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走了好半天,赵悯生才终于在一片浓烟之中,听见了王起的叫喊声。
“殿下!殿下!”
王起站在王府的大门口,拼命的朝里面观望叫喊着,段杰刚来禀报之时,他便被赵悯生送到靠近府门的地方,为的便是避免他在大火之中出事。
王起已然有些上了年纪了,其他人一见火光,尚可奔逃或是跳墙逃走,可王起毕竟不再年轻,赵悯生恐怕他会被困在火中难以逃生。
“你先走,我就来!”
赵悯生靠在一棵梨树下,按着胸口呛咳了两声,而后才又扶着树干继续走入了眼前的浓烟之中。
王起在门口等了许久都不见赵悯生从火光之中出来,心中急切的恨不得立刻便冲进去找人。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
一瞧见赵悯生从浓烟之中走出来,王起便刚忙的迎了过去,搀住了人的身子,赵悯生脸上许多地方都已经被浓烟熏黑了,衣服上也有许多被火烧过的痕迹。
王起瞧着人这副模样的从浓烟之中走出来,刚一张口,眼中便隐隐可见泪光了。
他不明白,那皇位到底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可以让这些人如此疯狂,让赵悯生宁可豁出了性命去下这一步棋。
但赵悯生明白,他若是不先豁出命去,走出这一步棋,迟早一天,也会有人踩在他的尸骨上成就自己的霸业。
“没事,没事,你看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吗?”
赵悯生看着王起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得变得柔软了许多,只可怜王起一把年纪,还要跟着他担惊受怕。
赵悯生如此想着,伸出手去,揽过了人的肩膀,轻轻的拍了两下。
“下次可莫要如此冒险了。”
那王起皱着眉头,看着赵悯生如今的样子,压低了声音,有些气恼的在人耳边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会了。”
赵悯生方才与人说完这一句话,便在耳边听见了一声嘶鸣般的马叫声。
魏延刚一瞧见火光,便很快的纵马赶来了,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起火的,竟然是赵悯生的淮王府。
“赵悯生?你没事吧。”
魏延坐在马上猛勒了一下缰绳,身形微微一晃,停在了赵悯生的面前,眼前的滚滚浓烟呛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坐在马上皱着眉头扇了几次的风,才敢下马与人说话。
赵悯生就站在大门外,眼瞧着身旁不断的有宫兵提着水桶跑进去灭火,他站在原地抱着肩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此时正值冬日的午夜时分,赵悯生衣着单薄,方才在火光之中尚且不觉得,直到如今出门站的久了,才隐隐觉出几分寒意来。
“我还好,人没事,多谢魏卫尉带领人马前来救火。”
魏延坐在马上,瞧着眼前赵悯生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微微抿了抿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两人才说了不过两句,身后便有两个宫兵,拖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走了过来。
“禀将军,纵火之人抓到了。”
魏延听了这话,立刻便皱了眉头,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了这人的旁边,抓起人的脸一把扯掉了其遮在脸上的黑布。
而眼前的这个人,还真让他挺眼熟。
这人是陵王身边的侍卫,一直待在其府中,鲜少露面见人,所以魏延猜测,这也就是陵王之所以会选择让他来动手的原因。
既是自己手下知根知底的人,又鲜少会有人知道,这人与自己的关系。
可偏不巧的事,这个人魏延倒是认识。
他曾去陵王扶上做过客,留心过其府上的暗哨,所以曾在角落里瞧见过他一次,只是瞧的很不真切,所以在此时他也不是很敢辨认。
“先带回去吧,待到明天一早交由廷尉王大人处理吧。”
魏延说着摆摆手让手下将人带了下去,转过头去,瞧着此时如此狼狈的赵悯生,长出了口气。
“这火我瞧着一时半会儿的也灭不了,索性府中人员未有伤亡,殿下穿的如此单薄,总是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要不然我送殿下先行回宫?”
魏延瞧着人背后这几乎快要烧落架了的院子,略带惋惜的暗自在心中感叹了一声,这赵悯生的命还真是惨,好不容易才得以出宫立府,这匾额挂上去才几天啊,就让这一场大火烧成这样了。
“此时宫门已经下钥,若再会涛蕴院,只怕会要惊动父皇与太后了。”
魏延听了赵悯生如此说,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赵悯生如此的善解人意,实在也是给他自己减少了很多麻烦。
虽然他掌管卫尉一职,要在宫门下钥后带一个皇子进去也是不难,但却属实手续繁多,有些麻烦。
“那殿下今晚,打算在哪里过夜呢?”
