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老将军曾说过,士气绝不能输,否则兵败如山倒,再无力翻盘。
其实,最让他焦急的是,不知彦佑那边情况如何,他孤军在外,而自己竟然不能出兵救他。
有趣的是,没人对他提起彦佑,提起五十里外的魏军,为什么?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彦佑和他的关系,生怕他一个冲动,冲出去救人。
而他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理智迫使自己再等等,再等等。他估算过双方的兵力,觉得以彦佑的能力,是可以应付,到时彦佑撤回,双方夹攻秦军,还有胜算。
父王的病很重,好像一直在昏睡,但他没去看过,实在是太忙,抽不出一点时间来。
而旭凤一直被母后缠着,一个母亲的心他能理解,若他的母亲尚在,应该也会如此心疼他。
秦军似乎并不急于攻破大魏这最后一座城,在城下十里安营扎寨。
润玉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若只看他的脸,一定觉得这皇子极其镇定,胜券在握的样子,其实,他一点底都没有,手很不安地攥着袖子,远远地看着城下的秦军,任谁也镇定不起来。
凡间历劫(29)
润玉原本想先送父王母后及旭凤逃往大魏南部,也好为大魏留存一线生机,只是早晨发现,秦军早有防备,南部也被秦军围堵,逃是逃不了了。
“报——”
殿堂下来人,手拿急报,一身血污,披散着头发,样子狼狈不堪。
润玉抬头道,“说。”
“三十五里外,我军溃败,还剩不到万人,秦军前后夹击,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
润玉闻言,脸色惨白,险些瘫坐在龙椅上。
所以……秦军未急于攻破这大魏北面最后一座城,是想解决掉外部的麻烦,先荡平彦佑的军队,解除后顾之忧,再攻打洛阳城。
彦佑!
润玉只觉得头嗡嗡的,一想到彦佑必死无疑,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他霍然起身,厉声道,“来人,点一万精兵,随我出城。”
然而,竟无一声应答,润玉抬头看着朝堂下的众臣,眼神冰冰冷冷的,隐藏着怒火,他冷声道,“怎么?我说话没人听了是吗?!”
一位老臣慢慢走了出来,是润玉祖父时的辅佐大臣,后一直辅佐父王,老人头发已花白,佝偻着身子。
老臣扑通一声跪在堂下,声音哽咽着,颤抖着,“大殿下,老臣知道大殿下担忧彦小将军安危,彦小将军的父亲亦是老臣的挚交好友,彦小将军遇到危险,老臣也很难过,但是大殿下,现在国难当头啊,大殿下,您现在若带兵出了洛阳城,城内群龙无首,秦军攻打过来,国之将亡啊大殿下,老臣恳请大殿下以大局为重。”
老泪纵横,一个响头磕了下去,登时出现一道红印子。
朝堂上众臣一个个全部跪倒磕头,齐声声喊着,“请大殿下以大局为重。”
“请大殿下以大局为重。”
……
润玉踉跄退了一步,他站在殿前,眼睛血红,手指抖动着,说不出来一个字。
那一声声“大局为重”就是彦佑的催命符。
他若不救彦佑,彦佑必死无疑,他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对彦佑说过,将护他一世平安。
他曾对彦老将军亲口承诺,会保护彦佑。
可是此时,他不但救不了彦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若他救彦佑,秦军攻打洛阳城,大魏退无可退,亡国已成必然,他将成为大魏的千古罪人,多少人会因为他这个决定而命丧黄泉,他身后多少百姓会因为他这个决定流离失所,无依无靠。
救与不救,他都是罪人。
他瘫坐在龙椅上,一手抚着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另一只手摆了摆,做了一个让大家退下的动作。
此时,虽然无声,但其实润玉已经做了决定。
众大臣退下,殿堂内只剩下他一人。
也不知多久,眼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下,一直坐到天黑,他才传了几位大臣继续商量城防之事。
那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到大殿下眼睛很红,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意,脸色苍白如雪,老臣的心跟着抖了抖,家国天下,如何抉择?
