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另一个对象是聂木槐,大家伙即使觉着不对,也没当面去说的,那块头一个拳头都能把人打死,而且见过聂木槐的也被他脸上鼻青脸肿给骇着,心道那裘和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也有明眼人晓得内情,是当官的要治薛宝珠,裘和是给连累的,聂木槐的脸早些时候都退了,哪有眼下那么严重,肯定藏猫腻呢。可也是私下说说,不敢真给薛宝珠出头去。
薛宝珠去了趟衙门却是拖着一条腿回来的,就为了护那五十两银子,要不是有虎子叔拦了一把,她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全然没想到那县太爷竟会坐地起价,见她两天凑齐了五十两后狮子大开口,竟管她要一百两,当真是当官两个口要吃人呐!
而这回,她连裘和的面都没见到,更不知牢里是个什么情况,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可一百两,一百两……就是把她卖了都凑不齐那么多钱,也是头一回她穿来之后不知该怎么办,要她袖手做不到,可要是凑不齐裘和可能在牢里被磋磨死,但张口要那么多钱……是要将人生生逼死啊。
***
为了裘和的事,莫大娘也没少跟着操心,好不容易看着宝珠凑齐了钱好去赎人,可哪里想到又再生了事。她坐在床沿,看着薛宝珠肿得老高的脚踝,看着极是不忍,连连哀叹,“这些天杀的狗官,真是要将人往死里头逼!”
宝霖同宝琴两个也是眼泪婆娑的站在床前,嗫喏着不语。
薛宝珠忍着疼,反倒宽慰起了他们来,“我人没事,银子都还在,不过是当时慌了神崴了一下脚而已。”
“胡说!”莫大娘早听说了那县太爷不是什么好人,哪会不知道这话是用来宽慰自己的?她皱着眉头心疼的看向薛宝珠,满是浓重的担忧:“官字两张口,这是那狗官要故意刁难呀!宝珠,这……这后头怎么是好!”仿佛是已经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莫大娘越发可怜宝珠,这好不容易一家子日子好过了些,咋又惹上官府了,她干儿子王大虎跑断腿也不能改的事儿,她一个女娃娃咋办,这般想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了,这也正是薛宝珠此时心中最担心的事儿,眼下看来即便是再筹够了银子去,只要那狗官再张张口还是会不止这个银子。那县老爷贪财不说,也是故意刁难,成心是要裘和知道厉害。
薛宝珠想尽了辙子,都没想出该如何应对县老爷,最后想到了聂木槐身上,若是他肯放弃追究许能有转圜。这么一想,薛宝珠生起希望,再躺不住,要到聂木槐家找人去。
莫大娘起先拦着不让,要自个代她去,薛宝珠哪肯,一番说服最后变成了俩人同去。莫大娘扶着薛宝珠,“左右木槐那小子也不占理,不怕他亏心!”
薛宝珠点头,可宝霖要带着宝琴过去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的了。聂家跟自己先前还是有些过节,聂木槐人高马大不说,他那爹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倘若那时候真的闹了起来,磕磕碰碰恐怕周全不到。
宝霖堵着一口气想要去给姐姐报仇,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薛宝珠并没有瞒着他,他知道得清楚。聂木槐早就是他心目中十恶不赦的坏人了,家里头裘和不在,他自然就要站出来保护姐姐。这下薛宝珠不让他去,宝霖哪里肯依,红着眼眶保证道:“姐,你带我一道去,定不叫他欺负你!”
薛宝珠翘着脚听着这句,当即出口否决,“不成!”她这一声因为着急而显得声量有些拔高,眼瞧着宝霖明显被吓得肩头一震,她只得软了口气继续:“你去了,谁照顾妹妹?”
这一句就将薛宝霖的理由都堵的死死的了。若是旁个日子,还能让莫大娘帮忙看着妹妹,可这下是莫大娘都要去的……显然就只能他看着妹妹了。宝霖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阵才点头。闷声闷气的说道:“姐,那你当心……”
聂家那屋子在村子南面,薛宝珠腿脚不方便,让莫大娘扶着过去的时候几乎叫半个村子的人都瞧见了。三五个聚在一处剥豆子纳鞋底的妇人拿眼神指指点点,见薛宝珠由莫大娘搀扶着去聂家那方向,也就知道是为的什么去的了。
“你说这木槐也真够做得出,同一个村子的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其中一个妇人低下头纳鞋底,用银针贴着头皮轻轻滑动,润了润针头。
“先前聂家嫁闺女前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里头可有恩怨在呢!”
