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图一愣,赎款?
林让举起纤细修长的手掌,晃了晃,说:“五百万钱,说起来这数目还不老小,我们魏公虽十分有钱,但从不乱花钱,十足的持家有道。”
魏满:“……”突然被表扬,但听林让的口气,怎么怪怪的?
林让笑眯眯的说:“庞先生是不是应该还完钱再走?欠了债扬长而去,对庞先生的名声也不好,免得传出去被人耻笑不是。”
庞图被噎住了,脸色涨红起来,自己如今都被主公遗弃了,身无长物,哪里还有钱财?
庞图拱起手来,冷声说:“不瞒刺史大人,小人如今身无长物,只剩下喝西北风的本事儿,也不知该怎么还刺史大人这笔钱财。”
林让说:“你不知道,本刺史知道。”
庞图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不是小人不知天高地厚,只是这谋臣的活计,小人是再也不想做了,刺史大人若是想小人改投魏营,为魏公出谋划策,怕是要打了水漂儿。”
不是庞图多么忠心陈继,而是庞图心灰意冷,已经没有了斗志,如何还能辅佐什么人?
魏满见庞图不识抬举,脸色不甚好看。
林让却不见生气,温温吞吞的说:“庞先生多虑了,这除了脑力劳动之外,体力劳动也是可以还钱的。”
“体力劳动?”
庞图奇怪的看着林让,魏满心头一突,总觉得林让的目光有些阴险,难不成林让真的对庞图“心怀不轨”?
就听林让说:“打今儿个起,庞先生便在魏营之中做仆役,倒一碗水,给你一枚五铢。庞先生您想想看,如此一来,你只需要倒五百万碗水,便可以还清债务,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处啊。”
庞图:“……”
魏满:“……”
魏满本以为林让对庞图的颜色有什么不轨之心,这么一听,什么不轨,完全是消遣庞图……
说起来,魏满突然觉得这庞图还有些可怜儿。
庞图怔愣在原地,瞪着林让久久不能回神儿,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气得略微有些结巴,说:“你……你这人怎么?我也没叫你来赎我,如今你叫我走,却、却又这般言辞威胁,你……岂是大丈夫所为?”
林让见他结巴起来,只觉更是有趣儿,慢条条的说:“庞先生,话可不是这般说的,你的主公遗弃你不管,我们好心筹钱救你,五百万钱,又不是小数目,你如今得了救,却说一句也不是你叫我们来赎,这让人听起来,是不是……略微狼心狗肺了一些?”
庞图:“……”
想他庞图,三十年来顺风顺水,做到一军谋主之位,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但林让这般无赖的阵仗,他真的没见过。
而且听起来还是林让更有些道理。
不管怎么说,林让与魏满都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已经得救,才说没让你们拿钱来赎,这话还真是不中听。
庞图急红了脸,杵在原地不说话。
林让掸了掸自己的袖袍,气定神闲,颇为悠闲的说:“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都可,看庞先生怎么选了?是当谋臣,还是当使唤丫头。”
“丫……丫头?”
庞图当真是被林让给气笑了,一甩袖袍,却碰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嘶……”抽了一口冷气。
庞图也是个硬骨头,尤其他嚣张跋扈惯了,今儿个算是碰到了对手,便冷笑一声,说:“既然刺史这么想留庞某,那庞某就但凭刺史驱使,端茶倒水了。”
魏满不由笑了一声,心想着庞图也是执拗,跟林让耗起来了,就不归顺,上赶着端茶倒水。
不过,一切和林让执拗的人,那都是自取其辱,魏满是深谙此间道理……
林让轻微抚掌,说:“好,一言为定,咱们也不歧视体力劳动者,不聪明,那就多干活儿罢。”
庞图:“……”说谁不聪明?!
庞图自小是被夸到大的,还从没听谁贬低过他,心里那叫一个气,但只能让自己忍耐,千万不能中套。
他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归降魏营。
林让没有强求,说:“那从明儿个起,便上工罢,来者是客,庞先生又有伤在身,今日便好生歇息,体会体会最后的清闲。”
庞图也不跟他多废话,转身便出了营帐,走了。
魏满见庞图那嚣张模样,说:“是该好好搓搓他的威风,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林让点头说:“魏公这就放心罢,陈继如今兵败一次,必不敢贸然前行,咱们趁着这个时机,套牢了庞图,还愁挖不到陈营的军机要密么?”
