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他若来,所有人都得不自在。”姜流说着又看向皇帝,喃喃道,“快结束了。”
阮临不明所以:“结束什么?”
姜流却不回答,只是斟上满满一杯酒,举向阮临,笑容清朗:“来。”
他看着阮临端起杯子,笑道:“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阮临渐渐有些不耐。姜流已是半醉,手肘撑在桌子上歪坐着,眼眸迷离,脸上没带笑,不知在思索什么。
阮临起身,姜流转头问:“干什么去?”
“出去透透气。”阮临说着,顿了顿,多嘱咐一句,“少喝点。”
“知道了。”姜流笑着摆手,而后又灌下一杯。
“……”阮临眼见着醉鬼劝不动,只好放弃。
殿外,酒宴声渐小,耳边终于清净下来,阮临舒了口气,独自一人散步醒酒。
宫里景致独美。阮临原想着出来吹会儿风就回去,却忽的感受到一阵清凉爽风,脚步便未停,直向前走去。
湖面平静,微有波澜。月影倒在湖上,被风一吹,泛起一层又一层褶皱,从远处慢慢推移,最后在阮临眼前归于平静。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阮临回头,就见石珫牵着孩子,一大一小,在他面前站定。
阮临有些惊讶:“你们怎么出来了?”
“玄儿觉得闷,我带他出来玩走走。”石珫似是不经意,随口问道,“你和姜流一起,喝了不少酒。”
“没几杯,不妨事。”阮临笑着蹲下来,看着孩子,柔声问,“世子叫什么?”
那孩子不怕生,却也不过分活泼,定定的让石珫牵着手,听到阮临问话,便乖乖回答:“我叫石玄。”
他顿了一下,声音放小:“你不用叫我世子,和二伯六叔一样,叫我玄儿就好了。”
“嗯?”阮临与石珫对视一眼,又看向石玄,笑了,“为什么这么说?”
石玄脸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你长得好看——我家里有好多好吃的,你可以过来和我一起玩吗?”
他说着还伸手牵住阮临的手,轻轻摇了几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阮临,一脸期待。
阮临心里一软,简直要化成一摊,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石玄眼中浮出明显的喜色,扬起大大的笑脸:“昨天姜叔送来的点心特别好吃,明天你去我家玩好不好,我留给你。”
他似乎是怕阮临不答应,又抓着石珫的手抬头看:“六叔明天也去吧,你都好久没去看我了。”
两人被石玄安排的明明白白,阮临失笑,正想开口,就听石玄又问:“你叫什么呀。”
“阮临。”
石玄于是点点头,十分快乐,喊了一声:“小临哥哥!”
阮临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石珫哭笑不得,一把将石玄抱了起来,手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要叫阮叔,不能叫哥哥,听见没?”
石玄懵懵懂懂,闻言点点头。
“玄儿这是觉得我年轻。”阮临站起来笑的不行,“你可别嫉妒啊。”
石珫却颇能稳得住,淡定道:“你若真想显得年轻,也可以。只是——”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阮临:“那你可得跟着玄儿一起,叫我六叔。”
第63章 月隐灯明(三)
阮临没想到,石珫竟能占人便宜到这种程度,咬着牙,似笑非笑:“我若叫了,你真受着?”
石珫心里清楚的很,调戏阮临可以,但不能再一再二。于是他立刻知错就改:“受不起,你可千万别叫我六叔。”
阮临刚动唇打算开口,就听石珫又接着说:“叫声六哥就行了,不用太客气。”
“……”阮临看着石珫,“喝多了?”
石玄听着他们一来一往,虽听不懂,却也觉得有趣,咯咯笑出来。
“想回去吗?”石珫问。
石玄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趴在石珫的肩头小声道:“还想吃好吃的!”
石珫没把孩子放下,反而调整好姿势,让石玄坐在他的胳膊上更稳当些,随后看向阮临:“一起回去?”
阮临笑着摇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吹会儿风。”
石珫于是抱着孩子往回走,刚出去一步,没忍住又回头:“别吹太久风,小心头疼。”
石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也眨着一双眸子应和石珫,奶声奶气的认真嘱咐阮临:“阮临叔叔也要快点回去啊,不然好吃的就凉了!”
