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关头,可是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却是将他送至西北。
西北军乃云家嫡系,天下皆知。
不管天下如何大乱,身为云家唯一血脉的他,在军中也定会安然无恙。
明知这其中关系,皇帝当初依然毫不犹豫将他送至西北……
“而且,九叔,我所指并非陛下。”
“啊?!”
“啥?!”
云恸一言,惊愣了两个在血与火中打滚了半生的云家忠仆。
“主子,您这是……”
云恸示意两人落座,“陛下估计并无动云家之意。”
“主子何出此言啊?”云九不解。
“玄铁军之事,只怕当今陛下了如指掌。”
“什么?!”
云恸一言,惊得云九和云德双双脸色大变,“他怎会知道如此机密之事?!”
云恸摇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我接到青雀密报,当年护送我抵达西北的玄铁军是接到玄铁密令才出动的。”
“玄铁密令?!”
“我十二岁承袭家主之位,才拥有了调动玄铁军一半兵力的铁玄密令,此前即便我身为云家唯一的血脉,依然是不能调动玄铁军的,这玄铁密令如果我没猜错,理应是跟铁玄密令一样,只有成为了家主,才有资格调动玄铁军,玄氏一族,能成为家主的,除了当今陛下,还能有何人有此能耐?”
“怎会啊?!不是说这玄铁密令不传在位帝王吗?!”云德一双虎眼几乎瞪落眼眶,呲目欲裂的眼珠子都红了。
云九心跳如雷,“这玄之密令已经数十年未曾有人掌握过,从云翳王爷到先王这两代,能调动的玄铁军就仅铁玄密令这一半兵力,如果玄之密令被皇帝所掌,这……”掌天下大权的皇帝掌了玄铁军这一半的兵力,那……云家就连最后的护身符都丟了。
“九叔,不是如果。”
云九闻言,心彻底凉了。
“那皇帝他到底是……”
“他不会覆了云家,如果真要动手,十几年前他就动手了。”
*
虽说是家宴,但皇家家宴,繁文缛节繁多,规矩更是丝毫不能坏。
玄湛不喜这样的场合,可是却又不得不走个过场。
除夕家宴是后宫众人一年一度唯一能跟皇帝陛下一起用膳的一日,平日里皇帝忙于政事,踏足后宫的时候是少之又少,嫔妃不能踏足前朝,想要见见这良人,日夜向盼,就盼着皇帝陛下的圣驾能够驾临。
终于盼到了这能相见的一日,自然是个个都打扮得千娇百媚,以期博得皇帝陛下的青眼,能够一举拢住帝王的心,盼得那无上的恩宠。
宴席申时末酉时初开始,皇帝陛下向来是看着时辰才到。
“陛下驾到!”
殿外的高唱声响起,殿内等着迎驾的众人忙起身跪迎皇帝陛下圣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进得殿来,玄湛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兴的淡然,“免礼,平身吧。”
“谢陛下。”
玄湛走上龙椅宝座,“今儿是家宴,不必拘礼,都坐吧。”
“谢陛下。”
从皇后依次而下,都小心翼翼的入了座。
玄湛抬眼一扫,看着坐在四妃末座的张氏,想着尽早跑得飞快的那人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难得破例询问,“德妃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
皇帝突然出声,被惊吓过度的可不止德妃一人,整个在坐的都吓了一跳,侧目望去时,已经眼带羡慕,嫉妒隐在眼底。
“回陛下,臣妾并无不习惯之处。”张氏压了压心中惊悸,起身福了福,低眉顺眼的回道“习惯就好。”朕还怕你不习惯!
“谢陛下挂怀。”
玄湛笑了笑,示意她坐,“坐吧。今年是你进宫的第一个除夕,允你出宫省亲。”
挂怀吗?自然是要的,你心心念念惦记着朕心尖上的人,想要朕不挂怀还真有些难。
“啊?!”
张氏被皇帝此言吓了一大跳,愕然得眼睛都瞪圆了。
抽气声此起彼伏,后宫众人眼底的嫉妒已经明显无法掩饰了。
“省亲事宜就交由皇后处置。”淡淡的一句话,此事皇帝陛下不过是动了动嘴巴而已,却是天大的恩典。
“谢陛下!”张氏压不住心中激涌,谢恩的声音都在颤抖。跪地时,那磕在青砖上的声音脆响。
即便她知道,皇帝这随口的一句省亲,她就已经成了后宫众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那又如何呢?她能出宫,她能踏出这宫门就足够了!
