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恒深吸一口气,“没错,当年参战的都是老人,如今进这幽冥墓已经用不着他们进来了。能说出这是血虫的,也只有学识颇广的散客,与家族曾参与过当年大战的子弟。”
那么这些年轻人,面对莫名渗出的血迹,面对如影随形的血迹,面对无处不在的虫,面对能吞食一切的虫——恐慌会极大地削弱他们的判断能力,让他们陷入更大的危险。
洛书冷笑一声,“好算计。”
子车痕皱眉问道:“师父,施己教是殷国的人?”
洛书摇头,“只是有这个猜测,还不是很确定。”
但是这可能性的程度高达八成。
若只是想要称霸武林,怎么会对小孩子下手,怎么会毁坏穹国未来的根基?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根本就是不将人当人。
但是之前已经知晓的施己教中人,有不少都是江湖中人,都是中原人,这些人又为什么要为殷国敌对穹国呢?
洛书垂了眸子,总觉得有什么就在眼前,马上就要看得清。
“到了。”
不知是谁声音激动,轻声喊看出来。
洛书抬起头,看见了山洞口。
同时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听见了夹杂着虫鸣的,人的嘶吼声。
第275章
子车筹等人动手,在于暗处制人、无声无息,而丁香一派动手却是蛇虫一动铺天盖地。
丁香要防着子车筹几人诡谲手法,子车筹几人亦要催动蛊王压制这百万虫军,护着身后的武林侠客。
几番苦战,有人被下了蛊,将刀砍向身边的同伴,亦有人被贪婪的蛊咬中,如同蝗虫过境一般,连骨架都不曾留下。
脚下是一片猩红惨绿,有同伴流出的血,也有虫子的脓液,空气中缭绕着一股子腥臭味。
百骨知微微喘息着挡开一只毒蝎,看向前面的六师兄。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
有人踉跄着从山洞中跑出来,与丁香附耳,丁香勾起的嘴角渐渐拉下去,拳头大小的蛛蛊一口咬住那人的小腿,生生撕下一口肉来,露出森白的骨。那人额上冷汗粼粼,但是并未吼叫求饶,周围的下属也是神色淡淡,似乎对这种情景并不感到意外,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
“以活人为蛊料……”李颜硶俏脸微白,唇紧抿着,子车筹想起当年自己所受的,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我还以为只是把敌人当做蛊料,没想到就连自己的下属都不放过。”
这些蛊显然都是吃活蛊料长大的,闻到了活人的血腥味,对着被咬得露出小腿骨的下属虎视眈眈,似乎下一秒就要倾巢而出,将之撕碎。
雪暮枝将雪月归的脑袋转了个方向,扣在自己怀里,“这样养出的蛊总有一天会把蛊师一起咬碎了。”
几人看向丁香,他脚边的蛛蛊在饱食之后,身形又大了一圈,单单是身子,居然已经有成人小臂长短,隐隐泛着血光。
虽然这蛊养起来不安全得很,但是凶悍十足,着实棘手。
被制止动作的群蛊盯住了子车筹等人。
这是可以吃的。
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恶意,感觉被挑衅的雪岭和雪蛛威慑越发重。
空中仿若有无形的丝线绷得紧紧,只需轻轻的撩拨便会断为两截。
就在这时,在那幽冥墓的入口处,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湖客以为是又来了什么蛊师,心里发苦,纷纷警惕。然而却不知道丁香也同时警惕了起来。
山洞里面的人应该已经都出来了才对的。
方才被惩罚的人所带来的就是计划未成功的消息,他有些急躁,也是担心里面的人出来,再生变故。
他看向山洞。
只见一角青衣出现在了洞口。
子车筹掌心的雪岭突然立起了身子。
原本对江湖侠客虎视眈眈的蛊虫,就像是突然遇到了什么让蛊惊慌失措的事物,瞬间骚乱了起来。
子车筹眼前一亮。
洛书肩上的红柚也应和着抬起了身子。
在后面飞出了一只漆黑的蝶,翅膀挥动之间流转着淡淡的紫。
丁香瞳孔骤缩。
又是一只蛊王?
不对……
是两只!
随着洛书的前行,身后跟着的人一并出了山洞,比进山洞时少了接近一半的人。
幸存下来的,望着施己教的目光藏着两团怒火,恨不能将之剥皮拆骨。
洛书迅速扫过人群,看见自己的徒儿们都没有差错,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有余力去梳理眼前的事情。
丁香看着洛书肩头的红柚和周身飞绕蝶蛊的李砚夕,头脑中有嗡鸣之声。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这么多蛊王?
