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不顾自己白衣染尘、将他从泥泞中拯救出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
洛书突然有些想笑。
这世上没有鬼神,可是世间万事总有缘法,总有因果轮回。
洛书走到二零八八身边,悄悄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二零八八微愣,借着广袖遮掩,将洛书整只手包裹在掌心。
***
山洞外。
百骨知看着唇色已经有些发白的子车筹,心里急的要命,可是面对这铺天盖地的蛊,想帮忙也无从下手。
百骨知如此,这数百名侠士皆是如此。
他们能做的只是不轻举妄动,小心谨慎不要被下了蛊,不要拖子车筹与苗疆蛊师的后腿。
丁香的声音尖细,贪婪的目光如同一条黏湿的舌头,将子车筹暴露在外的皮肤一寸寸舔过,泛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血蛊师……我的小阿喜,你说你为什么不答应呢?以你的资质,由我担保,哪怕拿个金色令牌也不是难事,届时药人蛊皿、奇花异草、百蛊万虫……不都是你的吗?做什么和这群人在一起。”
“我舍不得毁了你呢,这可是万年罕见的育蛊之体。”
“你的蛊王是厉害,但是面对这么多蛊,总有精力耗尽的时候吧?你还在等什么呢?还有谁能来救你们吗?”
子车筹面无表情,他再次划破手腕,将血液喂给雪岭,原本有些萎靡的雪岭喝了血,身形增大的一圈,重新变得精神起来,周围有些蠢蠢欲动的蛊群重新恢复安静。
一只蝴蝶飞向了李颜硶,她浑身一震,看向子车筹,与之对视。
子车筹如他兄长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抬眼看向丁香,邪气四溢。
“你问我在等谁?”
他声调缓慢而慵懒,好像是沉睡的古兽睁开了眼睛。
远处有马蹄声急,好像是一片云朵落到了地面上,又好像谁取来了一捧山巅的白雪。
有一抹雪色闪动,行得极快,他华发雪衣,浑身素白,唯有眉间一点,嫣红如血。他怀里的孩子,端的是粉雕玉琢,亦是一身雪色衣衫,眉间一点血色朱砂。
雪白的小蜘蛛停留在他的肩上,就像是一个精美的衣饰。
他开口,声音如冰碎。
“他等的人,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雪暮枝:小归,粑粑出场是不是贼帅?
雪月归:小洛呢小洛呢?
第273章
“胭脂雪……”
丁香脸上没了笑意,死死地盯住了雪暮枝肩上雪白的小蜘蛛。
“没想到,雪蛛竟然真的被你养成了蛊王。”
一只蛊王雪岭便能压制百万蛊虫不敢轻举妄动,那么两只呢?
雪暮枝大步走到子车筹身侧,自袖中拿出一瓶药丸,“路上耽搁,我来晚了,还好吗?”
子车筹取出一粒服下,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
雪月归坐在雪暮枝的臂膀上,直起身子,轻轻拉了拉雪暮枝的衣襟,雪暮枝了然,问道:“洛师父呢?小归担心洛师父,就跟来了。”
子车筹指尖轻轻抚过雪岭,道:“师父内功突破了,现在很好。”
方才自红柚那边传来的欣喜,让他忍不住随之扬起了嘴角。
雪月归闻言又靠在了雪暮枝身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雪暮枝弄丢了雪月归五年的时间,一朝找回,恨不能让雪蛛将宝贝儿子黏在自己身上。起初雪月归很不习惯雪暮枝的拥抱,他记忆中的温暖已经模糊,少年老成,被像个孩子似的抱在怀里走动,总觉得很难为情,可是在雪暮枝日复一日的亲昵下,也就由着自己爹了。
他总觉得自己爹爹有时候简直比小洛和小宇还幼稚,相处起来,权当惯着小朋友,也不知道雪暮枝如果知道雪月归这么想他,会不会崩了他的雪山脸,原地哭死。
丁香见子车筹与雪暮枝旁若无人的聊天,眸色沉沉。
他本以为两蛊王相见,必会相斥,没想到雪岭和雪蛛竟然相处得极为融洽,就像是多年老友。由此可见,这次雪教的出动不是偶然。
算盘落空,面对两只蛊王,群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身着黑袍的下属为难地靠向丁香,想询问丁香的意见,却听丁香突然细细地笑了出来,声音尖细如幼童,却充满了恶意。
嗔痴乱心。
他看向雪暮枝,右手轻掩住嘴角,他指甲尖尖如刺,上面以红色的凤仙花勾勒出一朵朵血嫣红的丁香。他声音尖细,如同女子,“没想到今天竟然能见到这许多江湖上的大人物,雪教教主胭脂雪……真是失敬了。您坏里的这位,是您的孩子吗?小小年纪便粉雕玉琢似的可爱,与您真是像极了……只是怎么不见尊夫人呢?”
