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年纪,她没忍住继续道:“如今陛下后宫空悬,想来也该……”
“母后既然提起这事,”石璋勾起唇角,“可是已有了人选?”
卢葳笑容一僵,随后又立刻调整过来,说:“只是方才话赶话说到这里,顺嘴提上一句罢了。京城高门贵女不少,堪配陛下的也有几位,像安平侯的长孙女、姜太傅家的小孙女,还有敬国公嫡次女——当然,最后还得皇上自己看的中才行。”
石璋轻声笑了出来:“敬国公的嫡次女?卢泠可是我亲表妹。您有这样的想法,舅舅知道吗?”
卢葳道:“卢泠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好,性情温和沉稳,人你也熟悉。若你有意,亲上加亲,大哥他怎会不高兴。”
石璋挑眉看了眼卢葳,不置可否,只道:“母后果然思虑周全。”
卢葳眼见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怕继续劝反而适得其反,便站起来:“皇上还有奏折要批阅,我也乏了。平日里,若陛下无事,也多去万华宫坐坐。”
石璋没动,依旧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卢葳走到门口,确定石璋没打算开口说话,心里有些气恼。
她前脚刚走,石珫后脚便到,错开的时机正好。
石珫望着卢葳的背影,脚步放缓。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了一声。
再从宫里出来,天气已然转晴。
街上熙熙攘攘,路边时不时传来商贩的叫卖声,石珫拉开车帘,让车夫停下。
“去买串糖葫芦。”石珫看着被孩子们围起来的商贩,“挑最大最好看的买。”
车夫心里疑惑却不多问,只手脚麻利为他买了一串糖葫芦。
一串八颗山楂,个个红润饱满。核已被除干净,一颗挨着一颗,被糖浆裹了厚厚一层,上头还洒了一层芝麻,好看的紧。
车夫把糖葫芦递给石珫,怕他吃的时候戳到自己,还特意避开路上不平整的地方。
可直到进了静王府,他手里的那串糖葫芦还是没被碰过。
——
阮府。
一场雨下的凉爽不少,阮临原本在看书,翻着翻着就有些犯困。
眼见着就要睡过去,唇边却突然碰到什么东西,微微有些发粘,他猛然一惊,就见石珫举着一根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路上买的,给你。”
被他这么一吓,再多的瞌睡虫也全没了。阮临就着他的手咬了半颗下来,眉头微皱。
石珫看着他的表情:“酸?”
阮临摇头:“不酸。外面的糖有些化,粘牙。”
“是嘛。”石珫顺口将阮临吃剩下的半颗咬下来,嚼了嚼,“是有些粘。夏天热,糖化得快,我有些忘了。”
阮临阻拦不及,眼见着石珫咬上去,耳朵蹭的一下红了,自己嘴里的山楂都忘了嚼。
“发什么呆?”石珫把竹签塞到阮临手里,“我不爱吃甜的,你吃吧。”
阮临看着手中一大串糖葫芦,过了许久突然说:“我也不爱吃甜。”
石珫立刻道:“是吗?我记得你以前爱吃糖包,那东西可可比这个甜多了。”
阮临淡淡笑道:“其实我不爱吃糖包。”
他望向石珫,轻声笑说:“刚出慰灵宫那几年,父母带着我东躲西藏,实在没有余钱。我怕他们觉得对我有亏欠,便撒了个谎,说自己特别喜欢糖包。那东西便宜又实在,孩子吃上两三个便能顶一顿饭。我爹娘便时不时给我买,我装作喜欢吃上两个,他们就能欣慰许久。”
他表情很平静,咬下一块糖,甜的整个口腔都发腻:“你可能不太信,我是真的过过一段苦日子的。但当时有我爹娘疼着,便也不觉得苦。”
石珫静静听着,等他说完后问:“你喜欢什么?”
“嗯?”
“你喜欢什么,我都为你寻来,不让你委屈自己。”
阮临失笑:“我如今过得又不苦……”
“不是说你过得苦。”石珫目光落在阮临脸上,慢慢道,“我是想让你记住,现在你也有人疼。”
口中的山楂被牙齿咬烂,酸甜交织。阮临心里一酸,遮掩的转移开话题:“你过来就是为了送糖葫芦?”
石珫也没再继续纠缠,顺着阮临的话说下去:“自然不是。”现在你也有人疼阮临抬眼,石珫道:“我寻到了当年母妃宫里的一位侍女。”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不急管家急。
刘管家:想摁头。
第54章 菱曲竹声(四)
这自然是大事。阮临面上更添几分严肃:“人现在在哪里?”