到丑时,城防布置商量得差不多时,润玉发话道,“就这样吧,按我们商量的去布置。”
突然,一滴血落到他的袍袖上,晕染了一层层白纱。
凡间历劫(30)
众臣见此异状,抬头见大殿下,只见他的鼻子流出了血。
润玉也察觉出异常,伸手抹了一下,见只是鼻血也毫不在意,道,“可能是太累了,无妨的,你们下去准备吧。”
可是,竟没有一个离开,因为,紧接着又见到润玉的耳朵也流出了血,染红了肩上的白纱。
润玉这时方才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抚着额头坐在椅子上,眉目紧锁,突然趴在桌子上昏了过去,人事不省。
有大臣忙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几人手忙脚乱才将润玉抬到一旁软榻上休息,太医来得很及时,却没诊出来什么,只道是太累的缘故。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大殿下一心想救彦将军,却被众臣硬生生拦着,急火攻心之故。
半个时辰后,润玉缓缓转醒,模糊中见一人背影,他喃喃出声,轻声唤道,“阿……佑?”
旭凤闻声,转过身,见润玉醒了,几步走了过来,扶着想起身的润玉,“大哥,你可算醒了,把我急坏了,都怪我只会冲锋陷阵,没有大哥善谋略,全靠大哥一人操劳……”
润玉看清是旭凤,听他说话,才缓缓想起发生了什么,眼神慢慢失去了温度,他问道,“彦佑……有消息吗?”
润玉坐在了床边,身体上的难受也不及心头上的一分。
“没有消息……”旭凤蹲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大哥,我想了很久,我想带兵出城救彦佑,他不光是你弟弟,他也是我弟弟,我没别的本事,不像大哥善谋略,但我可以打前锋,我可以代替大哥去救彦佑,大哥你信我吗?”
润玉有些吃惊,其实他与旭凤之间一直有隔阂,上一辈的恩怨注定他们之间必有两分虚情假意,可是,旭凤竟愿意冒死出城?
但是,这大魏谁都能出城,唯有旭凤不行,旭凤是父王母后的心头肉,也是大魏的一线生机,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送旭凤逃到大魏南面。
润玉摇头拒绝道,“容我再想想,你别冲动。”
然,一个时辰以后,突然有人来报,二皇子带着五千精锐出了城,正在闯城下秦军的防守。
“什么?”润玉站了起来,“旭凤出城了?快去看看。
此时天刚刚有一丝亮光,润玉站在墙上,看见旭凤已经带着人撕破了一道口子,冲了过去。
旭凤一路狂奔,看见身后洛阳城上的火箭袭击着秦军,他知道润玉已经得到他出城的消息,为解他后顾之忧,所以才放火箭扰乱秦军。
旭凤嘴角微微翘起,原来,大哥也对他很好。
很小的时候,他就看不惯润玉对彦佑那么好,明明他是亲弟弟,明明很小的时候润玉也对他那么好,为什么后来有一天他的手受伤以后,润玉和他的母亲将他送回去,就突然对他不好了,连看到他都要绕着走,他不理解,所以憎恨,但是当连累润玉被罚的时候,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想明白了,有这样的母后,谁敢跟他玩?
稍微大些以后,润玉方才没有对他那么冷漠,对他也很好,只是润玉这个人为人处世很是周到,对旁人也好,连对丫鬟都留几分情面,当真是温润如玉,可这“好”,总有一些距离,倒不似对彦佑那个样子,从不隐藏情绪。
这世上,他最羡慕的人是彦佑,看着润玉为他以命换命,为他急火攻心,若他是彦佑,只觉得死也值了。
凡间历劫(31)
远远地,就见城前魏军将秦军冲得凌乱,但是魏军剩也只有几千,看着不多了。
“下令,开城门!”润玉下令道。
“嗯?”旁边的将领听到一愣,心道,没听错吧?开城门?现在与秦军距离这么近,怎么开城门?
还未来得及细问,就吃惊地看着润玉拿过一旁的长戟,抓起一条绳索借力,人已经从城墙上飞了出去,留下一群傻眼的大臣和士兵,然而,竟无一人敢随之跳下去。
那守城的将军忙下令道,“开,开城门。”只见大殿下如一道白色的影子,稳稳落地,这将军从心底里暗叹道,这殿下是人吗?
润玉手拿长戟,冲杀到彦佑和旭凤的身边。
彦佑见到,心里一惊,“哥,你怎么下来了!”
润玉手里的动作没停,说道,“我来——带你们回家!”
