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被当了驴肝肺,这下茶娘怒了。她一跺脚,哗啦一声将一碗茶尽数朝墙角泼去。谁料那男人脾气不好,身法倒是灵活,在茶水泼上衣衫之前,一个转身避了开来。
茶娘好奇地眨了眨眼,人却是瞬间不见了。
“呸,愣头傻子青头郎,该你一辈子打光棍儿。”
就在茶娘娇声斥骂的同时,金银铺大门又被人一脚踹了开来。这头掌柜的正打算将盒子里的钱财盘算一遍,愣是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来人武者装扮,英姿飒爽,二话不说就将掌柜的一把拎入了内铺,还顺手锁上了门。
“您……您这是……”
“别紧张,只是跟你打听点消息。”
掌柜的听了这话,嘴角不自觉地咧了开来。
“刚刚那个男人跟你说了些什么,你再通通与我说一次,一个字都不准漏。”面容倨傲的青年大喇喇往店里一坐,指了指前一人离开的方向。
掌柜的缩了缩脑袋,故作为难,“哎哟这哪儿成呐!咱们铺子打开门做生意,那从来都是金银铜钱的往来,可不是专门给人打听消息的地方。”
掌柜的说着又故技重施地瞄向了对方腰间的钱袋,心道这几日银子也太好赚了些。可惜他怎么也料不到,他刚送走的那个是财神,这会儿迎来的倒是个瘟神。
面前这郎君是什么人?是从来一根筋捣窟窿的人。他可看不懂掌柜的那飘忽不定的眼神暗示,只顾怒眉一横,揪他来道,“少跟我来这套,不予人打听消息?那你作何刚跟他谈了这么久?”
“那自然是人家比你有诚意,所以谈得来。”掌柜的翻了个白眼。
“诚意?”
青年眉梢一抖,缓缓松开了掌柜的,还顺手替他整了整弄皱的衣襟。
掌柜的心想总算开窍了,刚要伸出手来,却一抬头迎上了对方挤出的一个难以言喻的虚假笑容,笑得他毛骨悚然。
“够有诚意了吗?”
“……”掌柜的彻底蒙了。他心想,这男人莫不是个傻子?
“去去去,什么玩意儿!别影响我开门做生意。”他一把推向面前的青年,却连推了两次对方都纹丝不动。
“你这人有完没完!再不走,我可就报官了!”掌柜的第三次伸出手来,却刚贴上对方的衣襟就感觉手腕一痛。下一个弹指间,他整条胳臂间被拧成了麻花状,疼得嗷嗷直叫。
“现在,够有诚意了吧。”青年收起笑容换了副语气,高昂的下巴显示着内心的桀骜。
“你!你这人怎么这般野蛮!”掌柜的从未见过这么没有眼力劲的傻子,却转念一想傻子最是惹不得,只好周旋,“好好好,我说还不成!他就是同我打听了先前来换金饼的人。”
“金饼?什么金饼?”
“兴……兴仁府杨家的金饼。”
“哦?那换金饼的人呢?你告诉他了什么?”
“这……哎哟你轻点儿,我胳臂快断了!我铺子里每日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哪儿能都记得住!刚那人也没问出什么来。”
掌柜的本以为自己都这么说了,对方定是拿他没辙,却不料眼前的青年不屑地哼了一声,将掌柜的又往上提了几寸,“记不住是吗?记不住也总该有账本为证吧?”
“……什么?!”
青年说罢便将掌柜的丢在一旁,亲自去里头翻起了账册。掌柜的见他硬闯,面色一变想要阻拦,却又哪里拦得住。
青年翻箱倒柜,将屋里所有账本弄得遍地都是。他每翻一本,掌柜的面色就白上一分,等他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掌柜的面上已血色全无。
近日的账本里一共只有两次兑换金饼的记录,当中隔了不过十来天,分别换出了两千五百钱与三千钱。但照市面价值来算,这一枚金饼,至少能换到一万钱。
青年瞥了眼掌柜噤若寒蝉的样子,啪地一下合拢了手中的账本,“占了人家如此大的便宜,掌柜的当不会不记得对方是谁,对吧?”
掌柜的闻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哎哟喂祖宗,您可千万别把这事儿宣扬出去,不然我这铺子就算完了。我……我那日只是见那来换钱的少年精神恍惚,模样痴傻,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还有呢?”