“哟,可不会吧。桃花成亲有段日子,总也该过去了,我可瞧见这才多少日子,桃花已经叫人从她那夫家家里头送了多少好东西来了,真是叫人眼红哩。”
这些悉悉索索的声响,薛宝珠听得一清二楚,心想因着那桩事在,明明都说揭过,却架不住人家记仇,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这遭摆明了……不多时,已经到了聂家门口的篱笆院子前。
聂氏端了张小板凳在门口褪鸡毛,一边忙活一边回头往里面喊:“热水好没好?不然赶不及中午吃上!咋回事呀,他爹!你倒是好了没呀!”她这急着下锅炖哩,鸡是放养的山鸡,用淮山和蜜枣枸杞下去炖,给荷花补身子好生个大胖小子讨夫家喜爱!
屋子里头传出男人不耐的声音,“水就快烧开了,催啥催……”
村里头都不富裕,养鸡养鹅不是用来直接卖就是收蛋的,可真没哪户说平日里就能随便吃的。隔壁人家养的小土狗哈着嘴凑上前,聂氏不耐烦的驱赶,拾起了脚边上的石块丢了过去,嘴里头骂骂咧咧,“去去去!”她这一斜眼,正巧瞧见了不远处来的薛宝珠同莫大娘,脸色当即一变。
薛宝珠毕竟有求于人,开口先喊了一声:“婶儿。”
“哟!”聂氏抬起手抖动着撒了撒上头的水,“咋是宝珠的啊——”虽然是应了声,可这说话的语气却是不冷不淡,听了叫人十分不痛快。
要说薛宝珠同她的最后一次交集她还是为了荷花给自己送肉,现在完全没有了当初的热络。
“荷花娘,在杀鸡呢,我同宝珠来看看木槐的伤,可好些了没?”莫大娘怎么会瞧不出她那不待见,为了裘和也只能厚着脸皮往上头贴了。
“可不是。”聂氏嘴角凝起了些许冷笑,“我们家木槐伤得重,不好好养着落下病根可怎么办。老聂家就他一个儿子,指望着传香火哩。”
莫大娘赔着小心笑道:“咋的还会落下病根,可没伤筋动骨什么的吧……”
聂氏一听这话就老大不乐意的了,脸一下子拉长了起来,“什么没伤筋动骨!你知道什么!我们家木槐在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她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作势要驱这两人离开,“我们家木槐是因为哪个才伤了的,你们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哪里来的脸面还能来说这阴阳怪气的话!”
薛宝珠晓得莫大娘方才那话中没有夹杂半点旁的意思,只是荷花娘原本就是揣着旁的心思,自然会听出不同的意味来。薛宝珠急忙开口,“婶儿,木槐伤养的怎么样了?我这回特地拿了东西来,还有一只山参正好跟您这老母鸡一块炖了。”
要说这山参也是稀罕物,根须少,有残缺,是常空捣鼓药箱时被她看到,用便宜价卖把她的。薛宝珠一直压在箱子里头以备不时之需,给姐仨儿调调底子。这回为了朝着聂木槐求情,少不得都拿了出来。
聂氏闻言果然动作一顿,眼睛中也顿时渗出了光亮,心道这可是好东西,这死丫头难道真舍得?她还在那将信将疑,身后却有一人先喊住了她,“娘,既然是给我哥送赔罪礼来的,哪里又叫人站门口的道理,进屋里罢。”
说话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刻意掺入了娇笑,透着妖妖娆娆。
薛宝珠谙熟这声音,回头一瞧果然是荷花。
因着已嫁人,她如今绾了妇人的发饰,发间缀了两朵碗口大小的绢花,穿的是件桃红的绸缎衣裳。乡下人家的穿衣服讲究一个宽大舒适,哪件哪件衣裳不是往宽松了去做的,可荷花这件却是收窄了腰线的。她人原本就是苗条纤细,这样看来更是身段婀娜。荷花走的时候腰盘子再故意扭上一扭,方才进村子的一路直叫那些臭男人的眼睛都看直了。她身边还跟了个小丫鬟,约莫才十二三岁,皮肤暗黄,声量也不足,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去当的丫鬟。有这对比,倒是将荷花更衬得肤白唇红,好看着哩。
“你瞧着我做什么?”荷花的瞥着薛宝珠,怪声怪气地笑道:“难道的还认不得我了?当初要不是你,我哪里来这样的富贵日子过?旁的不说,我可是好好谢谢你的。”最后几个字她是直勾勾盯着人刻意咬重了说的。
