吧,她又瞟了瞟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能读出情绪来也怪了。正想着她抱起宝琴,就看到明显也收拾过的莫大娘走过来,花白的发丝梳成利落的圆髻,精精神神的,脸上都透露出喜意,见到宝珠招呼走了。
薛宝珠几人到镇上的时候,路上已经堵了个水泄不通,她顾忌莫大娘的脚程,选了个近点的地方拉着莫大娘往里头钻,也是正通往紫徽书院的路口。她挤着挤着发现自个身边的空间变大,一抬头才看到裘和站在她一侧,仗着身高替在一片骂骂咧咧声音中替她开了一条道,不由咧开了嘴笑。
“大娘,你站这儿,看得清楚咧。”薛宝珠给莫大娘腾出了地方,正好对着官道,若是来人一定能看仔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