魏满一笑,刮了林让鼻梁一记,说:“数你鬼主意最多。”
他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说:“是了,要不要孤帮你整治整治庞图?”
林让摇头,说:“不必魏公出手,这活计,不适合魏公,魏公还是继续保持主公的威严罢,这种事情,应该交给不在乎名声的纨绔去做。”
魏满以前也是纨绔,年轻之时在玄阳京城里可是很出名的纨绔子弟,只不过如今做了盟主,又做了骠骑将军,虽轻佻无威仪,但总要端一端主公样子才是。
魏满眯起眼目说:“你说的……纨绔,是谁?”
林让一笑,似乎有意卖关子。
庞图回了营帐,气哼哼的和衣闭目躺下,心想着魏营欺人太甚,自己这是着了道,绝不会供他们驱使。
再者说了,庞图算是看清楚了这些主公们的嘴脸,心灰意冷,因此再不想归顺与谁,等倒完了这五百万碗水,自己便归隐山林。
五百万……
倒一碗水一枚五铢,一共五百万钱的债务,庞图一想,登时眉毛拧在一起,烦心的很,把被子往自己头上狠狠一盖,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口,“嘶”了一声。
庞图这般烦躁着,没来由便想到了深陷囵圄之中的元皓。
自己离开陈营之时,志得意满,还在元皓面前放下了狠话,如今一切归为泡影,输干净了颜面。
庞图苦笑一声,喃喃的说:“如今元皓应该也知道我的处境了罢,怕是丢人丢到家了。”
庞图转而又想,自己失利,元皓是否该被放出来了?得到了陈继的重用?
只是想了又想,觉得不太可能,陈继失利之后必然牵连很多人,把怒气转嫁在他人身上。
“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
庞图心里千回百转着,脑袋昏沉沉,很快便睡了过去。
“庞先生!”
“庞图!”
“小图儿!”
庞图还在睡着,隐隐约约中了魔障一样,陷入了噩梦之中,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还是花式叫法,什么小图儿都出来了。
庞图“嗬——”了一声,猛地挣扎而起,营帐中昏暗暗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帐外却还没有天亮,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之中。
“图儿!小图儿出来干活了!”
庞图还以为是噩梦,没成想睁开眼目,还是能听到那鬼叫的吼声。
赶紧整理衣袍,庞图下了榻,“哗啦!”一声掀开帐帘子,便冲了出去。
只见帐外站着三个人,其中打头的便是昨日里叫自己走,却耍无赖的鲁州刺史林让。
而后面一左一右,仿佛两大护法一般,自然是林让千挑万选的纨绔。
纨绔中的佼佼者,也是今日难为庞图的得力“帮凶”。
魏满的从弟魏子廉,还有大名鼎鼎的吴邗太守杨樾。
两个人笑眯眯的站在林让后面,打量着鬓发微乱的庞图。
魏子廉笑着说:“这庞先生长得我见犹怜,做粗使真是难为他了。”
杨樾与魏子廉倒是一拍即合,附和说:“正是如此,你看这细皮嫩肉的,定然没做过什么粗使,也不知他做不做得来。”
庞图被两个人品头论足,那怒气腾腾的冒上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强自忍耐着。
林让等魏子廉与杨樾品评完了,这才对庞图招了招手,那动作就像是召唤小蛮一样,说:“我儿,快别磨蹭,上工了。”
庞图:“……”谁是你儿子!
第431章公报私仇
庞图跟着林让、杨樾与魏子廉三个人往前走, 很快竟然出了城,一路往便宜的城郭走去。
庞图心中有些忐忑, 怎么出城来了?这是要往何处?
难不成, 鲁州刺史是想要偷偷的将自己解决在外面,然后抛尸荒野?
