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淮王殿下派我来送给你的。”
许献仰着头,瞧着这个呆鹅般的人,在他眼前左掏右掏的掏出了一袋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袋子除了银子之外,还装了一个红玉手串,就是方才在书房里,赵悯生在他眼前晃过的那一串。
“殿下吩咐了,这些东西都算是他借你的,待到以后叫你再还给他,就按九出十三归来算。”
段杰说完了话便走,只留下许献一个人站在门口,呆呆的捧着那红玉手串看了良久。
良久之后,才瞧见他抬起头,对着纸一样白的天,长吐了一口气,略带着哽咽的笑骂了一句。
“那还还个屁,真把你那王府当当铺啊!”
——
许献走后没过多久,赵悯生和谢渊就动身来到了李府的门前,上一次谢渊独自来此,已经吃了人一次的闭门羹,这一次他再次站在了人的门前,不知道结果又会是如何。
赵悯生和谢渊二人在李府的门前稍微站了一会儿,便有前去通报的小厮急匆匆的赶回来开门。
“让淮王殿下和谢督公久候了,李将军在正厅恭候二位。”
如此结果一出,倒是让谢渊不由的眼前一亮,李青如今肯让他进门,那就代表着在他心里,谢渊已经通过了第一道坎。
二人一进到府里,便很快的绕过了满院的青松,走到了李府的正厅前。
李青如今正穿着一身褐色的常服坐在厅中,额前的碎发,并未完全束起,远远的瞧着,与其他人家的老人并无什么差别。
自打方才从小厮的口中得知他二人过来,他便一直坐在正厅中,远远的朝着门口望着。
可如今等他终于瞧见了二人的身影,他却反倒将头转了过去,强装出了一副威严的样子,一心只顾着把玩手中那个茶杯。
“谢某见过李将军。”
两人刚一踏过正殿的门槛,谢渊便立马退到了一边,朝着人躬身见礼。
而李青这个倔老头,分明就很是吃人这一套,却还非要为了面子,装出个不太在意的模样。
明明就是想看,却又偏偏不肯回头去光明正大的看,只是频繁的用眼角偷偷的在人身上打量。
“起来吧,如今李念不在家,府中的大小事宜也没个人打理,晚饭也就只能随便吃点了,你们二位也别嫌弃。”
第35章
“如今虽然表面上看来,殿下的风头正盛,可朝堂之事,瞬息万变,我劝殿下还是小心为妙,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李念如今不在京中,李青独自一个人守着空空荡荡的李府,赵悯生其实能感觉到眼前这位老人的孤独。
人到老年,身旁无一亲人陪伴,感到孤独本也是人之常情,可李青却总是执拗的逞强,常年征战沙场所积攒的骄傲,不允许他对任何人示弱。
且比起他自己来说,赵悯生如今的处境才更让他为之担心。
虽然李青素然不屑于弄权,也向来不肯与人结党,但他毕竟也在这朝中的浑水之中,浮沉了这许多年,登高跌重的事,他见得太多了。
赵悯生如今虽以此事,让陵王摔出了皇帝的棋局,可来日之事,仍未可知,他毕竟还是皇后的儿子,只要皇后在宫中稳坐后位一天,陵王就始终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这件事,不光是李青,就连太后也是早早的就提点过赵悯生,如今皇帝刚刚处置了陵王,在这种时候,趁热打铁的了结了皇后,那才是赵悯生最要紧的事。
不过对于此事,赵悯生的心里,也是早早的便做好了打算。
只是如今时机未到,尚且还不用着急。
“这些事情悯生心中都明白,将军无需太过挂心,况且就算真是有什么事,那还有谢督公罩着我呢,您就放心吧。”
李青端起酒杯,眼神略微的在谢渊身上瞥过,却并未接他这茬儿,反倒是话锋一转,又将这话扯到了赵悯生如今的住处上。
“如今那鹿梨小筑已然烧成了那副样子,即便是陛下已经下旨,另选一处建府,但这新府若无个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有什么着落。涛蕴院你是断不能再回,要不然就来我李府住一段时间吧。”
李青这话一出,赵悯生就立马坐在凳子上打了个酒嗝。
谢府,那是他费劲了心机,才终于得以混进去的地方,如今方才与谢渊同床共枕了一日,就让他从中搬出来,那也实在是太过残忍了吧。
“不用不用不用!王府未曾建好之前,我就住在谢府就行,谢府吃好用好什么都好,您大可放心,我如今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人,几百双眼睛都盯在我身上,就不来打扰将军的安宁了。”
