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屋门以后,赵悯生轻车熟路的绕过了屏风,将人重新又塞回了锦被之中。
“今日这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渊刚一进到被窝,便立刻回身抓住了赵悯生的手腕,皱着眉如此问他。
赵悯生瞧着人如今这神情,便知道以他们家督公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猜不到纵火之人到底是谁,于是乎便将自己言语之中的重点,从诉说真相,逐渐的转移到了装可怜博同情上了。
毕竟他现在也算是身无分文的无家可归之人了,若是再不装出个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博取一下谢渊的同情,万一他一时心狠真将自己逐出了门去,那他岂不是就要睡大街了。
要说只是睡大街,拿到也无妨,但是从本可以和谢渊同床共枕,再一落千丈到只能去睡大街,这可就让人有点难以接受了。
想到此处,赵悯生垂下头去,瞧了瞧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由的挠了挠额头,转过身去背对着人,长叹了一口气。
“正如老师所想的那样,同室操戈,兄弟阋墙,这本也是皇家之中最常见之事了,只不过我的性命在他们的眼里廉价了点儿,不过只是十天禁足,便足以拿我的性命作为泄愤。”
赵悯生转过身去,仰头叹息着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而后等他再一次的转过身来之时,满眼之中便已经是泪光闪烁。
“不过从小到大,我也算是习惯了,只是委屈了老师,摊上我这般没用的一个皇子,今后的仕途只怕也要被我所累了。”
赵悯生说着,眼含着泪光,提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
惹得谢渊心中一滞,又不免对人好一番心疼。
瞧着人谢渊如今的眼神,赵悯生本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只等着人将那一句,我收留你说出口了,却不想这半路上竟还能杀出来个程咬金。
段杰一直站在屋中,对于这件事的始末他也自认为全都了解,可不知道为什么赵悯生与谢渊的对话,他却越听越觉得听不懂了。
什么委屈了谢渊,什么仕途被其所累,这件事不是赵悯生将计就计,反将了人家一军吗?怎么他倒是先在这儿同谢渊哭诉上了。
“方才这火虽是陵王的人点的,但院里那么多的火油,不也是殿下您吩咐着放的吗……”
那段杰呆呆的还不知道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话才说到一半,便被赵悯生突然一记眼刀瞪了回来,吓得他赶紧闭了嘴。
“殿下……”
谢渊的头脑实在太过聪明,仅凭借着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便能捕捉得到事情的真相来,压根就不给赵悯生一丝一毫辩解的机会。
如今经过段杰的这么一说,原本还对人抱有着十足同情心的谢渊,只一瞬间,眼神便凛冽了起来,吓得赵悯生浑身一颤,赶忙就攥紧了人的手心,低着头极小声的说了一句。
“那他们欺负我,我总不能任人宰割不还手吧。”
谢渊听着人这话,瞧着赵悯生手背上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破了的伤口,一时之间,可谓是又气又心疼。
既心疼人如今在朝中举步维艰的处境,又气恼他丝毫不顾自己的性命,如此大火,若是一不留神出了半分差错,赵悯生都很有可能一辈子再站不到他的面前。
他这是拿着自己的命,在与人做交换。
赵悯生瞧着谢渊不说话,一颗心瞬间便悬起来了。坏了,谢渊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想到此处,赵悯生的这一颗心就难免又跟着谢渊的神情,而变得惴惴不安了起来。
谢渊瞧着眼前人这委屈巴巴的凄惨模样,一时之间又哪能再忍心怪罪于他,只好长叹了一口气,又重新站起了身来,草草的披上了一件大氅,便往这门外走去。
“你……你干嘛去?”
赵悯生瞧见谢渊如此动作,不由得心里一慌,加重了握在人手上的力气,将人在原地拉住,怯生生的问了如此一句。
谢渊转回身来,瞧着如此不安的赵悯生,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人没办法,他都已经凄惨成这样了,自己难道还能忍心将人逐出府去不成?
“去给你再添一床锦被来,如此寒冬,殿下难道还能与奴才挤在一床被子里吗?”