石珫说:“京郊的庄子里。”
阮临于是道:“我去替你走一趟?”
石珫摇头:“你与我同去。”
阮临想了想,毕竟是石珫自己的事,或许他有什么需要亲自问的,便应了下来。
又几日,一辆马车清早从阮府驶出,慢慢吞吞的往城外赶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石珫向阮临说明情况:“那侍女名叫卉月,是我母妃宫里的宫女,专门照顾珺儿的。但当时珺儿身边奶娘宫女一堆,她只是个三等宫女,并不起眼。”
“三等宫女?”阮临眉头微皱,“地位不高。所以才能躲过太后的清算,成了漏网之鱼——只怕知道的不多。”
石珫道:“当年我母妃曾主动散了一批宫人出宫,又换了一些去其他宫里。”
阮临说:“皇贵妃想要保住一部分人。只是不知道这批人,除了命,还有没有将其他的东西留下来。”
石珫面色凝重,阮临想了想,拍了下他的胳膊以示安慰,石珫笑了笑:“我并非多期待她能给多少线索。只是忽的去见当年宫里旧人,心里有些闷罢了。”
京郊别庄离得并不远,两人到了之后,石珫推门,就见里头有一女子坐在石凳上发呆。
阮临扫了眼四周,石珫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小声道:“没事,我在四周都守了人,没人能靠近。”
卉月一见着他们,立刻站了起来,看向石珫的眼神带了丝泪光,激动的喊了句:“六殿下。”
眼前的女子年纪不大,约摸三十不到,只是日夜操劳,面容显得衰老。
“殿下都长这么大了。”
卉月看着石珫,笑了笑,随后忍不住掩面大哭。石珫并不催促,只站在一旁静静等她平复。阮临满心感慨,心里只余一声长叹。
哭了许久,卉月终于勉强恢复过来,去简单的收拾一番,还有些哽咽。
她欲言又止,半晌问:“公主可是……”
石珫开口:“珺儿很好。”
卉月嘴唇颤抖,又落下几滴泪来,却终于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欣慰道:“公主没事,那太好了,真是老天开眼。”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石珫坐到石凳上,又示意阮临坐到一边,问。
卉月双手紧攥,悲愤道:“皇贵妃那样好的人——恭妃她心肠实在歹毒!就是卢葳暗害娘娘!”
石珫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你如何知道?”
这些事卉月来来回回想了千万遍,几乎刻在了记忆里,“八年前——那时您还未出宫。那天用完晚膳,娘娘觉得有些积食,哄了一阵公主就出去散步消食。出门的时候,娘娘还嘱咐我们先哄公主玩会儿,等她回来亲自给公主沐浴。”
“谁知还未到一炷香的时间,娘娘就回来了,脸色特别差。过了几日,恭妃来宫里给娘娘请安。娘娘屏退了所有下人,我们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是恭妃走了以后,娘娘脸色白的吓人,发了好大的火,甚至还摔了一个茶盏,之后大病一场,连皇上都惊动了。”
石珫脸色极差:“我并不知道这些……”
卉月看着石珫,叹了口气,轻轻说:“那时您已经离京了。我猜,娘娘恐怕在那天晚上就已经料到情况不好,这才一刻不停的让宋先生带着殿下离京。”
“从那之后,娘娘的身子越发不好,也找不出原因,最后竟渐渐开始咳血。”卉月道,“这只可能是恭妃做的,只是当时我们千防万防,找遍原因,吃的用的都查了个遍,还是不知道恭妃究竟做了什么。”
“大约过了小半年,娘娘忽然叫了宫里的几个宫女,给我们每人银钱,要放我们出宫。娘娘给的银钱很多,但我们都不愿意离开,她就说她自身难保,让我们拿着这些钱躲起来,别被发现,好好活着,等着殿下来寻我们。”
“这么多年,我一直躲在乡下,隐姓埋名,终于将您盼来。”卉月说,“想来娘娘让我们出宫,就是为了借我们的口告诉殿下这些事吧。”
她说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石珫。这香囊很旧,保存的却很好,锦缎之上,金线织就的花纹依然流云般美丽。
“这是当年挂在公主床前的香囊。”卉月目光似有怀念,“当年娘娘让我们尽量带着银钱,别从宫里拿其他能认出身份的东西,我却专门朝娘娘讨来香囊。”
“里头的香片还是娘娘亲自装的。”卉月把香囊放到石珫面前,“当年我拿走时,便想着有一日一定要亲手还给您。”
石珫拿起香囊。里头的香片放置的时日太久,又经年累月的被藏在所有东西之下,香片的味道已渗进了香囊的布料中。
他涩声道:“这是母妃惯常用的香片。”
从京郊别院回府,石珫情绪不高。阮临将香囊接过来,凑到鼻尖细细嗅了一阵,又打开香囊,用指尖粘了些里头的香料。
石珫看向他,阮临把香囊还到石珫手里,将手中的残渣用手指揉碎,最后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别入口。”石珫立刻抓住阮临的手腕,“这东西年头太久了,更何况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你小心些。”
阮临低头思索,随后才想起来应该回应石珫。
“香料没什么问题。”阮临道,“你知道这个香片的配方吗?”
