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深吸一口气,用看似平静的语气,问道:“你说你言出必行一言九鼎,以前说过的我可与你同生共死又算什么?”
陆玦静静看向他:“那是我骗你的。我只想与你同生,不想你与我共死。骗人的话,自然不必言出必行。”
谢乔眼眶红得吓人,终于哑着嗓子道了声:“好。”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三日后,我绝不出这大帐。我也绝不会让自己出事。”声音平静无澜,他抬眼看向陆玦:“大将军,这般,你彻底放下心来了么?”
陆玦闭了闭眼,终于道了声:“自然。”知道他最在乎的人性命无虞,他陆玦,自然便能彻彻底底放下心上战场。
谢乔眼眶通红面色平静,他狠狠推开陆玦,便往大帐门口处走去,走到门口时,不知被什么绊到,身子狠狠踉跄了下,他站稳,背对着陆玦,道:“大将军不必担心,我只是到外头走走罢了,过会儿便回来。”
陆玦的手微微动了下,却到底没抬起来,只是眼睁睁看着谢乔出了大帐。
烛台上的蜡烛已快燃到底,红色的蜡油静默地滴在烛台上。
“哔啵”一声轻响,烛火便熄灭了。
大帐内一片黑暗静默。
陆玦终于微俯了身,手忍不住覆在心口处——心如刀绞,原来是这般滋味。
几瞬。他便直了身子,眼里覆了凛然的坚定和战意,黑暗里那眸里亮光似烈火燎原。
第83章
天地间一片雾气苍茫,仿佛所有的色彩都被这流动的苍白覆盖。
冀州城外,陆玦骑在高头大马上,他眯着眸子看向这浓重的雾气里——就在不远处,便有小股敌人。
他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些敌人,然后快速行军至辽郡——辽郡离冀州并不远,几个时辰便到了——这也是必须拿回雁关六郡的理由,雁关六郡原来本是大盛门户,失于敌手后冀州便直接坦露于外,辽郡又离冀州这般近,这样,大盛便时时刻刻在北凉的威胁之下。
马蹄发出“踏踏”的轻响,冀州城门在身后关闭。陆玦眼眸划过一道流光,便厉声道了声:“行军!”
身边的士兵便立刻利落地扬了令旗,鲜艳的令旗一扬,一道尖利的马的嘶吼声划破了原本一片静寂的大地。接着,雄浑壮烈的马蹄声惊天动地响起来,恍若天崩地坼。
盛字旗和陆字旗恍若劈开这混沌天地的红色利刃,在雾气中猎猎飘扬,士兵们的眼睛在苍茫的雾气里闪闪发光。
这声巨响惊醒了不远处还在酣睡的北凉士兵。他们还未反应过来,那巨响便将他们淹没,红色旌旗和锐利的银刃交错,之后,便是大片鲜红的血。
马蹄过后,这小股士兵便再无一人生还。
鲜艳的旌旗随着这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在一片混沌中继续向前。
陆玦白壁似的面上沾了鲜红的血,他的眼中仿佛也染了血色,一向清亮的眼珠中透了血红的战意和戾气。
终于——他眼中的光芒突然恍若利刃般劈向前方——前方,便是辽郡的城楼了。
……
辽郡。
“报!”一个士兵进了大帐,抬头看向谢扶时面色凝重:“大将军,陆玦带着大批人马,到辽郡城下了!”
谢扶猛地抬起头,他眯了眯眸子:“你确定,是陆玦本人?他带了大批人马?”
那士兵道:“是,城楼上的士兵看到了陆字旗,城楼之下马蹄声与喊声震天,他绝对带了大盛的主力来攻城!”
谢扶看了眼帐外,雾气漫天——想来陆玦是借着这雾气解决了他们的前哨士兵,怪不得冀州城外和辽郡城楼上的士兵无一人来报。可是——谢扶眼里划过一道流光,面上难得泄出些不解:他之前的推测里,陆玦至少是一月之后才会来攻城——陆玦不会拿大盛将士的命开玩笑,现下北凉大军有雁关六郡作倚,粮草充足,在辽郡养精蓄锐不到一月士气正盛,再加上攻城比守城付出的伤亡要惨重得多,辽郡城池又坚固,哪怕是陆玦也不可能攻取。
但北凉大军虽有雁关作倚,雁关到底离北凉的王庭有段距离,是以粮草流通会需要一段时间。一月之后,雁关所储粮草便会告急,那时军心动摇,大盛攻城再适合不过。谢扶眯了眯眸子,他本打算在雁关粮草将尽时用一计逼陆玦在他定下的时间出来攻城,还要逼着陆玦在明知有诈的情况下不得不经过回方谷,那时候北凉大军只要在回方谷两侧设伏,便能以最少的代价吞了陆玦手里的主力。如此这般,他便能在军中立威,真正将这十几万人马握在手里……
可是现在,在对大盛最不合适的时间里,陆玦来攻城了……
谢扶看向士兵,吩咐道:“不准出城迎战,各司其职守城便可。”
“是!”那士兵接了命令便退下了。
这时,一人猛地掀开营帘入内,一见着谢扶,他便大步走几步上前,直接揪了谢扶的衣领,厉声道:“你真是个胆小鬼!那陆玦打到我辽郡城下,我北凉粮草充足士气正盛,为何不出城迎战!”