魏延感念于赵悯生的体贴,有了这种情绪在,他对于人的耐心,都仿佛增添了许多。
“那就劳烦卫尉将我送到谢府去吧。”
“谢府?哪个谢府?”
“自然是谢督公的府邸。”
魏延本已经上了马,打算带着人走了,可忽然间听闻他要去谢渊那儿,却又紧拽了一下缰绳,将那可怜的马儿生生拽出了一声嘶鸣。
“你要去找谢渊?可别做梦了,谢府守备森严,这种时候你我二人贸然的跑过去敲门,根本就不会有人给你开。我看殿下不如还是去我那里凑合一晚算了。”
赵悯生没再多与人废话,而是手扶着马鞍,翻身上马,直接坐在了人的后面。
“反正谢府与我这里只隔着一条长街,能不能进得去,到了你便知道了。”
第30章
“嘁,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时候若是进不去府门,可别怪我也不收留你。”
那魏延回过头来,扁着嘴有些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而后便一甩缰绳,带着人朝着谢府的方向走去了。
段杰一直隐在周围的角落里,瞧着赵悯生被人带着离开,自然而然的便跟了上去,结果却没想到这么一跟,竟是直接跟回了自己的老家。
他方才被谢渊遣出来没几天,这任务便已经算是干到头了,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赵悯生与魏延双双下马就站在谢府的门前,耳边只能听到细碎的阵阵风声。
便随着身边人看戏般的眼神,赵悯生自信十足的走上前去,手持着门上的铜环,重重的叩了三声。
在如此宁静的夜晚之中,这三声响亮的叩门声,听起来可谓是十分之明显。
叩过了门以后,赵悯生转过头去瞧了魏延一眼,可人对他照样还是那嗤之以鼻的态度,赵悯生也没再管他,不过一会儿,随着耳边“吱呀”一声,谢府的大门便在二人眼前,打开了一个小缝。
一个年岁不大的门童从中探出头来,瞧了赵悯生一眼,而后又似乎觉得不认识,便悄没声的又将脑袋缩了回去,不言不语的就想把门再给拉上。
“噗!”
魏延早就料想到会是如今这个结果,站在人身后捂着嘴,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欸!你怎么都不问问我是谁就关门呢!”
赵悯生瞧着这门童的架势不对,立马一个箭步跑上前,拉住了门上的铜环,那府门自有千金重,一个这么大的孩童想要开关已经不算容易,怎么可能再与赵悯生这样的一个大人比力气。
“就你这样的还用问什么呢?灰头土脸,破衣烂衫,一看就是个乱敲人家门的臭叫花子。”
那小门童说罢,还颇为嫌弃的看了赵悯生一眼,从门缝里顶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快走快走!要钱也不先看看这是哪,顶上那么大的谢府俩字瞧不见吗?这大半夜的再不快走,若是惊动了我们家督公,小心要了你的脑袋!”
那门童别看岁数小,说起话来还真挺凶,赵悯生好歹也是堂堂一个皇子,只不过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火,看起来模样狼狈了点,到了这小孩儿嘴里,倒还成了要饭的叫花子了。
赵悯生看着这一脸不耐烦的小孩儿,回头瞧了眼身后的魏延,他如今衣衫不整,可魏延身穿着官服,让他来同这小孩儿说上一声,他肯定就能进去通传了吧。
想到这里,赵悯生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尽力的对人挤出了一个笑脸。只可惜自他转头的那一刻,魏延就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此时更是不等他开口,便已经无情的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你别看我,我不帮忙。”
赵悯生听了这话,忍不住冲人撇了撇嘴,而后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继续转过头来,打算用自己的花言巧语,来度过这个自己阻止自己进入谢府的第一道坎。
如若这也不行,那他便跳墙过去,左右这谢府的院墙也并不算太高。
魏延瞧着人言语之间,眼神总往那旁边的府墙上边瞟,料定了他会打这翻墙的主意,便又轻咳了两声,迎面泼了他一盆冷水。
“我劝你还是别多想,谢府守备森严,你没有谢渊的口令,若是贸然进去,我只怕你不出五步就会被乱箭射死。”
赵悯生知道谢渊府中影卫众多,可是让他如此听着这话从魏延的嘴里说出来,心里还真有点不太痛快,就好像是他比自己还要了解谢渊一样。
“你到底走不走啊,你不睡觉我还睡觉呢!”