“那……那少年甚是奇怪,衣衫褴褛,浑身酒气,根本不像是有这么多钱财的。他从我这儿换了钱之后就径直去对面酒楼买醉去了,哦对,他虽然浑身脏兮兮的,手里却提着一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宝剑。”
“还有呢?”青年抱着臂斜眼瞧他。
“真没了,我发誓。”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青年终于站起了身来。掌柜的见状狠狠松了口气,却不料对方走到门口又忽然折了回来,拾起了地上那本颇有问题的账本。
“你这般黑店,需交由官府处置。”
“……郎君,您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青年哼了一声,挟着账本欲往外走。
这下子冷汗唰唰得就从掌柜的额头上滴了下来。掌柜的自认从商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对付过不少,可还真是头一回碰上如此不通世故,不按常理出招的。
“郎君,郎君!您若不将这事儿告知官府,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掌柜的一把抱住对方的大腿,几乎快哭出声来。
谁料青年理也不理他,抬脚就要来踹。
“其实从昨个儿起,算上您已经是第三个来问金饼的了!”
“第三个?”青年终于收回了脚缓缓转过了身来,“前头那人晓得吗?”
“不晓得不晓得!小的只告诉您一人!”
青年唇角一扬,满意地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魏青疏从金银铺里走了出来。他先在自己拳头上咯吱捏了几下,后又张开来甩了甩,最后心满意足地撑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往街头走去。
铺子里的伙计来上工,刚巧跟他擦肩而过,便听见铺里传来了自家掌柜的□□。
急匆匆跑进去一看,只见掌柜的披头散发坐在地上,面上给人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半张脸都肿成了猪头。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遇上歹人了?”
“不会是刚刚那人干的吧,要不要咱们去报官?”
“报什么官!哎哟,轻点儿!”掌柜的想起刚刚对方临走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又气又恨。
魏青疏答应他不报官,却没说不私下修理他。他告诫掌柜的,如果下回再敢低估高卖,坑害百姓,多赚一文就打他一拳,打死为止。
“那厮也不知是何方罗刹,真他娘的倒霉!”掌柜的口齿不清地骂了一句,又对两个伙计吩咐,“快快将铺子锁了,这些日子不开张了。”
“啊?锁铺子?那咱们这几日吃什么?”
“工钱我照发!”掌柜的没好气地喊,而后又喃喃自语,“必须得避避风头,不然再来一回,我半条命都要没咯!”
话音未落,面前又降下了一道黑影。
掌柜的眼角一抽,疼得嘶了一声,却发现来者正是前头刚离去不久的黑男人。
娘诶,他今日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魏青疏出了金银铺就一路往县上的和尚庙赶。掌柜的招认说,第一回来问这金饼的是一个样貌不俗却有些痞气的年轻人。那人出手十分大方,还跟掌柜的打听县里最大的丧葬铺在哪儿。
他特别交代,之后无论谁来问这金饼的事儿,都不能透露他的行踪,若非魏青疏今日横冲直撞歪打正着,此人怕还未露踪迹。
张浚啊张浚,这个狡猾的娘娘腔先前还假装同他合作对付苏墨笙,却不料一朝得了杨家的消息,就转脸一脚将他踹了。若不是自己先前派人偷偷盯住了那个叫苍鹰的家伙,怕还跟个傻子似的在京城瞎转悠呢。
魏青疏一路跟着苍鹰来到陈留县,本只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料如今竟比苍鹰快一步得了消息,抢占先机。一想到此处,他就不由地得意起来。
于是魏青疏迫不及待地大闹了掌柜口中的丧葬铺,又从铺里打听到那人去了当地最有名气的和尚庙与道观。更奇怪的是,早在这之前,庙(观)里的大师傅就全被请出去做法事了。法事一场接着一场,半个月没停过,超度的竟是同一人。
“他们在哪里做法事?”魏青疏急问。
“落梅丘,县里最好的风水宝地。”小沙弥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偷看眼前凶如罗刹的男人,直到对方皮鞭一扬,马不停蹄地朝着落梅丘的方向奔去。
☆、错牵姻缘恐难悔
落梅丘上,和尚与道士打作一团。和尚用力拉扯着道士的紫金冠,道士也不甘落后地撕绞着和尚的红袈裟。他们龇牙咧嘴,彼此呵斥谩骂,哪里像什么清静无为的仙道,法力无边的高僧,简直与骂街的泼妇无异。
“无耻秃驴!只懂得招摇撞骗!”
“下作妖道!胆敢用巫术害人!”