听说,那人回京了……
“是,臣妾领旨。”皇后起身,笑着朝皇帝陛下福了福身,脸上有些微僵,但是掩饰得很好,丝毫不显。
“行了,都入座吧。”
皇帝陛下不甚在意的摆摆手,眼角扫到那些如刀一般的目光时,皇帝眼底的笑意倒是真了两份模样。
玄黄有三子,太子为长,死于叛乱,皇二子资质平庸,无治国之才亦无安邦之能,他心也不大,早早便封了王,享无忧之乐。皇三子玄湛登基为帝。
先皇帝兄弟姐妹子嗣不丰,嫡系皇室宗亲自然也不庞大。其他的旁系宗亲自然是没资格享皇帝陛下这家宴的。
玄湛每年就是走个过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就不准备耐着性子继续坐下去了。
“朕乏了,你们继续吧。”
喝了两杯热茶,一杯酒,皇帝陛下甚至连筷箸都没有碰一下。
“恭送陛下。”皇后掩掉眼底的难过,起身恭送皇帝圣驾。
今日是三十,一月中,初一十五是皇后的专属侍寝日子,一年到头,除夕这一日也是属于中宫皇后的,但是这么多年了,这一日她却是从来没有盼到皇帝留宿中宫的,甚至她连告都无处可告,因为这一日皇帝陛下是宿在太极殿的,不会宿在她中宫,也不会招别的妃嫔侍寝,她有苦难言。
太后在大慈寺常年礼佛,从未踏足宫廷,即便是除夕这样的日子也一样,她老人家也从不过问俗事凡务。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大胤朝还有一位太后。
“恭送陛下。”
皇帝陛下带着人刚前脚踏出殿门,后脚德妃就差点被后妃众人的目光给漏成筛子。
她不痛不痒的落座,默默的进自己的膳。
“德妃娘娘好福气啊,陛下这般开恩,德妃娘娘可是这宫中投一份呢。”
“可不是,当年啊,本宫可没这个福气,虽说本宫是宸妃……”
“德妃是好福气,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
“可不是,德妃姐姐,您给说说,您这到底是怎么拢住陛下的心的呢?让妹妹们也学学……”
张氏笑笑,果然是这样的结局。
可是又如何呢?她早已绝望了。
可是……可是……
*
“全安,你说世子现在在做什么?”出了阙楼,天色已经有些灰暗,玄湛指尖滑着那串光滑如玉的念珠,目光落在远处的宫殿顶上,有些悠远。
“定是在府中与众人围炉吧。”
“围炉?”
“是啊,咱们宫里叫家宴,可有些寻常百姓家把这除夕晚上的家宴称之为围炉,就是围着炉子取暖喝酒吃饭。”全安解释得简单直白。
“围着炉子吗?”
“是。”
玄湛眼睛眯了眯,“全安。”
“奴才在。”
“备车,朕要出宫。”
“啊?!”
第35章 偶染风寒
酉时正,连绵飞扬了一整日的大雪渐渐停歇了下来,长安街上繁华绚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大胤经多年动荡,如今天下安定,黎明百姓安居乐业,盛世繁荣也渐渐隐现。
“驾!”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一手提着套马的缰绳,一手甩着马鞭驾驭着马匹,车夫声音微低,却沉稳有力,目光如炬,眼观四路。
坐在另一侧的黑衣男子双手环胸,神色冷肃,浑身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看似状若随意的靠在车厢上,那双支楞着的耳朵却不时微动。
沉稳古朴的玄色马车看上去平常无奇,并没有引起任何人侧目。
除夕夜的长安街人满为患,连绵数天的大雪今日初停,即便天寒,诸多百姓也不减兴致。
“奴才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除夕夜的长安街竟是这般繁华景象。”
顺着皇帝陛下撩起的一截车帘,全安看得忍不住感慨。
“全安啊,你进宫多少年了?”
玄湛放下车帘,那钻进车内的那缕寒意被瞬间逐灭。
马车外观看似平常,车厢内却完全是两个极端。
固定在车厢底的小几上放置一朱漆茶盘,茶壶里热气缭绕,雪地不平整车马颠簸,盘中壶却没有淌出一滴水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朱漆茶盘和茶壶也是被仔仔细细固定在小几上的。
全安取起茶壶给主子杯中添上茶水,“回主子,十七年零七月。”
听到他说,玄湛点点头,“你跟着朕也有十五年了吧。”
“是啊,还差二十一天就满十五年整了。当年如果不是贵妃娘娘和世子殿下,奴才的骨头可能都被野狗啃了吧?”