他虽比同龄人懂事听话太多,但到底也只是个孩童,说起话来一团孩子气。阮临与石珫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压着笑意。
阮临笑着说:“好,那听玄儿的,我们回去。”
三人一起悄悄回了殿,姜流看着他坐下:“你同静安王一起回来的?”
“半路遇着,顺路就一起回了。”阮临说着又道,“世子倒是可爱。”
姜流笑道:“那孩子乖巧招人疼,的确可爱。”
阮临:“方才世子还提到你了。”
“哦?”姜流有些惊讶,“这小子说我什么?”
阮临盯了他一会儿,只将姜流看的浑身发毛才说:“世子说你对他好,常去看他,还给他带点心吃。”
姜流松了口气,嗔怪的瞪阮临一眼:“吓我一跳!这小子还挺有良心,明白谁对他好。”
阮临往石珫那里看一眼,就见石珫微微弯下腰,石玄似是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而后石珫看向石璋,又抬手敲了一下石玄的额头。
石玄小身板坐的笔直,伸手揉了揉,笑得很开心。
宫宴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散。
阮临并不贪杯,只是略沾染了酒气,姜流比他多喝了几杯,神色也还算清明。
两人一同出殿,正走着,石璋身边的总管匆匆赶来拦下姜流。
姜流返身去见皇帝,阮临正要继续走,不远处高望安发现了他,停下脚步,向阮临遥遥拱手一礼。
阮临对他的气还没散,故而没什么表情,略一点头作为回应,而后再不管高望安,径直走了。
荧惑守心不是小事,高望安既是铁了心要拉阮临下水,阮临也别无办法。
只是一连过了三天,宫里都平静的很,并无甚波动,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直到第四日,大朝会上,皇帝的一封罪己诏,让整个京城都狠狠的震了震。
石珫眉头皱的紧,“他究竟要做什么?”
“高望安企图通过荧惑守心这个理由拉袁鼎下马。”阮临也在思索,“只不知陛下是什么想法。”
“他那封罪己诏,桩桩件件看似自省,措辞却值得玩味。”石珫道,“看着是说‘失德无修、出入无节’,可实际上句句都夹枪带棒。”
“……年少登宝,体弱多疾;朕德浅才疏,幸得太后垂帘操持、摄政王提领四海,诸卿百官听而从之,各司勤务勉值,方不堕先祖基业。”
石珫记性极好,只听了一遍便可记下。他随口背了几句,而后说:“先是自己登位时年轻体弱,而后又立刻变着法儿的说卢葳和袁鼎把持朝政——看来,他是下定决心想要收权了。”
“袁鼎目中无人,当今圣上也并非忍气吞声的庸懦之辈,两人正面交锋是早晚的事。”阮临道,“只是我以为陛下会在撕破脸之前,先将太后争取到自己身边。如今这么一看,他竟是放弃太后,直接对上了两人。”
石珫回忆起一些细节,皱着眉说:“我记得,当年还小的时候,皇兄就与卢葳不亲近。”
他这么一提,阮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却又有些理不清:“可无论如何,太后毕竟是他的生母,他这么做,便是直接将太后推向了对立面。”
“身后纵使有个姜流,与袁鼎卢葳相比,还是少了些分量,他不至于如此莽撞。”石珫看向阮临,“再怎么说,卢葳不仅是他生母,更一手扶他上位。他与卢葳决裂,总要有理由。”
阮临不住思索,心里有了些想法:“陛下他是不是也同你一般,掺进了当年的事?”
谁料石珫却摇头:“当年卢葳算计的是我母妃与父皇。这两人,一个夺了他母亲的宠爱,一个对他并不上心,纵使皇兄知道了当年的事,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同卢葳翻脸。”
他随口提了一句当年,阮临却好似突然抓住一根线,被自己的猜测震的脸色大变:“不,他会!”
石珫一愣,继而反应过来。
两人猝然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见震惊与了悟。石珫喃喃道:“是了,他会——倘若他知道了卢葳与袁鼎发难的原因。”
毕竟私通败露这理由对皇帝来说太过不堪,他不可能忍得下去。
两人的猜测逐渐接近真相,而相去不远的皇宫里,亦有人要寻一个说法。
卢葳直冲入勤政殿,怒气汹汹,吓得一众宫人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石璋却不慌不乱,从容的将手上的奏折做完朱批放到一旁,这才让人全部退下,抬眼看向卢葳:“母后怎的过来了?”