那边聂氏早已经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前,她这女儿是有良心的,嫁了人还能想着家里头隔三差五的叫人捎东西来,她见了哪有不开心的,直叫当是财神娘娘一样供着。“今儿就等着你回来,娘特地杀了一只鸡,你爹也歇了活早早就去张屠夫那买了肉。”
荷花当着薛宝珠的面的故意道:“那边啥都没的吃?鸡肉羊肉牛肉鱼肉顿顿都供着,原先觉得的猪肉是个好的,如今入了嘴里头的总觉得有股腥臭味。”
荷花娘闻言脸色一僵,纵然是荷花心里头也对这话嗤了一声,暗道猪肉还有啥腥臭味。她稍稍露出不高兴却立即想到了薛宝珠,忙先开了篱笆门要将荷花迎进去,对着旁的那两个道:“没瞧着我们家荷花今儿回来?你们这来掺和什么,走走走,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荷花早踏入了院子中,一把按住了聂氏的手腕,语气坚决的开口道:“娘,我说了,叫她们一道进来,这原本就是给大哥赔礼的,怎么就不好来了?”
聂氏只得听了荷花的话,将人放了进来,可全无半点好脸色。而后将她们家篱笆门重重的合了起来,泄愤似得。她心中暗想,这薛宝珠的就是个扫把星没错,先是叫自己家里头在村里头丢了面子,现在又是害得木槐受了伤,可见是邪气得很,碰到谁害谁。不知道荷花心里头到底在寻思些什么,竟然要将这人请进屋子里头去。
屋子里有人疾步往门外来,高喊了一声:“是不是妹妹回来了?”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欢欣。应声在门口露面的正是聂木槐。
这聂木槐先前一直的在屋子里头,只听见了自己娘和妹子的声音,哪曾想兴冲冲17 的跑出来一看竟然薛宝珠也在,当即僵住了脸。不过片刻,他便转身回了屋子。
这场面实在叫莫大娘不愤,转过头去看聂氏,还说伤重躺床上的,刚刚那影儿是啥!可聂氏一副坦然,好似也不怕被他们撞见似得的。她才要张口说上两句,就让薛宝珠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摇头示意她不要。莫大娘心里头冒着火,她素来也是和软的性子,可这事情实在是他老聂家太欺负人了,刚才看聂木槐可是又能蹦又能跑,半点都没事的!做啥子坑人!
薛宝珠哪能不知道木槐根本没事,只是关系到裘和,只能忍下去小心对待。她抬头看着屋子大门,今日这里头就算是有着豺狼虎豹,她也要硬着头皮进去了。
第43章 紫菜馄饨面
堂屋里头桌椅茶几摆的一应俱全,又有后头添置的描花珐琅瓷瓶碗儿什么的充门面,跟大户人家学样儿,在见惯了土屋瓷碗的地儿乍看到生出的不是华贵感,而是有些不伦不类。荷花进门就往太师椅上落了座儿,身后跟着的小丫鬟等她坐下,忙是捻一撮茶叶给主子泡茶。
“慢着,就用那个好了。”荷花突然换住了人,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去拿薛宝珠手里那支参。
莫大娘一下瞪圆了眼,要拿这支山参泡茶?薛宝珠立在她面前不远,闻言攥了攥手心,没有错漏她眼底的森寒恶意,这样的荷花宛若变了一个人,如果说之前只是娇蛮任性,现在则让人有一丝害怕。
“这东西不是用来赔罪么,到了我手里还不是任我用,还是说你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杏儿,送客!”荷花坐着,抬眸冷意瞧着,就是这个人害自己匆匆嫁给了朱老爷,也是她,在自己已经如此难过的情况下说她在村里私通男人断她活路,那些被关起来毒打的日子现下回想都叫她浑身寒战,要不是,要不是后来她想通了,豁出去了,凭着年轻貌美虏获老爷喜爱,就此翻身,恐怕真就死在那阴暗平仄的柴房里。
而这些都是败眼前人所赐,聂荷花眼中流露的是真真切切想生吞活剥她的恨意。
“别——”薛宝珠既然来了,哪会轻易放弃让人赶出去,遂咬紧下唇把手里的参递了出去,“荷花姐,你别生气,我是给聂大哥赔罪来的,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去衙门里把这案子销了,余下的咱们好商量。”