子车筹皱眉,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下意识地前跨一步,侧身将雪暮枝微微挡住。
世人皆知,雪暮枝最厌恶的有两件事。
一是听旁人喊他的名号。他姿容绝佳,貌美如女子,初闯江湖之时免不了有人出言不逊,因此最厌恶旁人喊他这“胭脂雪”的名头,江湖人大多称他为雪教主。
二是听人提他的婚事。此事原因鲜有人知,但是子车筹却知道,当初他与月琉枝之间的种种,丢失雪月归的悲痛。
丁香这一番话将雪暮枝所有的忌讳都触碰的一个遍,甚至将目光投向了雪暮枝的心头肉,被放在心尖尖上的雪月归。
丁香看着雪月归,目光停留在雪月归袖上只有小指大的小蜘蛛上,笑道:“看来这孩子的天赋也不差,这蛛蛊没准又是下一只雪蛛呢?”
雪月归指尖抚过袖口,将小蜘蛛收入长袖,装作害怕的样子将脸埋在雪暮枝的颈间。
雪暮枝依旧是一副万物不过眼的模样,可是被他抱在怀里的雪月归却知道,现在的父亲心里有多愤怒,有多难过,以至于抱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的护身蛊感受着从母蛊处传来的情绪,不安地向主人求助。
雪暮枝被颈间的温暖触地微怔,然后像是怕惊到雪月归似的,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周身煞气如雪山崩塌,霎时瓦解。
子车筹死死盯着丁香,看着他面具上血色的丁香,心中一个猜想渐渐明晰。他想,雪暮枝的反应这样大,与这个猜想有九成干系。
当年月池因嫉妒而引了强盗,使月琉枝与雪暮枝阴阳两隔,她一个市井妇人又如何能结识江湖强盗?从哪里弄来的那一包能将雪暮枝药倒的药粉?
雪教向来低调,虽说当年雪暮枝鲜衣怒马,带领上百教众迎娶教主夫人,却鲜有人知雪暮枝还有一个儿子。
这丁香见到雪月归不但没有惊讶,甚至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雪暮枝的儿子,却不知道当年的月琉枝已经香消玉损。
可能吗?
当年那件事,经过雪教的调查,可与施己教脱不了干系。
子车筹猜测地没错,雪暮枝也是这样猜想,他手轻轻抚摸着雪月归,只是怕他想起当年事情,再难过一次,这才不曾直接发问。
丁香看雪暮枝的情绪稳定,神色淡淡如常,藏在广袖中尖锐的指甲猛地收紧,蹭花了描摹鲜艳的丁香花。
“啊……抱歉,雪教主,是鄙人记错了,尊夫人在几年前就与您天人永隔,还望教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才是。”
“不过都过去这些年了,江湖中美人爱英雄,对您心生爱慕的侠女多得是,何必单恋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寻常女子呢,鄙人说的可对?”
丁香发出一串笑声,面上笑意谄媚,双眼中却带着点点嘲讽之意,“我手下可有好些美人,您要是看上哪个,尽管要去,左右不过是个女子、呃!”
丁香猛地掐住的自己的喉咙,脸色在一瞬间发情发红,张嘴似乎在呐喊着什么,然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丁香身后的大蛇缠上他的身体,尖锐的蛇牙咬中他的脖颈,鲜血在瞬间涌了出来。浓稠漆黑如墨汁的毒液流到的地上,沾染到的蛊虫在转瞬间就没了性命。而神奇的是,丁香的脸色却渐渐恢复正常,他慢慢放开紧紧掐住自己喉咙的手,脖颈上多了一圈触目惊心的红色淤痕,在淤痕的四周,被他尖锐指甲划破的肌肤皮翻起血流如注。
周围的下属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任由他弯着腰,呼吸如同风箱一般喘息,最终猛地咳出一滩淤血,里面躺着一只死去的白色甲虫。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或是敬佩或是恐惧的目光在子车筹与雪暮枝之间来回打量,吞咽声音干涩。
分明就是连肢体接触都不曾有过,这蛊究竟是如何被下到那人身上的?