为什这些蛊王竟然没有相斥?
蛊王本是万中无一,以往数十年也不见得有一只,如今怎么会有四只?这四只还全都聚在了一起,在自己的敌方!
蛛蛊被威压震慑,靠近丁香,抓烂了丁香的衣摆,被一脚踢开,他神经质地咬住自己的指甲,描绘精致的血丁香被咬得花成了一片。
这是……苗疆的?对、苗疆的蛊师,应该是苗疆的觋,叫什么来着……李砚夕,没错。他竟然也有一只蛊王?不对,苗疆有蛊王也是正常的,那另一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从未见过?凭什么,这个无名小卒能拥有蛊王,他辛辛苦苦四十多年,却连人蛊都只是半成品?
洛书长发半扎,余下的随意披散在后背,广袖长袍,容颜绝盛而微微含笑,衣袂飞扬之间仿若九天仙君,望向众生的目光是温柔、是仁慈、也是悲悯,与这一地狼藉格格不入。
丁香被咬地变形的指甲按上面具,他低头看着自己被蛛蛊撕破的衣角,浑身微微颤动,他死死盯住洛书,就像是想要将洛书的脸撕下来。
二零八八面无表情,将洛书大半身子挡在身后,丁香撞上他毫无情绪的眼睛,仿若在三九天被一桶冰水浇了一身,一下子清醒过来。
【小八?】洛书感受着从二零八八处传来的不满与怒火,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二零八八的肩膀,在触及二零八八肩头的刹那心口一痛。
【宿主,那人有恶意……宿主?!】
二零八八一把捞住洛书突然软下去的身子,嗓音变了调子。
洛书按按心口,摇了摇头。
【我怎么感觉又要转换了……不应该啊。】
洛书感到说不出的诧异。
二零八八闻言立刻给洛书进行身体数据收集,越看脸色越是严肃。
【小八?】
【宿主……你吃的那一块血灵芝将功法催化了。】
洛书满头问号,看着二零八八满脸“让你乱吃东西”的怒意,怂巴巴地小声辩驳,“以前不是吃过吗,也没事啊……”
他对自己的身体爱惜得很,若不是之前吃过没事,也不会去吃。
二零八八看着洛书委屈巴巴的表情,不由得闭了闭眼,系统生中第一次知晓了无奈的感觉。
【宿主体内残留的药性被血灵芝激发了。】
系统商城里好东西不少,九生又是对身体的重塑,以前洛书没少用草药,体内难免有残存的药性。
洛书闻言在意识海中哀嚎一声,【小八,我还有差不多多长时间?】
【一炷香。】
洛书松了口气。
【那就要速战速决了。】
这些对话发生在洛书与二零八八的意识海中,不过短短一刹,在旁人看来就是洛书往二零八八身上靠了一靠,就像是……爱侣之间的亲昵一样。
子车筹的脸色古怪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子车痕,子车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子车筹陷入了纠结。
那应该管小八兄……小八前辈,叫师娘还是师爹呢?
子车筹按了按额角,却见子车痕径直走了过来。
他身上熏着驱虫香,衣摆被洛书悄悄让红柚沾了些红柚的毒,所过之处蛊群微微骚动,避开一条路,竟然就这么走了过来。
这些蛊被四只蛊王压得已经没了锐气,只想着躲避。
子车痕走到子车筹身前,低头翻找着药箱,声音清冷,“右手。”
子车筹一呆,下意识地要将右手伸出来,到半路又想往回缩,被子车痕顺手抓住,纤薄的刀刃翻转,将已经被血肉粘住的衣袖割开撕下,子车痕看着数道伤口沉默不语。
子车筹原本还在担心子车痕在众人面前竟然为自己疗伤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看见洛书笑意盈盈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心自己用血喂蛊,还没处理伤口,会不会被兄长给弄死。
子车痕只是盯着子车筹的伤口,轻轻叹了口气。
他动作熟练地开始为子车筹包扎,带着草木香气的膏药被涂抹,然后层层包裹上雪白的纱布。
子车筹既为逃过一劫轻轻松了口气,又为感知到子车痕莫名的低落与愤怒而惴惴不安。
他求助地看向师父,却发现周围的人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谁不知道神医虽有圣手,却药毒嘴毒手毒,偏偏医术高绝,无人胆敢不听,想求医的人遍布了大半个江湖,看与不看全凭神医心情,多少人捧着千金难换的珠宝却依旧被拒之门外,这血蛊师究竟与圣手什么关系,竟然得了圣手青眼?
