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临穿过门,径直往石珫的书房走。沿路遇见的静安王府的下人,都对着阮临躬身一礼,表情丝毫没有惊讶。
刘总管就站在书房门口,见阮临出现有些诧异:“您怎么来了?”
书房里似乎有人说话,刘管家一开口,里头的声音便忽的停下来。
石珫推开门:“谁来了……回川?”
阮临笑着看他,正要说话,余光瞥见里头的人,一愣:“宋叔?!”
宋何比起当年,多了几分沧桑,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见到阮临,表情温和了些:“阿临,多年不见了。”
眼下的情况已经很明显,石珫这是正在与宋何谈话。阮临立刻反应过来,笑道:“宋叔看着一点儿都没变。”
说完又对石珫小声道:“我在你府里转一转,不打扰你们说话。”
他本意是想避嫌,石珫却不由分说的将他拉进书房摁到椅上:“刚想去找你你就过来了——来,你看看这个。”
桌上放着一张摊开的纸,已经有些泛黄。石珫把纸推到阮临面前,阮临皱着眉拿起纸,略微一扫:“这是药方?”
石珫在他对面坐下:“有问题吗?”
阮临仔细看了几遍,又思索一阵:“这方子……很奇怪。”
他抬头看石珫:“这方子是从哪里来的?”
石珫看向宋何,宋何开口:“当年皇贵妃曾放出去一批宫人,我到其中一位嬷嬷的后人,从他手里拿到这个。”
“当年那位嬷嬷曾无意间撞见皇贵妃宫里的掌厨往饭菜里放了东西,她提醒了皇贵妃,却没查出来什么。这嬷嬷还是不放心,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从盘边得了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遣送出宫。”
“嬷嬷拿着皇贵妃赠的银钱,找了郎中将那粉末的方子配了出来,便是这个了。”
既然如此,方子必然是有问题的。阮临又看了好几遍,确定道:“这方子无毒。虽说这些材料配在一起很奇怪,但却并无毒性。”
宋何:“难道真是那嬷嬷多心了?”
“应当不会。”石珫道,“我总觉得,我们似乎漏了什么……”
他心里隐隐有预感,似乎自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答案就堵在嗓子,呼之欲出,却找不到突破口。
石珫也知道不能急在这一时半刻,便对宋何道:“您一路急赶回来,让刘管家带您去歇着吧。”
宋何也的确疲惫,因此并不推脱,随着刘管家去居所安顿休整。
石珫舒了口气,转向阮临问:“你怎么来了?”
阮临的思绪却还在那方子上没出来,根本没听见石珫的话。
石珫哭笑不得,也不去管他,抽出桌旁堆成一摞的公文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他的胸口有些闷痛,用拳头抵着,咳了两声,阮临立刻回过神来,关切问:“怎么了?”
“没事。”石珫说完,见阮临还看着他,只好解释道,“有点闷而已,不碍事。”
阮临立刻道:“是不是还不舒服?”说完又觉得自己是在说废话。静雪对石珫的影响那样大,怎么可能一夜就完全恢复。
不对。
阮临心里一震,忽然间抓住了某根线。
静雪,石珫……
他脸色大变,一把抓过药方,视线拂过纸上的每一个字,手有些颤抖,恍然道:“原来如此,这方子……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啾咪!
第59章 菱曲竹声(九)
“方子虽然没有问题,但是再加上皇贵妃的香片……”
阮临抬眼看向石珫,忽的脸色一变:“当时珺儿也在宫里,她……”
“因当无事。”石珫冷着脸轻声说,“珺儿那时还小,并不与母妃一同用餐,也不会让她多闻熏香。”
阮临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让慰灵宫里的医师帮珺儿检查一下吧。”
石珫的视线还落在纸上,闻言轻声道:“嗯。”
阮临心里也是一阵叹息,“你要去与宋叔说吗?”
石珫摇头,“让他休息,晚上再说。”
“如论如何,这也算是多了一件可以做文章的事。”阮临看着他,“这件事,不用怀疑其他,一定是太后做的。下一步你要怎么办?”