相比起丁香这如浪潮一般的蛊虫之潮,子车筹与雪暮枝的这一手,分明……
子车筹看向雪暮枝,轻轻点了点头。
丁香的衣袍依旧漆黑,却泛着不正常的血光。
子车筹。
雪暮枝。
李颜硶。
雪教教众。
苗疆蛊师。
他们一并盯住了包围住他们的黑衣人。
蛊,本就是以暗胜明,制人于无声无息之间。
当蛊被当做盾牌,当做明面刺人的利刃,便失了最大的优势。
纵使你身绕着蛊虫百万又如何?
丁香按住脖颈上的血洞,看着指尖的血,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他拿出镜子拼命地扭动着头,想去看脖颈上被咬出的两个血窟窿。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的疯癫,如同在欣赏一场逗得人开怀大笑的默剧。
半晌,丁香收回了镜子,看向了雪暮枝,笑了起来。
“我高高在上的雪教主,你知不知道,月琉枝在死之前跪下来求我们呢,要我们的人放过她和这个小东西,可是怎么可能呢?你看,她的相公不肯加入我们地蛊,我们只好施加一点小小的惩罚。”
“不能为我们所用的,就只能杀灭在成长之前了,雪教主,你应该也懂得这个道理才是呀。”
雪暮枝抱着雪月归的手臂渐渐收紧,指尖多了几丝近乎于透明的丝线。
丁香还在笑着说着,好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雪教主,我知道你的雪教在查当年那一伙人背后的人,一直在找,杀死月琉枝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可是你究竟在找什么呢?”
“杀死月琉枝的……”
“不就是你吗?”
空气仿佛在刹那静止,雪暮枝指尖的蛛丝弹出,丁香瞳孔急缩,大蛇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丁香面前。
好像听见了“噗嗤”一声。
那被风吹地扬起的蛛丝,却如同一根玄铁打造的利剑,直直插进了大蛇的头颅。
大蛇轰然倒下。
丁香看着地上大蛇的尸体,没有动怒,也没有惊慌,反而笑得越发灿烂。
蛇腹突然鼓动,有什么在它的腹下游走,尖锐的凸起来回剖割,最终在腹部伸出了一根利爪。
在蛇的腹部,钻出了一只足足有拳头大小的蜘蛛。
蜘蛛与周围的蛊开始食用巨蛇的尸体。
李颜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她看向子车筹,欲言又止。
子车筹知晓她在想什么,嘴角勾起,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我们中原养蛊的法子,只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渣滓,自以为想出了什么能改变蛊师一脉的养蛊之法,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
蛊以蛊为食常见,然而单一蛊师之成蛊不可互食,概因蛊同侍卫,理应共御外敌,而不该互为食肆。这样养出的蛊血气重,服从性差,极易暴动噬主。
子车筹也没有打断群蛊吞噬大蛇的举动,右手细细抚摸着腰间的乌木蛊皿,好整以暇。
饱餐一顿之后的群蛊血气大涨,凶光毕露,只因着两只蛊王的震慑而不敢动作,否则只怕不等丁香等蛊师的命令,便会扑上来将他们当做蛊料吞噬。
这都是以人为蛊料的蛊。
在它们眼中,人与食物无异。
丁香摸着自己的脖颈,尖声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蛊师,自诩守着正统,却不动变通,刚才你们就应该打断我的!”
“以人为蛊皿又如何?以人为蛊料又如何?一人之成蛊撕咬又如何?!能改变蛊道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我有什么错!”
他好似在嘶吼,又像是在嘲笑着谁。
雪暮枝冷声道:“蛊乃手中利器,可护人,亦可杀人。蛊之一道,本就是为了借自然之力护人族而诞,你以人育蛊,是本末倒置。”
子车筹轻笑一声应和,“打断?有什么必要吗?就算是任由你动作,又岂能伤得了我半分。”
两队人马对峙之间,血气隐隐流动,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一片血色之间,百骨知仰头望向了已然昏沉的天空,眉间隐隐带着忧愁,脸上是说不出的严肃。
这施己教、这血虫……
无所顾忌,根本不顾国本的施己教。
本就不应当存在于穹国的血虫。
这让百骨知想到了某些可能。
只是不知道三师兄那边,事情进展地究竟如何。
***
冉星辰头要秃了。
他边疆的人,口信一封接着一封地往这边传,将殷国近日蠢蠢欲动的心思暴露无遗。或是在边境处寻得了几个鬼鬼祟祟的殷国百姓,或是抓住了几个看似身负武功的人,殷国派出小队在边疆处游走,说是在演练军队,也确实不曾跨过边境,然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谁不知道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