“哦,那你多穿一点。”
赵悯生听了谢渊这话,才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依依不舍的松开了人的手,而后又在人出门后,转身隐隐的白了段杰一眼。
这头呆鹅实在是太没眼力见了,险些就坏了他大计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陵王随时都能找由子收拾,但与谢渊同吃同住,同床共枕的机会,可真是十分难得。
——
等到谢渊再回来之时,赵悯生已经洗漱完全,躺在床上睡着了。
谢渊将怀中的锦被放在一边,走到了床前,只见人将后背完全的贴在了墙上,身体微微的蜷缩着,双手皆放于枕下,而那个地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存放着他的一柄弯刀。
那么大的一张雕花木床,赵悯生却只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位置。
谢渊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人的睡姿,不自觉的微微有些红了眼眶,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起从前,想起赵悯生那一段灰暗的时光。
而只要一想起这些,谢渊就恨不得将那些畜生全都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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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殿下……殿下……”
赵悯生紧闭着双眼,尽力的蜷缩着自己的身子,双手在身前胡乱的拍打着,想要将耳边萦绕着的这些声音赶走。
“舒贵妃都已经死了,你这小崽子还把自个儿当皇子呐?”
“还不吃馊饭,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你要是再敢在旁人面前乱说话,我就拿这绣花针把你的嘴缝上!”
赵悯生只身处于黑暗之中,周围这些人的面孔,如同是恶鬼一般扑面而来,那丫鬟手里的绣花针,在黑暗之中阵阵闪着寒光。
赵悯生平明的挥舞着手臂,想要将他们全都赶走,却忽然间被人攥住了双手,强迫着他从梦中醒来。
“悯生!”
谢渊贴在人身边叫了他几次都不见有回应,眼见着人在噩梦之中越陷越深,他也就只好贸然伸出手去,攥住了人的手腕。
赵悯生从睡梦之中微微睁开眼,伴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刚一看清眼前人的脸,便从床上猛得坐起身来,一把将人抱在了怀中。
“你先别说话,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赵悯生的情绪尚还没从梦境之中缓过来,谢渊被人环抱在怀里,感受着人胸膛之中此起彼伏的跳动,几番犹豫之下,还是伸出了手去,在人头顶轻抚了两下。
“殿下的额头有些烫,奴才命府中的大夫熬了一碗汤药来,喝了再睡吧。”
方才刚一回来,谢渊便觉出赵悯生有些不对,后来再一探人的额头,才知道他的确是有些发烧。
赵悯生听了人的话,才将紧抱着人的双手缓缓的松开,将眼神逐渐转到了谢渊手中的那碗汤药上。
那药碗端到了赵悯生的眼前许久,都不见人有进一步的动作,瞧着他如此茫然的表情,谢渊也猜不出来他到底是怎么了,只好试探着问了人一句。
“殿下怎么不喝药呢?”
“药太苦了,吃了以后有糖吗?”
两人的对话进行到这儿,谢渊才恍然想起,自己忘了给人备糖了,平日里谢府很少会准备这样的糖果零食,此时若是要找……
谢渊如此想着,眼神便不由的瞟向了自己的书房,那书房之中有一间密室,存放着有关于赵悯生的所有东西,还有他对人那卑微到泥土里的爱意。
谢府之中唯一的糖,就在那儿了,那是前一阵子谢渊过生辰,赵悯生送给他的。
谢渊一直都舍不得吃,于是便偷偷的藏在了密室里面,如今若是要找,还需要将那密室打开,实在太过冒险。
就在谢渊左思右想,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给人取块冰糖来凑合的时候,一直盯着人的赵悯生却突然张口发话了。
“督公若是拿不出糖来,倒也还有一种办法能让我乖乖喝药。”
瞧着他如今左右为难的那副样子,赵悯生就知道,他肯定是拿不出糖来,于是干脆就扯着这一点,肆无忌惮的跟人撒起娇来。
谢渊此时正两面为难,一面觉得在赵悯生在府里的时候,贸然去开密室有些太过冒险,一面又觉得从厨房里随意捡出来一块冰糖给人吃,有些太体面。
此时正好人给他提出了一个可以折中的办法,他也没再细想,直接就给答应了下来。
“什么办法?只要奴才能够做得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谢渊这话一出,赵悯生坐在床上就笑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只见他略带娇羞的指了指自己微张的嘴,说了一句。
“那督公你喂我。”
谢渊听见人这话,不由的愣了一下,手端着药碗,半天都没动。