庞图眼眸微转, 林让没有看他面色, 却似乎会读心术一般,已然说:“你放心, 我们不会将你抛尸荒野的, 如果要杀了你,也不必上赶着从马匪手里赎你了。”
庞图暗自松了一口气, 林让已经突然站定, 转过头来看着他, 又说:“再者说了,本刺史花了那么多银钱, 怎么也讨回来才是罢。”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庞图看周边。
庞图抬眼看去, 这里是城郭, 除了一片农田,什么也没有, 很多士兵都在这里种田, 显然是在屯田。
庞图有些奇怪的看着林让, 林让说:“从今日起, 就有劳我儿在这里……种田。”
“种田?!”
庞图吃惊的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说:“什么?种田?你竟然让我在这里种田?!”
林让淡淡的说:“种田而已,怎么?你觉有何不妥?”
杨樾在一边起哄,笑着说:“我还从未见人种田过,尤其是这么好看的人种田,那一定别有一番滋味儿。”
魏子廉也应和说:“诶,杨公,种田你都没见过?我家里有好多田,我跟你说罢,这种田可是门学问,等这等美人种上一个月的田,不不,半个月,必然就被晒成了农人,半点美人模样儿再也找不到,你放心,脱胎换骨的很呢!”
庞图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唤”着,登时脸色铁青,压低了声音说:“鲁州刺史怕不是故意戏弄与庞某?”
林让淡淡的掸了掸自己的袖袍,抬起手来遮挡日光,如今已经是秋日,不过这里并无什么遮蔽,秋日的太阳还是很足烈的,林让摆出一副小人面孔,说:“这就奇怪了,如今的庞先生不过一个粗使,本刺史想怎么使唤便怎么使唤,哪里有什么故意不故意一说?”
杨樾与魏子廉点头说:“正是!”
庞图气的恨不能用眼睛出气,恶狠狠的瞪了三个“纨绔”一眼,纵使浑身发抖,那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的。
林让朗声说:“庞先生,请罢!”
庞图没有法子,但他从来未做过这等活计,他还以为粗使也就是端水端饭,哪里知道林让第一个带他来种地。
庞图拿着锄头,一身长袍,眼看着混合着雨水的稀烂泥土,根本走不进去。
他生性喜爱洁净,从来不走烂泥地,就算是没有水的土地,庞图也嫌弃不干净,总要走在石板地上,才感觉轻松一些。
庞图不愿意走土路,说他爱干净也好,说他假干净也好,他便是不愿意走土路,这点子是改不得的,让他站在泥浆一样的雨水土路中,庞图就有一种浑身爬满虫蚁的感觉,脑袋麻嗖嗖的不舒服。
庞图举着锄头,对着农田瞪眼睛。
林让催促的说:“怎么?没食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
庞图咽了一口唾沫,根本下不得决心,林让一看,掸了掸自己的衣袍,就在杨樾与魏子廉吃惊的目光下,林让堂堂一个名士出身的刺史,高高的抬起脚来……
“嘭!”
踹了庞图一记。
“啊!”
庞图大喊一声,险些脸朝地跌在泥浆里。
庞图已经极力稳住,但还是跌进了农田,“啪!”一声,泥浆飞溅,脏了庞图一手,不过幸而庞图抬起手来,这才躲避了泥浆飞到脸上。
庞图瞪着自己手上的泥浆,后知后觉,“嗬——”的睁大眼目,一脸绝望的模样。
杨樾奇怪的说:“他怎么了?”
魏子廉摸着下巴说:“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
林让则是了然的说:“原是有洁癖。”
“洁癖?”
杨樾与魏子廉奇怪的说:“那是什么癖好?”
庞图被手上的泥吓得浑身打斗,连滚带爬的就从农田里跑了上来,呼呼的喘着气,流汗就像下雨一般,险些跌在地上,但地上也不干净,因此庞图才没有席地而坐。
庞图一脸“愤恨”的瞪着林让,不过那眼神更像是委屈。
林让敢打包票,庞图的一辈子几乎是顺风顺水,根本没有受过这般大的挫折。
魏满去了一趟幕府营帐,处理公务,等他回去的时候,便发现林让不见了,另外还带了两个人,出城去了。
魏满惊讶的说:“林让带了杨樾与魏子廉,出城去了?”
仆役点头说:“正是,刺史大人与吴邗太守、魏公子,早些已经出城去了,小人还看到,他们与庞先生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