赵悯生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他初入棋局,朝中文武百官的眼睛全都盯在他的身上,往来应酬也必定是家常便饭。
李青素来都不爱掺和这种事,可一旦赵悯生进了李府,那么掺和与不掺和就不再由他们说的算了。
更何况李青身居高位,手握重兵,从前只他一个,皇帝都要多加忌惮,如今赵悯生方才与人合谋将陵王踢出了局,转头就搬进李府来抱人的大腿,只怕更要引人猜忌了。
“也罢,那就要多麻烦谢督公了。”
李青听罢了赵悯生所言,思虑几番,也觉得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谢府似乎就是赵悯生最好的选择。自打二人进门以后,这还是李青便一直将谢渊当成一个透明人,如今这一句,可算是他第一句对着人说的话。
“将军言重了。”
谢渊看着李青的眼睛,对着人微微的点了点头。
“李念舅舅在江南巡查,如今也快要回来了吧。”
“是啊,还有不到两个月,那混小子便又要回来在我耳边聒噪。”
李青说着,面带着笑意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赵悯生提起李念之时,李青虽然言语上对人百般嫌弃,可在心底却还是期待着人赶快回来陪他的。
一顿晚饭吃过,二人从李府出来时,月亮已经高高的悬在了天上,赵悯生喝了些酒,脸上带了些微醺的红,谢渊就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踩着地上微微发亮的碎雪,慢慢的走着。
明明他二人都喝了一样多的酒,可谢渊的身上,却能丝毫都不沾染半分的酒气。
赵悯生朝着空中哈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他,可他看上去却依然还是那么隐忍镇定,就好像这尘世间的一切污秽,都无法沾染他半分。
“谢渊。”
“嗯。”
随着呼出的白气在二人之间,渐渐的飘散开来,赵悯生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开口唤了人一声,可真当谢渊转过头来,回应了他之后,他却反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只能是朝人笑了笑,顺带着牵起了人的手,说了一句。
“没事,明日一早不如我们就去京郊行宫钓虾玩怎么样?”
赵悯生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让谢渊一时之间还有些纳闷,今日淮王府大火之后,皇帝虽然特许了赵悯生可以去到京郊的行宫里,略微休养两天,缓一缓心神。
皇帝虽然是那么说,可谢渊却从未想过,赵悯生竟真的会去。毕竟那个地方,曾经是他多年梦魇的来源,就算是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他对与那里应当也会有所抵触。
“要不然殿下还是……”
还不等谢渊将拒绝的话说完,赵悯生便已经一声不响的拉起了人的手,将它全部包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在感觉到人手指触碰的那一刻,谢渊便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可是却到底也没能逃过人的追缉。
“还是什么?别乱动,你的手好凉,就这样放着,我帮你暖一暖。”
此时此刻赵悯生的想法,与谢渊可以说是完全不同,少年时期在行宫中的回忆,对于赵悯生来说,就像是一个烙印在回忆里的枷锁。
既然他无法摆脱这枷锁,那便让谢渊来代替这一段心魔,这样即便是今后他再想起这里,也会在最后想到谢渊与他的回忆。
前路漫漫,赵悯生感觉到谢渊手指的凉意,于是也将人的手抓的越发的紧。
在这个冬日的夜里,长街之上,早已没了行人,他二人手牵着手,伴随着脚下碎雪被踩出的咯吱声,不紧不慢的一路走回了谢府。
直等到了谢府门口,赵悯生才依依不舍的将人的手放开,默默的跟在人后边进了屋。
一路走到这里,谢渊原本冰凉的手指,如今也带上了赵悯生手上的温度,那温度暖暖的,好像透过指尖就能直达到他心底,带给他暖阳般的力量。
——
第二天一早,当二人坐上了马车,前往行宫的时候,赵悯生还没有完全睡醒,迷迷糊糊的靠在马车上,方才睡上一会儿,便很快就被马车给磕醒。
谢渊坐在一旁,瞧着人这样子瞧了许久,最终还是不忍心的将人叫了过来,让人趴在了他腿上睡。
第36章
“殿下过来睡吧。”
“嗯?”