谢扶面具下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冷光,他一根一根将对方的手指掰下,道:“乌将军,我是大将军,军令如山,望你遵守。”
那人冷嗤一声,道:“你是哪门子的大将军?本将军只听大王的令!”
谢扶冷冷一笑,道:“可你的大王,把兵符给了我。”
“你!”那人被噎了一下,他冷冷看一眼谢扶,眼里划过道流光,便转身拂袖而去了。
谢扶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透出些杀意:这人,这几日必须除掉,否则早晚会坏他的大事。
……
那人出了营帐,便正碰上要去找谢扶议事的另外几位将军,他在北凉一向受北凉王优待,又有一身好本领,北凉强者为尊,是以另外几位将军对他十分尊敬,此时见到了他,便上前朝他行了礼:“乌狼将军。”
那人眯了眯野兽似的眸子,里面划过道狠厉的光,他看向他们,道:“你们去找他何事?”
那几人不满地冷哼几声,道:“大将军下令不准出城迎战,现下这般好拿下那个陆玦项上人头的机会,我们怎能甘心?!自然要找大将军讨个说法。”
乌狼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冷笑一声,道:“我北凉的人马,为何要听一个大盛人的指令?”更何况,那人还只是个爬床的男宠。
那几人皱了眉,道:“乌将军的意思是?——可他有大王给的兵符。”
乌狼拍了拍胸脯,道:“大王为何派我做副将你们不知么,这兵没有他的兵符,我们便不能用了么——出了什么事,我担着!就说你们敢不敢随我出城,拿下那陆玦的项上人头,来雪我北凉之耻!”
那几人心一横,道:“但凭将军吩咐!”
“好!”
辽郡城外。
辽郡城门大开,乌狼带着北凉士兵出了城,在这白茫茫的雾气里散开乌压压的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里,他看向陆字旗下一看便是领头的那人,眼里泛着贪婪又带着恨意野兽般的光芒——拿下他的头颅,他会成为北凉新的战神,大王亦会高兴。
陆玦眸子亮了亮,手中染血的利刃在白蒙蒙的雾气里泛着冰冷的亮光。
……
北凉中军大帐。
“报!”一个士兵进帐,道:“大将军,乌将军带兵出城迎战陆玦!”
谢扶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那士兵便又重复了遍刚刚的话。谢扶咬咬牙——那个蠢货——他道:“他带了多少人马?”
士兵道:“他和几位将军,带了一半人马出城。”
谢扶握了握拳:还算那个蠢货长了些脑子,知道辽郡不能空。
他刚松下半口气,便又见另一士兵进帐,道:“报!大将军,我军与陆玦交战,陆玦战败而逃,乌将军为彻底歼灭陆玦所率主力,带了城内留守的另一半人马在内全部人马出城追击!”
谢扶猛地站起来,心里猛然划过些什么,他盯着那士兵,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士兵道:“回方谷方向。”
谢扶一拳砸在桌上,拳背便有血渗出,他闭了闭眼:这十几万人马,要被陆玦吃尽了……他的心血被废了个干净,他所有的计划和构想,也被打碎得彻彻底底……
半晌。愤怒在心底里蛮横地乱窜。但它仿佛终有累的时候,总会消失。
等它终于消失,一缕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释怀涌上心头,让他觉得痛快、陌生又晦涩。
之后,一簇本在心底静静燃烧的火苗猛地蹿起烈焰,最终将整颗心都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他睁了眼,眼里平静,他问道:“城里还余多少人?”