当年杜晓虽说宠冠六宫,但实际上并不太喜欢管事,先帝自然不会让她委屈自己,便将后宫的权力下放给了卢葳,而只让杜晓在大事上做好裁决就行。卢葳也因此成为杜晓之后权力最高的后妃,虽不被宠爱,却也被倚重。
这样阴毒的心思,又能在后宫做出这种事,除了卢葳,实在不做他想。
这方子算是铁证一件,阮临原以为石珫会拿着这个做些什么,谁知石珫的表情很冷静,等他说完居然还笑了一下。
“做什么?”石珫嗤笑,不知是嘲他人还是嘲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阮临一愣,原本有些激荡的心思一下凉了下来,却也立刻就明白了石珫的想法。
是了,如今纵使找到了这个方子又如何?事已过多年,当年配方子的医者、下毒的掌厨、乃至于每个参与其中的宫人,都只怕早就被卢葳处理的干干净净。
而若是卢葳一口咬定这方子是伪造的,袁鼎一定与她同一战线。石璋对待他们的态度一向暧昧不清,若到时候打算坐山观虎斗,等着收渔翁之利,石珫也没什么办法。石璋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姜家等一部分非摄政王一派的世家的立场。真正能毫不犹豫的站在石珫这方的,只有杜远。
杜远是石珫的亲舅舅,可信自不必说。只是杜远一介镇边大将,虽有部分军权,到底鞭长莫及。于京城诸事,也只能时不时提醒京中还有他这么个人物在,一不小心还容易落得个心怀异心猜测。
京城一团泥沼,石珫身在其中,也的确艰难。阮临想着,心里蓦然又觉得难过。
有那样高贵的出身,那样显赫的母家,那样恩爱的父母。石珫也曾是天之骄子,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若不出那些变故,甚至这天下,都应该是他的。
何至于如今这般,血海深仇在心底日夜熬着,硬生生的磨成了面对仇人也能不动声色。
他石珫,本不是这样的人。
“慢慢来。”阮临抬手覆上石珫的掌心,缓缓握住,“我陪着你,不急。”
阮临的掌心微凉,石珫忽然笑了:“就只说这一句?不做点什么?”
“做什么?”阮临迷茫。
“你过来点。”石珫面色如常,“我告诉你。”
阮临立刻警惕起来,听见他的话,反而往后退了些:“你要说什么?”
石珫摇头:“你不过来,我不说。”
阮临怀疑的看着石珫,两人僵持一阵,阮临终究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败下阵来,微微往前挪了点:“说罢。”
石珫还是摇头:“太远了。”
阮临心里斗争,最后还是继续往石珫面前靠了靠,一面还不忘警告:“别得寸进尺……”
话还没说完,石珫手上忽然用力外后一拉,阮临猝不及防,整个人控制不住往石珫身上扑,直直的栽倒在石珫的怀里。
石珫顺势抬起阮临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阮临:“……?!”
他甚至惊得忘了起身,眼睛大睁,难以置信道:“景玟……”
石珫眼眸敛着,视线落在阮临唇边,轻声说:“这次没有喝醉。”
“我知道……”
“回川,我想吻你。”石珫脸不红心不跳,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却让阮临心乱的不行,偏偏始作俑者还不知收敛,依旧自顾自往下说,“那晚就想了。”
他说完还看向阮临的眼睛,问:“可以吗?”
这问的有意义?难道刚才是小狗亲的?阮临差点被气笑,又觉得石珫蛮不讲理,可心里偏又满是石珫“我想吻你”四个字,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
两人距离不过几寸,阮临看见石珫含着笑的唇角,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抬头追向那抹清淡的笑意。
一吻结束,阮临正张脸都是红的,嘴唇却比脸更红,还似乎有些微肿。
石珫看着他的脸色:“脸这么红?”
阮临镇定自若:“憋的。”
“干嘛憋着气?学会呼吸。”石珫笑了,“你要是不会也没关系,我慢慢教你。”
阮临只道:“被你吓到了,所以忘记呼吸。”
“景玟,”他说着,用手指抹了把唇角的艳红,“这里破了。”
石珫愣住,就听阮临似笑非笑的说:“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磕到的。刚开始很容易磕破皮,你不会也没关系,我教你。”
扳回一局,阮临心里舒坦了。石珫哭笑不得,找出个小罐的药膏,看着阮临:“来,我给你处理一下。”
“不用,”阮临拒绝,“过几天就能好。”
石珫抬眼:“用了药能快点好,我等你好了教我。”
“石景玟,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阮临简直叹为观止,“损你的话你也用?”