“快呀,一会儿那药都凉了,凉了就更苦了。”
赵悯生说着,便朝着那谢渊手里的药碗,抬了抬下巴,这吃药的态度,瞬间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谢渊瞧着人那模样,若不是他真的知道赵悯生有多怕苦,只怕此时都要觉得他先前那样子,是故意装出来诓他的了。
“是。”
谢渊说着便从身旁的托盘之中,又拿出来了一只调羹,在那漆黑的药汁中微微舀起了一勺,递过去,送到了赵悯生的口中。
不过一会儿,这碗里的汤药便已经见了底,平日里连龟苓膏也不肯吃的赵悯生,如今有了谢渊喂,竟也能将这苦药吃出甜味来。
喂罢了汤药以后,赵悯生的额头还是微微有些烫,谢渊将人重新按回了被窝,抬手便吹熄了床边的蜡烛。
屋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映进屋里来,赵悯生转过头,在这朦胧的月光下,瞧了眼躺在自己枕边的谢渊,安心的闭上了眼。
蜡烛吹熄后留下的白烟,在这温暖的屋中飘荡了很远,而后又逐渐的消散。
直到了第二天一早,淮王府起火之事,才传入了宫中。
而那纵火之人,经过这一晚上的审问也早已将一切都招了供,陵王这纵火之罪也基本上就算是坐实了。
皇后一早从探子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只险些没被这个逆子气得背过气去,方才在那佛堂里被关了十日,如今出来她本以为人起码能消停一段时间。
可没想到,居然没过几天,他就又捅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气得皇后天都还没亮,便派人前往凌王府,将人赶紧抓到了宫中来。
本想着今早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在其中替人运作一番,可哪想得到,那陵王到了此时竟还半点不着急,坐在皇后宫中,一边饮茶一边吃着瓜果,整个宫中简直再没有比他更悠哉的人了。
“淮王府昨日里烧了一宿,你竟然还有心在这喝茶?你可知那纵火之人已经被拷打了一夜,该说的不该说的,只怕全都已经说了出去,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
那皇后说到此处,被人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周围的丫鬟太监们,全都跟着心肝一颤,唯恐这两人哪一句话说的不如意,便将这股子邪火发到自己的身上。
可赵展坐在椅上,依旧还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手拿着一只香梨,脚上翘着二郎腿,完全就没把烧了赵悯生府邸的事情当成一回事儿。
甚至瞧见皇后如此着急生气的样子,他还觉得人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
“这有什么可着急的,之前您不也时常就往赵治的饮食里下点这个,下点那个的吗?况且这种事我又不是没干过,就我府里那些刺客,去涛蕴院晃过几圈了都,哪一回让他逮着影了?”
陵王说着,便将身子向后一靠,拿起香梨,迅速的啃了一圈,梨还没咽完,就听见他又继续说道。
“母后安心,就他府中的那群下人护卫,哪怕是再加一倍,都定然捉不住我的人,此时这个消息定是他故意放出来,扰乱视听的。”
那皇后本就已经气极,如今再由瞧见赵展如此样子,一时间难免急火攻心。
只见她几乎是想都不想,便拿起手边的香炉,径直的朝人砸了过去,那香炉中尚还燃着的香灰,在空中撒了一道,落在宫内的软毯之上,直将那金丝绣的毯子都烧出了好几个窟窿。
赵展被皇后这一下子,吓得一瞬间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神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那皇后被他气得身形一晃,勉强扶住了手边的桌子,才不至于摔倒,可即便是这样,也拦不住她那颗想要骂人的心。
祸都已经闯到这么大了,他竟然还一点都不知醒悟,眼看着就要到上朝的时间,在这么下去,岂不是无力回天……
皇后看着眼前的陵王,重重的摔进了身后的椅子里,眼前只觉一片眩晕。
随着太阳逐渐的升起,大臣们逐渐不如宫中,上朝的时刻也终于到了,通过方才皇后的那一番责骂,最终还是让陵王明白了如今这件事的严重性,只可惜打从他们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起,对于陵王来说,就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昨夜在魏延来了以后,赵悯生之所以那么果断的选择不回宫,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封锁消息。
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中,只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差,就足以改变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