不等赵悯生再进一步的与人争辩,那门童就又猛得往里拽了府门一把,言语之中瞧起来已经是很不耐烦了。
好在不等他再与人僵持多久,府中便传出了一个清冷而又急切的声音,府中的主人终于是出来了。
“殿下?”
谢渊刚才尚还熟睡之中,便猛然间被段杰从床上唤醒,一见到人的脸,他便知道一定是赵悯生出事了。
那段杰是谢渊派去赵悯生身边的的人,若非是有什么意外发生,这人也是断然不会回到谢府来的。
为此,谢渊甚至连鞋都顾不上穿,便急忙忙的向外跑,一出门口转身又瞧见淮王府的方向,火光冲天,那一刻他简直心如刀绞,好悬一下身形不稳便直接摔在地上。
直到段杰从屋中追出来,告知他赵悯生此事就在谢府的门外,他才稍微缓和过来一些,径直跑到了门口。
结果才一打开门,便叫他瞧见了赵悯生那么狼狈的模样。
他站在谢府的门口,衣衫单薄,冷的阵阵打颤,浑身上下被烧的破破烂烂,几乎没一样是完好,就连脸上也是一块块的带着黑灰,还不知道有没有手伤。
瞧见人如此站在自己的眼前,谢渊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心疼。
“谢渊,你怎的如此就跑出来了。”
谢渊一想到是赵悯生出了事,便不管不顾的出了门,如今一双赤脚站在雪中,雪白的肌肤被冻得通红,赵悯生和魏延一瞧见如此,便几乎是同时围到了人的身旁。
“奴才无事,倒是殿下怎么会搞成这样,可有受伤?”
眼瞧着谢渊对人如此关切的眼神,魏延站在一旁,颇为不爽的冷哼一声,说了一句。
“还能是怎么搞得,平日里结仇太多,被人放火烧了呗。”
谢渊一听这话,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对于这纵火之人,不用赵悯生多说,他也能大抵猜出个一二来,只不过……有些话终究不便在这里说。
“殿下先进来再说吧。”
谢渊阴着一张脸,侧过身去,给人让出了一条进府的路来,身旁的那个小门童,瞧着自家督公如今这脸色,冷不丁的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在府中这两年的经验告诉他,每当谢渊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都意味着很快便要死人了。
如此情形,那门童也不再敢怠慢,赶忙靠着边给人行了大礼,恭恭敬敬的迎人进来。
可眼前的赵悯生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一心盯着谢渊的那一双脚看。
最顶上的一层白雪已经在谢渊双脚的温度下,被暖成一片水珠,而后却又被下层雪花冻成一层薄薄的冰壳,不停的侵袭着人脚下的每一寸肌肤。
如果是寻常人如此赤脚的在雪地里站上这么久,早就刺痛难忍的跳起来了,可谢渊却偏能如此面不改色的,对这疼痛置若罔闻。
让赵悯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再怎么着急,也不能不穿鞋就跑出来,你殿下我命硬着呢,绝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你的。”
赵悯生说着便走上前去,将人拦腰抱起,径直的走向了屋里。
第31章
皎洁的月光从寒冷的九天之上,径直洒向人间,赵悯生怀抱着谢渊走在庭院中的雪地上,厚厚的积雪在他脚下被踩得咯吱作响。
从身材上来说,比起赵悯生,谢渊要显得略微矮小一些,所以此时即便是他被赵悯生拦腰抱在怀中,看起来倒也不显得很突兀。
夜里的寒风夹杂着碎雪,从二人身边吹过,谢渊身上只穿了一层单薄的中衣,露在外边的脖颈和手腕皆已冻得通红。
赵悯生感受着怀中人触手冰凉的肌肤,双手用力,将人又往怀中抱的更紧了一些。
谢渊躺在人的怀中,感受着来自赵悯生身上炽热的温度,一时之间甚至都还未能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人怀抱着送进屋里了。
身后众人都被赵悯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坏了,纷纷畏畏缩缩的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不敢看。
唯独只有魏延一个,立在马上,一直目送至二人进屋,而后才一拉缰绳,纵马扬鞭而去,在如此寂静的长夜之中,战马的嘶鸣声,悠远的响彻在远方的火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