二位看似厉害的大师傅坐在地上打得尤为激烈。只一个被揪掉了胡子,一个被扯落了鞋袜,二人手脚乱挥,撒泼打滚,旁人想上前将他们拉开都做不到。沈常乐看着眼前这一出乱七八糟的闹剧,无可奈何地再一次转身走向了墓前喝得烂醉的少年。
他是三日前找到杨客行的。打探到金银铺里,方知晓对方竟半月内连换了两次金饼。沈常乐当时就觉得奇怪,杨客行孤身一人,又不是懂得吃喝享乐的主儿,怎么短时间内能花出这么多钱。
于是他仔细一想,便明白了。杨客行自己用不到,那定是给旁人用的,而如今他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已经逝去的少女。
墓前的少年衣衫破败,面容憔悴,手里捧着整整一大坛酒,周身还散落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酒壶。他倚在一个刻有“杨客行之妻”的墓碑上,一边大口灌着酒,一边痴痴笑着。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快些跟我回去!”沈常乐咬牙切齿地想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可对方却如同一滩烂泥,怎么也提不住。
“我说过,让他亲自来跟我解释。”杨客行一把挥开了沈常乐的手,又仰面躺了下去。
“他现在抽不出身来!你随我回去见他不是一样吗?”
“小凤平生最怕寂寞,我不会留下她一人。”杨客行说着抚上了那块冰冷的墓碑,“对不对,小凤?你看这些和尚道士有多可笑?”
沈常乐劝不动他,又不敢硬来。杨季的那封信也不知被这小子藏到了哪里,就算他强行将人带回去,也会落下隐患。
“真是一个比一个疯!”沈常乐胡乱挠了挠头,心急如焚。张浚的人不知何时会找上门来,如果他再摆不平杨客行,京城方面就危险了。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沈常乐正想着呢,忽然耳根一动,听见有自远而近的马蹄声。他赶紧凭高去望,果见一匹黑马正急速朝这方驰来。
他又回头看了眼杨客行,见对方仍瘫在地上,一副局势如何变幻都与他无关的样子。
马匹越来越近,沈常乐别无他法,只能先躲入了高高的墓丘后。
魏青疏一勒缰绳,夜乌马蹄骤停。他稳稳下了马来,绕过那一群打得不可开交的道士和尚,直奔杨客行身前。
“你姓杨?兴仁府杨季与你什么关系?”魏青疏一眼看到了墓碑上的字,顿时心中一喜。
碑前的人对他视若无睹,眼皮子都没抬过一下,仿佛他不过是一团空气。魏青疏那暴脾气哪儿容得对方这般狂妄,挥出马鞭便要动手。
“魏青疏!”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魏青疏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心中还奇怪:自己此行分明无人知晓,会是谁在喊他?
可一回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把香灰。
香灰是刚从打醮的炉子里抓的,还微微带着热气。魏青疏不偏不倚被迷住了眼,只看得见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迅速朝自己使出了一招擒拿手。
他胳臂一抬接住这招,顺势抬腿踹向对方腰际。
对方也似乎看穿了他的行动,一下子抓住他的脚腕往外拽。魏青疏一只脚站不稳,只得顺着对方动作往前跳。他趁机将手中马鞭一弯套上了那人的脖子,那人也不甘示弱地扛着他一条腿拼命往上抬。
和尚道士们见这边动起了真格的,吓得一哄而散。两位大师傅前一个弹指还在相互拉扯,下一刻却如同亲人般彼此扶持着跑了。
“你是何人?!”魏青疏眼睛虽看不清,却觉得对方的身法似曾相识。二人你来我往,招式对接的流畅自然,就好像从前练过似的。
对方不答话,抬着他一条腿用力一顶,将他顶退了几步。魏青疏伸手一捞,没捞住人,只见那人影模模糊糊朝山坡下跑去。
想跑?没这么容易。
魏青疏一边擦着眼睛里的炉灰一边踉踉跄跄往前追,但一时也追将不上。沈常乐故意放缓步伐等他,想将人从杨客行身旁引开再说。
等魏青疏离近了些,他脚尖一转,刚往左边树丛里跳,却惊觉自己右面忽然出现了另一股杀气。
一把刀呼啦从树后劈了出来。沈常乐一缩脖子,险些被削掉半个脑袋。出现在他面前的苍鹰出手利落,两三下就拦住了他的去路,作势要来拿他。
沈常乐暗骂一句“该死”,边拆招边往后退,但此时身后的魏青疏也跟了上来,让他落了个两面夹击的状况。
必须先突破一方!沈常乐吹了声响哨,一只鹰隼忽然从天而降对准了苍鹰袭来。苍鹰被它扑了个措手不及,顿时被阻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