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抱起薛蔺,将他按在自己怀里,一手将马车门帘扯下。祭起轻功,从马车顶破顶而出!
萧川大喝:“主子你先走,我们断后!”
然而不管他怎么想把攻击吸引到自己身上,暗处的刺客们的主攻目标依然是萧玦。
萧玦把内力灌注马车帘上,往身前一卷,十数枝箭矢就被车帘卷住。
她趁势想把薛蔺扔给萧川,让萧川带他走。可他人刚刚从她怀里出来,另一波攻势又来了。
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晰看到她浓密的长睫投射在脸部的阴影——一如她此刻眼底的阴鸷。但在这阴鸷背后,又带着些许怜爱,些许不舍,些许软化。
他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亲密接触是可以平息女朋友心中的怒意的,赶紧巴巴地上赶着搂住她脖子,亲了一记。
萧玦眼里的寒气果然又散了些。
他又想凑上去再亲,她似乎不太满意自己太过轻易被他化解怒气,头往后躲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
可薛蔺坚定地想瓦解女朋友的怒气,继续往上凑。
他闭上了眼。
在同一时间,薛蔺也闭上了眼。他不止一次怨恨过刘承颐把所有人都逼入绝境。
他也不止一次在心里骂过他傻X,一个平时看起来那么精明的人却被自己的情绪捉弄,最后干出这么件不要脸又蠢到没水准的事来。
但现在,他却只有满心怅然。
在头一世,那个人是最终坐上太子宝位,向身为皇帝的刘雍提出过多项政令方面的建议,让大业的富庶更上一层楼的人。
来人正是之前在宫道上策马而过的平阳长公主。
她不知是在宫里何处更了衣,将胡服换成了这套让人一言难尽的衣服。
铃声轻响,莲步款移。移到薛蔺面前时,却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身,娇笑问他:“这位小郎君长得好生俊俏,叫什么名字呀?”
之前吃过萧玦的亏,所以这回薛蔺决定要一改作风。他唯唯诺诺,紧紧张张地道:“小的……小的名叫何三,不知公主……有何见教?”
刘雍挑眼望他:“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刘承颐浑身一震,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朝自己的父亲行了记礼,乖顺地退下了。
刘雍直勾勾地盯着萧玦看了好一阵,半晌才长吁一声:“你跟长兄着实是长得太像了……说起来,我与稚奴的阿翁,还有你的阿翁俱是结义兄弟。他该喊我一声叔公,你也应该跟着喊。”
萧玦这段时间走的确实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路子,对刘雍客气了不少,也送了不少他会喜欢的东西到刘府去。有些开国皇帝萧鸾用过的东西原该供奉起来的,她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要维护君权,又觉得刘公必定会珍惜此物,也都咬牙送了过去。
但皇室的尊严是不可折辱的。如果只是她自己,这声“叔公”叫了也便叫了。可她是大业的公主。
文湛也叹气道:“这里光是烹茶就有这般雅致的烹法,楼梯也有那么多的门道,光只这两样玩乐都足以开人眼界,更遑论还有别的玩法。这里怕是要大火啊。”
众人交口称赞的功夫,萧玦已走上明珠楼最顶层凭栏而立。刚刚还不敢发出半分响动的人们,已经蜂涌到响音梯处上下奔走,就像玩鸣沙山一样玩着这响音梯。
小孩是最喜欢玩这个的。不一会儿,就把大人全挤下了楼梯。怕强挤会摔到孩子,成年人只能先等孩子们玩儿完。
现场正热闹,天忽然变黑起来。
薛蔺抬头一望,刚刚还浑圆灼热的太阳,这会儿像是被咬缺了一个角一样。咬缺的部分黑洞洞的……
薛蔺一听,又是难堪又是气恼,脸色一沉就要炸。
萧玦眼疾手快,迅速将他圈住,临时改了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也是,都答应要娶我了,肯定得跟以前不一样的。”
薛蔺这才面色稍缓,脸上仍旧是一副傲娇模样:“谁答应要娶你了?自作多情。”
他越是用这种口气说话,萧玦越是起了兴。可惜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合适,他只能用手指在他脸上亲昵地弹了弹。
薛蔺却被他弹得吓了一跳:“你拿哪只手弹的?!该不会……”弹了那里,又弹他脸?!
但此刻,他真心感激自己能够有机会重来一次,弥补曾经的缺憾与后悔。
他的呜咽声渐渐高起来。他现在就想找到萧玦,告诉他:在一起吧,我心悦你。
然而黑暗中,有一个满含困惑的声音响起来:“你在哭什么?”