卢葳表情很冷,看着石璋的眼神没有丝毫温情,似乎眼前这人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血肉。
她一开口就是质问:“你要做什么?”
石璋连起身都懒得敷衍了,只是放下朱笔,“朕要做什么?自然是看奏折。母后这话奇怪。”
“荧惑守心?”卢葳厌恶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当真是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们?”
石璋听完她的话竟笑了:“荧惑守心乃是帝王失德上天惩戒。突遇此事,朕亦惶恐不安,连夜亲自手书罪己诏。怎的到了母后口中,便是耍了手段,还上不得台面?”
“罪己诏?你这当真是罪己?”卢葳冷笑。
石璋笑容收起,冷冷的与卢葳对视:“太后还请谨言慎行。”
“这天下终究是你的。”卢葳咬牙道,“你真的要这样同我反目?”
石璋只是说句:“母后严重了。”
语气轻慢,毫不在意。
卢葳又气又怒,高声斥道:“我可是你生母!”
石璋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几声才说:“母后年岁渐老,记性却越来越好,总算记起自己是我的生母。”
“这句话,您今日说的痛快,”石璋缓缓握紧拳头,到底是泄露了几分恨意,“当初你做下那些事时,可曾记得我是你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码完一章,先放上来,要是有虫,我明天再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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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月隐灯明(四)
卢葳双眼微微睁大,怔忪半晌,有些颓败的看着石璋,像是不甘:“你还恨我?”
石璋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您是太后,是我的生母,我为何会恨您?”
卢葳自然不会相信他。
她冲到石璋面前,有些失控的隔着桌子抓住石璋的衣袖,急声道:“景瑀,当年那般光景,我若不那么做,何来你今日的地位?!我知你怨我,但我对你的心意总不能有假,你纵使再恨也不该不明是非!”
石璋的视线缓缓落到被卢葳抓着的衣袖上,许久低声冷冷的开口。
“母后,”他一抖袖子从卢葳手中抽出,不欲多说,“请回吧。”
年轻的皇帝往后靠坐在椅上,抬眸看着自己。他的轮廓更肖父,眉眼却更像母亲。此时眼神冷淡,刮到自己的面上,卢葳才猛然察觉,石璋也早已长大了。
他不声不响、隐忍又隐蔽的,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早已天翻地覆。
卢葳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最后只是深深的看着石璋道:“好自为之。”
来者的背影在门边消失,石璋突然捂住嘴开始猛咳起来。正要伸手去找茶盏,身侧却有一只手稳稳的将茶水递了过来,轻拍他的背后,安抚着他慢慢平息。
温热的茶水过喉,石璋哑着声问:“你怎么来了?”
姜流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太后她……”
“无妨。”石璋咳的脸颊通红,眼中却没什么受伤的神情,只道,“你不用担心。”
姜流低低的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景瑀,我们努力了这么久,马上就要结束了。”
“你放心。”他看向石璋,目光坚定,露出笑意,“我永远都站在你背后。”
石璋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让你准备的事,办妥了?”
姜流点头。
“万事具备。”石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盯紧袁鼎。顺便看看石珫他们查到哪一步。他们手里的分量若是还不够,你就再去送些。”
姜流闻言却有些犹豫:“上次送了个宫女给六王爷,他便似乎在怀疑什么。”
“随他去。”石璋面色不变,“到这个时候,他也该猜到我的意图。”
“到时候了。”石璋说,“过几日我会再加把火。”
姜流于是问:“我要做什么?”
石璋顿了一下,然后说:“配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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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罪己诏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
而这其中,被提到最多的,不仅有石璋卢葳与袁鼎,同时还有另两个人物——阮临和石珫。
年纪不过双十,却是西南第一门派的掌门人;被皇帝请为座上宾的神医圣手;如今又是他观测到了荧惑守心。
一时间,那从不露脸的公子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对于石珫,则更多的是臆测。
他前脚回京,后脚便出现了荧惑守心的异象,容不得别人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