一圈的江湖客嫉妒得眼睛发红,就连丁香都睁大了眼睛,满脸不甘。
“圣手,鄙人上次的那一株千年紫灵芝您哪里不满意,这血蛊师究竟是凭了什么得了您的青眼?”
他一激动,声音不由得拔高,越发尖细,听得人直皱眉头。
子车痕冷白的手指将纱布打了个漂亮的结,眉眼无波无澜。
他将子车筹挽起的衣袖放下,抬眼看向丁香,淡淡道:“凭他是我弟弟。”
***
听风楼的效率向来是极高极快的,不过片刻,竟然就带回了消息——
一张纸。
上面写的是当今所有皇子皇女的名字,被一一勾去,只剩下了一个“冉星辰”。而这三个字被圈了起来,旁边有零星的墨汁,显然是想划去又犹豫不决留下的。
说来也巧,听风者眼看着应该是国师的一个徒弟,鬼鬼祟祟地揣着一张纸出了占星台,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走了,若是放在国师那里,免不得要费一番功夫。
“应该是冉苍安插的人。”
冉苍疑心重,没有安插人在国师身边才奇怪。
冉星辰更为关注这张纸上的内容。
“师父曾说,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再如何不可置信,就是真相。”
“国师也是这样想的,才会来试探我吗?”
第276章
“就凭他是我弟弟。”
子车痕的声音如同惊雷一样在子车筹耳边炸响,既是一阵冲上心头的狂喜,又是难以遮掩的担忧,既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哥哥是谁,又怕坏了子车痕的名声。
种种复杂情绪交错之下,子车筹伸出去捂子车痕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形成一个滑稽好笑的姿势。
子车痕皱着眉头将他的手拉下来,冷声道:“还想把伤口再撕裂一次是吗?”
子车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连忙摇头。
周围的江湖侠士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玩味生死的魔头血蛊师,现在一幅被掐住后颈的猫咪似的怂成一团,任由圣手将他的伤处一一包扎。
洛书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在子车痕转头的时候比了个大拇指,子车痕眼神罕见地飘忽,转过了脑袋。
这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半身,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
虽然是这样想,但是不知为何莫名的有点难为情。
这是一次当着整个江湖的、最彻底的握手言和,是对当年事情的彻底释然,也是对子车筹的最有力的维护。
子车痕不善言辞,却不代表他情感淡漠。
武林盟与魔教都为子车筹洗清罪名,他有什么理由不出手?
他曾想过召四方来人诊治,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也想过负箧游历,将这件事一一说与众人,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景下说出来。
不过说出来就说出来。
子车痕感受着自弟弟那边传来的欣喜与担忧,突然觉得之前的难为情根本算不上什么。
而事实上,作为江湖中“医手遮天”的圣手毒医,今日的这一番言论,比武林盟和魔教更为有用。
毕竟那两派掌管的是武林中的“法”,而他掌管的却是“命”。
丁香死死地盯着子车痕的一举一动,被啃咬地残缺的指甲抓挠着面具,最后竟然抓出了道道血痕。
“弟弟、弟弟……弟弟?”
子车痕戴着斗笠,子车筹戴着面具,子车痕长发及腰,子车筹堪堪到肩,两人具是广袖长袍,一身白衣。子车痕衣衫素白,无纹无理,子车筹的袖口上用素白细丝糅着银线绣着朵朵佛莲,只有在光下才能看出朦胧的轮廓。圣手清冷,是一种神观众生的高,血蛊师清冷,是一种视人命为草芥的邪。
两人好像是处处不一样的,又好像是处处一样的。
直到子车痕转过了身,与子车筹并肩看向他,两人的身影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就像是当年的两个孩子,一模一样的身形相貌,一个活泼,一个腼腆,同样的长相精致,同样的……育蛊之体。
“你是子车欢!”
子车痕冷声道:“吾以前确实叫这个名字。”
丁香身形一动,猛地往前冲,似乎是想要将抓住子车痕,还未到面前便被洛书的暗器逼退。他不曾分出半点注意力给洛书,只是死死盯着子车痕,“育蛊之体、完全没有被开发的育蛊之体,谁做的,居然让你学了医术,实在是太浪费了,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