薛蔺一个激灵,骤然想起来,特么他不是被人打昏带走了吗?
“谁?”他警惕而戒备地问。
第32章:
那一整天,薛蔺的心情都很嗨。
何征看到他那模样,还调侃了一句:“薛二兄这表情,该不会是开荤了吧?”
薛蔺红着脸,梗着脖子反驳:“开什么荤?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天天往平康坊跑。”
史云好奇地问:“薛二兄难不成是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所以余花皆不入你法眼了?”
薛蔺恼羞成怒,骂道:“去去去,自己不检点,尽怀疑东怀疑西的。懂不懂什么叫正人君子?”
刘承颐顿时心中百味陈杂,只因为她投您所好,送来了太/祖萧鸾的东西,您就待她不同了吗?那个人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又有些嫉恨。
那个人……怎么就那么招人厌呢?他一直渴盼亲近的养父,被她轻飘飘几招就改变了对他的观感;而薛二,也因着畏惧处处看她脸色行事,几乎都要走不稳中立路线了。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忽然想起刘雍曾经教过他的一个用人之术:要让一个人变成自己人,要不就用他渴望的东西去收买他;要不就想方设法让他害怕自己。而后者是比前者更容易控制一个人的方式。
他想,或许他该让薛蔺也害怕他。
自己再在他因为疼痛而脸色狰狞的时候,善意地提醒一句:“笑,真·突厥人还在看着呢。”
想到萧玦强颜欢笑的样子,他心里因凌-虐而升起的快意就一拨拨地往上拔高。
可就在他往萧玦那边逼过去时,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人影幢幢。他疑惑地转头望去,却见那队真·突厥人无不脸带惊艳地往萧玦所在之处走去。
诶?!
薛蔺突然觉得,特么萧玦刚刚表演那段刀舞该不会就是想搞事情吧?
萧川差点想把他家狸奴带过来自证清白了。可一想到这对夫夫很有可能在狸奴面前轮番炫耀轰炸,炸到她误以为自己的婚姻是无爱的,他又瑟缩了。
算了,忍一时之气保平安……
***
薛蔺吃完燕窝之后,监视着萧玦躺下后,就到院子里走动了一下。平常这个时候,他肯定早就抓了几个宫女和侍卫陪着他开茶话会,要不然,就给他们讲评书听了。
但今天,他却没什么心情。
她将薛蔺的手紧紧握住,含泪宽慰:“稚奴,走,跟阿娘一起回去。你是阿娘的心头肉,这种宠庶灭嫡之陡,阿娘不跟他过了。阿娘怎么都要保住我的小稚奴。”
老实讲,薛从谦的话着实让薛蔺心冷,但陈氏这番话又把他的心熨帖得暖烘烘的。他感动得不行,但还是劝道:“阿娘,和离是大事,你再考虑考虑……”
“阿娘想清楚了,这些年阿娘逆来顺受,就指着你阿耶对你们两兄弟能好点。可阿娘得到什么了?你阿耶只是越来越过分,现在连你的命都不顾了……”她泪如雨下,拭了眼泪,难得有气势地拖着薛蔺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恨恨回头,冷冷然地连名带姓唤她夫郎:“薛从谦,记得把我的嫁妆还来,还有三年的衣粮。”
所谓的“三年衣粮”,正是律法中规定的赡养费数目。
他刚刚一看到女朋友驾到,眼睛亮得跟小灯泡似的。可听到平阳的话,气得马上就开始口头上洗涮这死女人:“还好你来了,这老女人太没有自知之明了,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我比她小了十几岁,她居然都下得了嘴,你要再晚来一步,我就被她毁了!”
萧玦怔了一下,竟从这话里听出“她欺负我了,快收拾她”的撒娇意味,眼里不由闪过一分笑意。她问:“你想怎么收拾她?”
大有“你说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的意味。
平阳长公主吓得怒斥:“萧玦,我是你姑姑!”