士兵道:“还余两千。”
谢扶眯了眯眸子:足够了。但是,要将这两千人真正变成他自己人,还要施恩立威。他看向那士兵,道:“你先下去吧。”
“是。”
谢扶伸了手指,轻轻敲在桌案上,他在等,等那些残兵回来。
……
冀州大营。
谢乔躺在榻上,睁着眼直直看向帐顶。
陆玦此时正在与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厮杀交战。
谢乔闭了眼,仿佛看到陆玦的铠甲被血浸透——被自己的血、被敌人的血,他白壁似的面上亦沾着血污,眼睛却是亮的,那里头有凛然的战意。
他带着士兵们冲进黑压压一片数不尽的敌军里,刀剑刺在他身上,鲜血流出来,他的动作却更加干净利落,他斩杀着敌人的头颅,亦透支着自己的性命。
终于,他带着士兵们冲出黑压压的包围圈,佯作战败引诱着敌人进一个杀机重重的圈套。他的眼睛越来越亮,可他终是人,血终是越流越多。
鲜红的血刺透了天地间那片浓雾……
一只利箭射穿虚幻的浓雾,朝谢乔的眼睛射来,谢乔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突然“砰砰”跳动起来。
一股不详从心底里冒出来,再也祛除不掉。
谢乔咬咬牙,还是起了身。大步走到大帐门前,步子却突然顿住了。谢乔看着面前的帐门,沉默半晌,他眉头猛然皱起来,眼里射出一道锐利又坚定的光芒。终于,他用力掀开了帐帘,走向帐外那片浓雾。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明天继续写orz,绝对要在明天把正文完结掉……
第84章
太阳已经升至正空,今日是大雾,此时天地间还是一片苍茫,有了太阳,雾气却终究在慢慢散去。
谢乔出了大帐,刚抬脚往营门口方向走去,便见那位肖将军上前,他伸了手拦了谢乔,面上露出些为难,道:“小王爷,您别让末将为难,请您回去罢。”他看着谢乔便有些心虚,他之前怎样都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是金陵那位小王爷,更没想到,这位小王爷,会是他们大将军的心肝儿。
谢乔眯了眸子看向他,道:“肖将军,他让你守冀州城,你来守我作甚?”
肖将军一笑,道:“小王爷说笑了,末将就是恰巧经过,正好撞见您。您就别让末将为难了,回去罢。”
谢乔面上浮出个笑,他看向那人,道:“本王若非走不可呢?”
肖将军咽了口唾沫,道:“小王爷,那末将只能,拼着以后挨大将军一顿揍,动手将您留下了。”
谢乔的脸刷的一下冷下来,他眯了眯眸子,正要说什么,便见一个士兵大步跑来,气喘吁吁,他面带喜意眼眶通红,朝谢乔与肖将军行了一礼,道:“报!大将军于回方谷内,重创北凉主力!尽歼十万人,俘虏万余人!我军大胜!”
肖将军眼里猛然射出明亮的光芒,他有些激动地扶起那士兵,大声道:“好!好!果然是我们大将军!大将军人呢?”
那士兵道:“大将军吩咐我等押解俘虏和所缴器械回营,请将军清点安排。大将军又道辽郡空虚,此时可一举拿下!”
肖将军笑着点点头,道:“好!你下去休息罢。”
“是!”
那士兵走后,肖将军便看向谢乔,笑意未卸,道:“小王爷,这下您该放心了罢?您就进帐等等罢,我们大将军安置好辽郡指定就回来了。”
谢乔眉头微皱,这人说得对,陆玦没事——哪怕他受了伤至少还活着,他应该至少安些心来,可此时他心里那股不详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浓。
谢乔抬眼看向昏沉的天空,太阳像是变成一个被夺去光芒的白色圆盘。雾气相比天未明时已经淡得多,大地间却依旧呈一种苍茫的白色。
他看向肖将军,道:“大局已定,前线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他现在要去辽郡,我直接到辽郡寻他。”
肖将军面上还是带了些为难,谢乔便冷声道:“我必须去见他。你要与本王动手便来,本王倒要看看,今日你能不能拦得下本王。”
肖将军面上为难更甚:他其实并不是很想与这位主儿动手……他们大将军的心尖子呀,还是陛下的心尖子,这要是被他动手动出个什么,大将军也好陛下也好得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他想了想谢乔说得也有些道理,便咬了牙道:“行。小王爷要去便去,不过得带着末将配给您的人。”这是为了防止谢乔碰到路上的流兵。
谢乔点点头:“可以。”
……
谢乔带着人骑马到辽郡时,已是下午。大雾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天上的太阳总算温温润润地浸了些暖黄的光芒。天却依旧冷得很。
辽郡城门大开,谢乔牵了马进了辽郡时,城里街道几乎无杂乱——想来陆玦下过命令,不许士兵抢砸破坏。士兵们来来往往,清理着城里的流兵,有的去接管城里的署衙。街道两旁有的民居开了细缝,城里的百姓正悄悄地观察着街上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