提及往事,全安有些唏嘘,眼眶有些微红。
“那你可得好好记着世子这救命之恩。”玄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煞有其事的言道。
全安狠狠点头,“奴才没齿难忘!”
“既然没齿难忘,那以后就好好报答他吧。”
“主子……”全安脑袋有点嗡嗡,主子这是……何意?
“嗯?”玄湛挑眉,“难道你这没齿难忘难道就是嘴上说说?”
“不!不、不是……奴才不是这意思!”全安连连否认,急得脸色都涨红了,“主子,奴才不是,奴才这..”看着向来稳重有序的大总管被急得这般模样,玄湛摆摆手,“行了,朕知道了。”
“……谢陛下!”
知道主子总算是没打算再继续折腾他,全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身为御前大总管,皇帝陛下的贴身侍从,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避讳。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清楚,也始终牢记,所以这些年,陛下才对他信任有加。
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他有多大的本事能耐,一旦逾矩犯了陛下的忌讳,陛下碾死他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而且,绝不会心慈手软。
世子身为大胤唯二的异姓王,以他的身份如若与之走得太近,只怕能把朝廷上下给掀个底儿朝天,到时候他自己搭进去不说,云王府更是会受到牵连!
他一个小小太监,死了不要紧,如果连累了万人敬仰的云王府遭罪受累,那他只怕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对于全安的心思,玄湛自然清楚,全安打小就跟在他身边,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也清楚,看着依然心有余悸的全安,玄湛笑笑便了,并不打算继续吓他。
马车哒哒的不紧不慢的在街道上,马蹄偶尔踩到没有积雪的青石砖上,哒哒作响。
长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一派繁华似锦,这是他治下的大胤,是他费尽多年心血换来的太平天下。
“陛下,您再瞧瞧?”
看着侧耳倾听车外的声音的皇帝陛下,全安作势打起车帘,让他再瞧瞧。
“不必了。”玄湛却并无此意。
何必再看呢?为君者,不就是当如是吗?这是他作为君王应担之责,应付之任,无从骄傲,无从自满。
为江山为社稷求安定,为黎民为百姓谋福祉,只不过是作为君王因尽的职责所在罢了,他更是无从自傲。
可……他当初为君为帝,这却并非他的初衷。
*
马车驶到长安街尽头,那处偌大的府邸前,静悄悄的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
马车甫一停稳,车夫和车辕上的黑衣男子就率先跳下马车将四周仔细观察了一遍,确定周遭无误之后才向车内的主子稟道。
“嗯,去叩门。”
来都来了,皇帝陛下自然是不打算就这样远远的看一眼这王府府邸就转身回去。
“是,奴才这就去。”全安忙起身。
“不用,暗一去吧。”
“喏。”听到吩咐,黑衣男人抱拳拱手一应,转身就去叩门。
“叩叩——叩叩——”门环在府门上叩出两声咚咚闷响,待了片刻之后,那扇高大的府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隙来,门房仔细的打量了一圈叩门的黑衣男子,看着他的衣着打扮,忍不住微微愣了愣,这数九寒天,可是这人怎么就穿着单衣?
“请问尊驾是?”王府的门房自然不是什么狗眼看人低的憨蠢愚笨之人,态度还算和善。
“我家主子想要见见世子殿下。”
“请问尊驾主子是?”门房点点头,府门仍然是只打开一个脑袋的缝隙,来人身份尚不清楚,他自然不会蠢笨到大开府门直接就将人迎了进去。
更何况,世子刚刚回京,深居简出,一向不见外人,王府府门依然紧闭,不待外客,更徨论这除夕夜找上门来的。
“我家主子是世子殿下的朋友,请通传一声。”
主子不让那如同皇帝陛下门脸的大总管来叩门,理应就是不愿冒然公开身份的。
“对不住尊驾,我家世子身子不适,吩咐闭门谢客,一概不待外客,还望尊驾见谅。”门房摇摇头,并不打算通传。
这些时日,这静繼了十几年的王府门槛都差点被踏坏,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皇亲国戚,世子都一律闭门谢客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