石珫说:“宫里应该有记录。”
阮临点头:“你要是能拿到,记得给我。我看看方子和这个香片能不能对上。”
“其实……我还有一点想不通。”阮临说,“若皇贵妃真是因为撞破了卢葳与袁鼎的私情才遭此毒手,那必然是卉月所说的那个晚上。”
“可是,若真撞破了这样的大事,又明摆着会被卢葳报复。为何皇贵妃不告诉先帝?”
石珫静了片刻,忽然笑了:“告诉我父皇?那才是无用功。”
“他除了空挂一个皇帝的虚名,朝堂上的事一概不管,只知道风花雪月作画吟诗,权柄悉数被袁鼎揽去。”他嘲道,“或许母妃第一天便告诉了父皇,只是他斗不过袁鼎,败了而已。”
“所以袁鼎才这样有恃无恐。他只手遮天并非一日两日。两朝权臣,手腕的确厉害。”石珫冷冷的说,“不把他扳下去,只怕他袁鼎都忘了这个江山姓石。”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55章 菱曲竹声(五)
宫里,两人对弈。
石璋执白,不紧不慢的拈棋落子,干净利落的斩了姜流的退路,慢悠悠的问:“人送到他手里了?”
“嗯。”姜流手中的黑子紧跟而上,“六殿下前几日已将人带到京城,如今人被安排在京郊别院,今日与回川一起去了。”
石璋点头,又问:“你还派人守在那里?”
“六殿下自己安排了人手。”姜流道,“不需要我,我也怕被他发现,就把人都撤回来了——您想让我继续守着?”
石璋笑了:“人都到景玟手里了,还要你凑什么热闹。”
皇帝没提前吩咐,撤人的命令是姜流自己下的,姜流闻言放下心,笑道:“我只为陛下做事,六殿下的事情,就让他自己去处理吧。”
“只是……”姜流看向石璋,“您不打算告诉六殿下吗?”
石璋靠在软垫上,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告诉他什么?”
姜流一愣,随即小声解释:“如今六殿下与太后摄政王已是水火之势,我只是怕六殿下会误会您……”
“我不在乎他误不误会,只要最后结局是我想要的。”石璋的笑中没有什么温度,“景玟怎么想,随他。”
姜流苦笑,随后故作轻松的说:“这可就难办了。我与回川关系不错,六殿下又知道我是您的人,回川夹在中间,岂不难做。”
石璋随口道:“不是说景玟苦恋回川吗?下了这么深的心思,会好好护着他的。”
说到这个,姜流想起一件有趣的事,笑了:“就上回,回川把六殿下家的墙推了的那天。”
石璋抬头看他。
姜流继续忍着笑说:“他为了在您面前提一嘴六殿下,还真是煞费苦心,也不知道怎么想到这一招的。那天我在门口遇着他,一时忘了,随口和他提了一句,当时回川那表情可真是……”
“我估摸着他还在怨怪您什么事都和我说。”姜流笑道,“他们俩把关系瞒的严严实实,让我也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在回川面前说漏嘴了。”
石璋眯了下眼:“你要是说漏嘴了,就陪我喝顿酒。”
姜流闻言立刻皱眉:“不可能。回川说您不能碰酒。”
“话我已经说完了。”石璋道,“喝与不喝,在于你。”
姜流却认真看向石璋,说:“这赌局,恕臣不能答应。”
“为何?”
“臣绝对不会拿陛下的身体开玩笑。”姜流一字一句道,“臣不会说漏嘴,也绝对不会让陛下沾上一滴酒。”
姜流说完,石璋神色不明,错开他的视线低头看棋盘,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