薛蔺一想,也对,女朋友要是对亲姑姑下手太狠,难免不被人垢病。但要他忍下心头气,对不起,那也是做不到的。
他眼里明明白白的崇拜与幸福感,让萧玦轻易看穿了他的想法。她失笑不已:“就算我能把环境条件把控到最严密,最适合蝴蝶生存的地步,也得它们的寿命有那么长才行啊。”
“不是我送你的蝴蝶吗?”他有些失望。
她将手轻轻放在温室花朵上面,上面的一只蝴蝶大约被人工培养久了,并不怕人,竟爬到了她手指上。一对蝶翅也缓慢地来回扇动,展现着自己最美的模样。
她把它放到他鼻尖上,宠溺地告诉他:“它们是你送我的那群蝴蝶的后代。已经是第六代了。”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感受着那脆弱的小生命划拉着小细月退,在他鼻子上爬来爬去,那痒痒的感觉令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现在要是表现出半点清白,刘承颐万一兽忄生大发怎么办?!他慎之又慎,昂起下巴傲娇地道:“是的,就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和她天天晚上都在一起。我们……早,就,不,干,净,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刘承颐一脸五雷轰顶的表情。
他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全都舒爽透了。活该您嘞,受刺激了吧?哈哈哈哈哈。
受……刺激了……
在这种事上永远反应慢半拍的薛蔺,终于回过魂儿来,眼睁睁看着刘承颐嫉妒得眼珠子都红得滴血了。他心里咯噔一声,想也不想,先用伤手把自己的脸给抹成大花脸。看到对方还在朝自己逼过来,直接在地上捞了一把土坷垃也往自己脸上抹!
朱三讷讷地道:“不是她给的,还有谁给得起?”
薛蔺挑眼望向老妇母子:“也有可能是他们两母子啊,卫李氏不是月月都要给他们三贯钱吗?攒几个月,不就能拿到金银店换成足锭的金子了?”
老妇人气极了,冲上来就要揪薛蔺的头发:“你又血口喷人!老妇人跟你拼了!”
刘承颐上前一步,抓住老妇的手腕用力往空中一摔。
老妇站得不稳,趔趄了两步。她儿子稳住了她,上前一把扒开自己衣襟,露出里面健壮的胸膛,恶声恶气问:“敢对我阿娘出手,你打得过我吗?”
敢当着野蛮女友的面,收拾她男朋友,薛绍这厮也是活腻了。薛蔺用力压制着自己上翘的唇角,表情越发严肃认真。
刘承颐观点被赞同,脸色顿时好看许多。
他们进雅间的时候,窗户已被关上,公主也已取下帷帽,正闲闲地拿着根雕刻了祥云纹的象牙箸把玩。
刘承颐当先一步进门,不着痕迹地将公主落在薛蔺身上的目光隔阻掉,拱手道:“公主。”
萧玦把玩象牙箸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悦地与他对视一眼,忽尔啧了一声:“阿川越来越自作主张了,叫他只请薛二,他倒好,把不相干的人也请过来了。”
薛蔺听到了箭头切割她的背部肌肉,并深深嵌与骨头缝隙中的咯嚓声。他听得整个人起了一身厚重的鸡皮疙瘩:“放……放开我,放开我你自己逃!”
“再这样,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啰嗦。”她淡淡地道,“别跟我说话,我会分心。”马车帘在身周一卷,卷住十数支利箭后,被她倒射回去。
远处立时响起几声刺客的惨叫,以及重物跌落地面的声音。
趁此机会,萧玦抱着他电射进了道旁的密林里。
萧卫好像已经被司筝教过了,赶紧凑上去帮着剥,又把橘剥成一小瓣一小瓣地放盘里盛着,恭恭敬敬给薛蔺递过去。
薛蔺看了他一眼,气又消了些。拈了一瓣来尝,这剑南道过来的橘子味道就是正,甜中带了一丝丝的果酸,很是开胃。不知不觉,两个橘子就吃下肚了。
想起冰心写的那篇《小橘灯》,他忽然就起了兴致,也照着散文里描述的写法,做了几盏小橘灯。只不过人家是用麻线穿小橘碗的,他叫长林去他嫡妹那边讨了绣线过来制。
小橘灯那点光,着实照不了多远。但里面放上蜡烛之后,放在桌上吃晚饭,却很有点烛光晚餐的气氛。
他制好后兴冲冲地递给萧卫:“你把这个给公主送过去,还有这些橘子。”
薛蔺看了她一眼,故意劝父亲:“阿耶还是把庶母搀回去吧,阿翁要是知道了三郎的事,指不定怎么发落他们母子呢。阿耶回去劝慰劝慰他们吧。”
薛从谦恼怒地望了柳氏一眼:“你还替他们说什么话!就让她跪着!”
柳氏呜呜地哭着,眼泪掉得更多了。
薛从谦以往见她这模样,早就心疼地去搀人了,这会儿却冷冷一哼,根本懒得管她。
薛蔺又对薛从谦道:“我方才不是说三郎腿折得好吗?刘元晦认定三郎是故意纵马伤我的,我就用‘纵马者何以自伤’为由,大大驳斥了他的观点。公主也认为我讲得有理,所以才未通知大理寺拿人。我今天进宫,再好好跟公主和元晦兄说说,应该能替三郎洗涮冤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