此时,城门已经大开,有些魏军陆续撤入城内,其中混着几个秦军也被杀死。
彦佑一身都是血。
旭凤喊道,“大哥,你护着彦佑进城,我断后。”
“好,我先送他进城,一会儿出来接你。”旭凤闻声,嘴角微微翘起。
一层层的秦军压了过来,旭凤一杆□□仿若万千箭矢,以一敌百,将秦军控制在外。
润玉护在彦佑身侧。
突然,一把刀刺了过来,直奔润玉后心,彦佑见势,猛地转身,伸手抓住利刃,利刃并没有止住攻势,直挺挺地刺入彦佑的胸口。
彦佑猛地将那人踢飞,拔出利刃。
润玉登时脸都白了,护着彦佑进了城门。
旭凤紧跟其后,硬生生堵住了秦军的围击。
城门缓缓关闭,即使混进来几名秦军,也被杀得干净。
无需润玉召唤,便有随军大夫来治二人身上的伤口,润玉一步未停,即刻上了城墙。
上了城墙才发现,事情比想象的更严重,秦军的援军到了,若他们再晚一步入城,此时城已经破了。
看得出来,秦军一直等着援军,城下的秦军,已成攻城之势,十几个投石机一字排开,排云梯更是无数。
城上的人都慌了,有大臣问道,“大殿下,怎么办?”
润玉很是冷静,道,“让你们造的强□□造出来了吗?”
“大殿,强□□虽然造出来了,但是我们试了,没人拉得动,那到底是匈奴的东西,是针对匈奴的力量造出来的。”
这些润玉知道,原本想在此基础上改进,用机括的力量拉动强□□,但实在来不及了。
“拿来。”
很快,便有一人将强□□拿上了城楼,又配上了匈奴的利箭。
那守城的将军说道,“大殿下,现在他们在我们的射程之外,射不中的。”
润玉冷笑,“那是中原的射程。”
他手里拿着强□□掂了掂重量,大概比中原的□□要重上一倍。
这城墙上不乏一些年长的将军和大臣,见这文弱的大殿下要射强□□,都在心累暗骂了一句不自量力。
旁人的想法润玉不用猜便知道,若一直在意旁人怎么想,他恐怕早就死了几百次了,他搭弓上箭,看向秦军阵营,眯了眯眼睛。
凡间历劫(32)
润玉一身染着血污的白衣,手上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血口子,他眼神凌厉地看着城下,那个秦军阵营里在车上站着的那个人。
城墙上的每个人都看着润玉,只见他慢慢拉开强□□,竟真的把□□拉成了满弓。
倏然,箭光快似闪电,转瞬间便到了秦军的阵营内,射入了那位将军的胸口,穿透了他的盔甲。
城墙上响起震天的欢呼喝彩声,士气大振。
城下的秦军大怒,副将领下令攻城,城上的防守也随之开始,火箭一波波射下去,猪皮灌油封口扔下城,遇到火箭便炸裂,一时间杀声震天,硝烟四起。
这场仗打了一天一夜,润玉在城墙上也守了一天一夜。
“大殿,我们能用的东西基本都用光了,人也疲乏得很,这城怕是守不住了。”
润玉靠在身后的墙上,一种无力感随之而来,其实,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只是,他一直以为他能扭转乾坤,看来无望了。
“报——”
润玉仍闭着眼睛,“说。”
“秦军撤退了。”
“嗯?”润玉闻言一愣,睁眼一看,果然秦军已经成撤退之势。
一旁的大臣疑惑道,“哎?无缘无故,为什么撤了?”
润玉道,“应该是送给齐国的信起了作用,齐国攻打秦国,所以秦国回防了。”
那封信是他知道大秦攻大魏的时候便差人送往齐国的,信中的内容无非就是秦国独大,唇亡齿寒,若齐国看着魏国灭亡,那么魏亡国之后,下一个灭亡的就是齐国,唯一的做法就是双方一起牵制住秦国,才有一线生机。
那大臣如今对这大殿下彻底改观了,无论是上战场杀敌,还是谋略,这大殿都是难得的人才,他见大殿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劝慰道,“大殿下,大秦已退,殿下回去休息吧。”
润玉点点头,只是他并没有回去,先询问了一下旭凤和彦佑的伤势,又去看了一眼旭凤,这才找到彦佑休息的地方。
润玉轻轻推开门,屋内满是药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脸色苍白得不像彦佑。
润玉只觉得心里很疼很疼,他想着,以前他受伤的时候,彦佑看着心里也这么疼吗?
据大夫说,彦佑昏睡期间只醒过一次,那一次醒来就吐了一大口血,然后又昏睡了过去。
彦佑伤得很重,尤其腹部的伤口,大夫说,根本无法治愈,只能撑几天,大夫曾找人给他传话,但那时正是攻城的紧张时刻,他寸步都不能离开。
他握着彦佑的手,这才发现彦佑的手很凉,以前彦佑的手很暖,变得这么凉都不像他了。
在他心里,彦佑一直顽皮得很,出不完的鬼点子,钻不完的空子,但其实骨子里很重情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