“你说的本没错。”石珫说着也带了笑,“我的确也没吻过旁的人,难免不熟练。就像你说的,和你多练几次就好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阮临没想到方才随口一说竟把自己绕进去了,气笑了:“听你这语气,好像还挺自豪。”
“我自豪什么。”石珫把阮临拉到身边坐下,为他唇边的伤口上药,“你是师父,该自豪的是你。”
上好药果然清凉许多,阮临想伸手去碰,被石珫拦下来:“别碰。”
手被石珫抓住,阮临眉头皱了一下,“药抹的有点厚了。”
“不舒服?”
阮临点头。
石珫低头印上他的唇角,随后脸色如常:“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码了八千,结果存稿抽风不见了!本来以为等一等就行,结果今天找了一天也找不回来,只能含泪重写。暂时先这么多吧,我明天再挣扎一下……那可是我冒着头秃的风险码出来的成果!
人间惨案。
我恨!
第60章 菱曲竹声(十)
石珫没羞没臊的阮临原本还想和他贫一上几句,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故意把话题转开,问:“那你日后有何打算?”
“这些我来处理,你不用想太多,安心就好。”提起这事,石珫眼中微有郁色,但压抑的深,又不见其他慌乱无措,阮临暗自猜测,心道石珫想来也是有计划的,便也不再多问。
两人随意的聊了几句,阮临说顺带着在静安王府里用了膳,吃饱喝足后与石珫在书房里下棋,几局以后便有些犯困,正想着在石珫这儿找个地方眯上一觉,就见杨衷从隔壁一溜烟跑来。
杨衷低声道:“监正大人派人登门,请您去一趟钦天监。”
“钦天监监正高望安?”石珫看向阮临,“你与他交好?”
“上次推演星象时一起共过事。”阮临见他若有所思,不禁问道,“怎么了?”
石珫摇头道:“只是有些惊讶。这位高监正性格圆滑长袖善舞,原以为你不喜这样的人,没想到你竟与他有几分交情。”
阮临笑道:“都是为了一家老小和自己前程。高大人并非是那种阿谀奉承的小人。其实真的相处起来,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夸张。”
他说着又看向杨衷:“高大人可曾说过何事?”
“似是关乎星象。”杨衷问,“高大人只派人来传话,说是让您晚上去一趟钦天监观星阁,旁的都没说明白,我问了几句,那传话的小官也不清楚。”
“今日让我去钦天监?”阮临若有所思,看向石珫,“能是什么事?难道最近星象不好?”
石珫道:“星象上的事我不懂——你想去就去,只是记得多带几个护卫。”
阮临失笑:“我是去钦天监,又不是进匪窝,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石珫又想到一事,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他让你晚上去?”
“那是自然。”阮临乐了,“难不成你让我们白日观星?”
石珫也察觉到自己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清了清嗓子,“那你何时能回来休息?”
阮临摇头:“若是只说几句,一会儿便能回来;若要观星,可能天亮了才能结束吧。”
石珫一听,不由分说拉着他进卧房:“那你从现在就开始睡,到时候了我叫你。”
方才阮临的确有些犯困,可杨衷这一趟彻底让他清醒过来了,只道:“没事,我不困……”
“睡。”石珫几下将阮临的外袍脱掉,把人塞进薄被里,坐到一边,“我看着你,快睡。”
杨衷跟着他们一起过来,此时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正犹豫着,忽然被人拍了头,回头一看竟是刘管家。
“师父。”杨衷揉了揉头,又往里头看了眼,“王爷直接把我们公子拽进卧房里去了,这……”
“别多管闲事,就当没看见。”刘管家恨铁不成钢,“怎的,你还想进去不成?!”
杨衷没反应过来,还在辩解:“我们公子说他不想睡……”
“阮公子想怎么样,自有王爷来应对,哪里轮得到你来插话!”刘管家伸手将杵在门口的二傻子领走,骂道,“平日里那样精明,怎么这个时候这么轴?”
杨衷叹气,将真心话说出来:“可王爷二话不说就将公子带进自己房里,这,这像什么样子!再说,我们公子晚上还有事,王爷若是要对我们公子做什么,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