荷花没接茬,指使杏儿泡茶,泡了两杯,用的大茶碗,一杯摆在她面前,一杯让杏儿送去了聂木槐房里。
旁边聂氏进来看见,眼珠子就勾那茶里去了,好家伙,这一整根参都没了,都给泡茶里头,这不浪费呢么!“荷花啊,就是剩下搁鸡汤里那也是好的啊,咋就这么……”
聂氏的话还没完,就止在了荷花冷幽幽的目光里,莫名不敢再出大气儿,可心底还是肉疼得不行。
荷花就是故意的,她喜欢看聂氏这样不满她却又不能反抗的神情,这些她们看重的她偏要糟蹋,她是过上了富贵日子,相伴而来的是无休止的后宅内斗,她心里恨薛宝珠,更怨聂氏,仿佛只有通过这般才能发泄了。
而薛宝珠看着也是心疼,即便是吃,那也是切一段一段下来用,哪有这么整个,她那分明不是吃茶,吃一口参的图啥!然荷花端起茶碗就不说话了,堂屋里的氛围也着实古怪阴冷,薛宝珠只得硬着头皮出声又唤了声荷花姐。
就是这轻轻一声,就好像惊着人了似的,荷花手里的茶碗没捧牢往前泼去,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那滚烫的茶水悉数泼往薛宝珠,所幸被她拿手挡了一下脸才不至于毁脸,可手上被泼到的地方一下起了红。
薛宝珠闷哼了一声没有叫,硬是咬牙忍住了。茶水滚烫,荷花刚才那么端着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让她心底生出寒意。
“哎哟,你说你这突然出声吓我做什么,没事罢?”荷花站起上前,一下就捏住了她烫伤的那只手,脸上紧张关怀,手上却使了大力,就是要让她疼。
薛宝珠嘶嘶的倒抽冷气,极是用力地抽回了自个的手,那疼已经让她说不出话,肿的地方都有些麻木。可看着地上一滩水里泡的参片,薛宝珠再抬起眼,只晓得荷花没打算善了这事。
莫大娘也是没反应过来,咋都没想到荷花嫁了人后竟会变得这么手黑,刚才制止不及,这会儿心底都冒着凉气儿,“荷花,你咋能这么弄宝珠呐!”
“莫大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弄她了,您偏心眼儿可不能这么乱说话!”荷花一昂头,依然是笑眯眯可却透冷意。
“我……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宝珠手烫红你还掐……”
“大娘。”薛宝珠扯了扯莫大娘,心底默念忍字诀,才再开口道,“荷花,你气撒够了,能不能让聂木槐出来讲讲清楚。”她也不再一口一个荷花姐了。
“讲什么,事情就是你表哥犯下的案子,我哥是无辜受害的,你们一家的丧门星,沾上就没好事,照我说就该在牢里吃吃苦头,像那样的凶蛮汉子受受教训,省得将来做更坏的事,祸害人家!”
“我表哥不是坏人。”薛宝珠没理会她说自个丧门星的事,却对她说裘和觉得刺耳,这些日子来那人如何对自己和对家里弟妹她都看得到,话不多,可都能到点子上,也做得多,受这无妄之灾已经让她心里难受,容不得荷花这样泼脏水!
荷花翻了一眼,满是嘲讽,“是表哥还不是亲哥呢,这么护着说你们清白我都不信,长明哥还能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了!”这么说着她自己也不好受起来,毕竟这样一个薛宝珠还能让孙长明放不下,自己又输在哪了,他为何不能娶了自己!
“你恨我这事我可以任你出气,但莫要编排莫须有的,一茬归一茬,聂木槐得去衙门销案。”薛宝珠正正说道。
“哟,还不让人说道。”荷花就是讨厌她这副死样子,好像什么事都在掌握一样,她想看她跪下来哭着求她,越落魄越难看越好!“行啊,你求我,你跪下来求我,我就让我哥考虑考虑。”
薛宝珠直勾勾盯着她,后者掸了掸裙面等着,大有一副她不求就没得商量模样。薛宝珠咬住了唇,把手往后头背了过去,神色一定,便豁了要跪却叫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给拦住。“不跪,咱不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