今日虽说是去玩耍,但所去的地方毕竟也是皇家行宫,故而他二人的穿着也都未敢太随便。
赵悯生靠在马车上,随着车身的颠簸,转过头去迷迷糊糊的看了人一眼。谢渊今日所穿的是他最喜欢的那一件官服,白色的锦缎上绣着金丝,头顶纱帽,外配斗篷,看上去既威严又贵气。
只不过每每当他穿上这身的时候,二人所身处的地方也都是朝堂与宫宴,那样的场合下,赵悯生就是想私下里同人说上几句话都是难上加难,更别提与人亲近了。
所以对于眼前这副打扮的谢渊,赵悯生实可谓是垂涎已久。
看着眼前略显威严的谢渊,赵悯生半睁着眼,三下两下的就挪到了人身边,肆无忌惮的将头枕在了人膝上。
有些硬挺的官服料子,枕上去其实并不太舒服,但一想到这是谢渊的膝头,赵悯生就还是巴不得一天都赖在上面。
“督公你身上可真好闻。”
赵悯生枕在谢渊的膝盖上,感受着人身上的温度,将鼻子凑过去,轻轻的嗅了嗅人身上的味道,心中一片魇足。
谢渊瞧着赵悯生的侧脸,微微的低下头,手臂一挥,将身后的斗篷扬起一个弧度,落在了赵悯生的身上。
“可是……殿下原本不是不大喜欢这紫述香的味道吗?”
听见人如此说他身上的香味好闻,谢渊心里却不免觉得有些纳闷,几番思量过后,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赵悯生原本还有些睡意朦胧的一直迷糊着,听了人这话,却猛然间清醒了起来,脑海中不由的就想起了上一世他二人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那时候也是下着好大的一场雪,谢渊被他作弄的立于雪中几个时辰,见了他的第一个反应仍旧是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给了赵悯生穿。
可那时候,赵悯生却只觉得他心思深重,为人虚伪,不光没对人说上一声感谢或是道歉,还大言不惭的称其身上的味道太过风尘,如今想来实在让他悔不当初。
可这件事,谢渊又是如何能够知晓的?
这一世可是打从二人见面开始,赵悯生就从未说过类似的话。
“我好像未曾说过这种话,督公怎么会突然间如此说?”
赵悯生转过头去,睁开眼瞧着谢渊,心中不免闪过一丝疑惑。
“没什么,只是奴才闻着殿下那多熏檀香,就连身边侍候的丫头身上,也很少有花香脂粉味,所以便猜测着殿下从前,大概不喜欢这类的味道。”
谢渊说着,略微的抿了抿嘴,瞧着赵悯生那略带疑惑的双眼,心中不由的觉得自己好像在人面前说了很奇怪的话。
毕竟从前的那些事,如今的赵悯生又不曾知晓,更何况此次重来,在赵悯生的身上,已经有了太多的不一样,也些许是这一世的他从来都未曾觉得这味道难闻过吧。
想到这里,谢渊还对人微微的勾了勾嘴角,又补了一句。
“你喜欢就很好,殿下再睡一会儿吧,到了奴才叫你。”
一直等到瞧见人又转头睡去,呼吸渐沉,谢渊才终于抬起头来,望向了窗外,今日外边微微的有下了些轻雪,灰蒙蒙的天,瞧不太见太阳。
重活一世这么久,上一世的种种如今想来,就像是一场梦,甚至有时候就连谢渊自己,也会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并且他也曾真切的期盼过,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仅仅只是他某一晚所做的一场噩梦。
车轮在洁白的碎雪上碾了一路,如今才终于摇摇晃晃的停下,谢渊正转头瞧着窗外,赵悯生也已经趴在人腿上安稳的睡着,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赵悯生这几日的确有些疲累了,虽然方才说好了到地方便叫人起来,可如今瞧见人睡得如此安稳,谢渊却又忽然的有些舍不得。
直到马车停稳之后,一个小太监忽然冒冒失失的钻进车,睡了一路的赵悯生才终于被那车帘中透过的凛冽寒风给吹了起来。
谢渊眼瞧着窗外的行宫景色,感觉到膝上之人一阵瑟缩,而后便迅速的转过头来,又将圈在人身上的大氅再围得紧了些。
那小太监半掀着门帘站在马车的门口,瞧见车中二人的这副模样,吓得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地上。
“督……督公,行宫到了,奴才来请二位主子下车。”
那小太监一面说话,一面极为自觉的低下头,将眼神死死的黏在了地板上,半点都不敢看眼前的这两个人。
方才他刚一进来时,谢渊瞧他那眼神,就已经将他吓得浑身一个机灵,如今他又撞破了这两个人的好事……那小太监低着头,回忆着方才自己所瞧见的画面,直恨不得自己一直是个瞎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