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湛只是笑笑,“天色虽好,但春寒尚未褪尽,仔细一些的好。”
听他此言,云恸便不再多言,默默的任他见肩头的披风系好。
整理好披风之后,玄湛才牵着他往前方的竹林行去,竹林虽茂密,却并不宽广,前行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前方便豁然开阔。
绕出竹林之后,眼前的景象却让云恸愣在当场,放眼望去,整片山谷尽收眼底,谷中敞阳,地势开阔平坦,大片大片绵延不断的桃花铺天盖地的铺满了整个山谷,直接远处苍翠的九邙山脉,一条嶙峋山石堆砌蔓延的小溪流穿林而过,清澈见底的小溪流水叮咚叮咚的好不热闹…
看着他的模样,玄湛眼中的笑意雀跃不已,“前些日子便想让你来此走走,可惜谷中桃花未放,怕你来了也是扫兴而归,这几日天色一直尚好,我便猜想这谷中的桃花应是尽数开放了,正好今日左右无事,就带你来瞧瞧,恸儿可喜欢?”
云恸即便对玄湛有再多的心绪,此刻对着这满山谷的漂亮景致也说不出违心的话来,何况他是真的喜欢……
“如若喜欢,那便在此多住几日可好?”
住几日?
云恸略显诧异不解的看向玄湛,这谷中景致不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对他身子骨的在意,他会准他席天幕地在这谷中住上几日?
“想什么呢?你这身子骨,我会舍得让你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露宿山野?”看着他的模样,玄湛先笑开了,抬手刮刮他的鼻尖,看着他闪躲也不在意,牵着他往林中而去,走了一段青石小路之后,桃花林中隐隐露出一角屋檐来。
云恸远远看着那林中露出的屋子,和那林中一闪而过的几道人影,心中一顿,果然如此。皇帝所到之处,怎可能真是无人的荒野之处?
再者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谷中人工雕琢痕迹颇重,想想也知,这绝无可能是天然山谷。“这山谷还是沐季前些年发现的,呼朋唤友前来胡闹了两年,沐老王爷忍无可忍一把火将这谷中烧毁大半,后来我知晓此事之后,便着人将这谷中休整了一番,便是恸儿此刻看到的这景象。”
云恸只是静静的听着,并不插言。
“沐季不知是我将这山谷据为所有,跑来闹了数次,第一年栽种的桃花被他毀了半数,后来被他父亲捉回家去狠狠鞭笞了一顿,便老实了。对了,恸儿可知现在这谷中桃花为何人所栽?”
青石小路到了尽头,几间卷棚小屋立在林中,小屋建造得颇为精巧,林中小溪从屋旁流过,一些低矮的绿色植株栽种在小屋四周,清幽无华,看着到于王府中的竹央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云恸淡淡摇头。
看着他的模样,玄湛也不言语只是笑笑,那模样似乎是要执意要他应答。
屋前有竹制桌椅,外间阳光正好,玄湛便牵着他到桌椅前坐下。
云恸抬眸,看着执意要说出口的皇帝,抿了抿唇,终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可是那沐小王爷?”
玄湛也不促狭于他,顺势点点头,“就是他,他毁了这谷中栽种的桃花,回去被他父亲揍了一顿,转头沐老王爷便领着他进宫来找我请罪来了,父子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没躺在御书房就地打滚撒泼了。”
听闻此言,即便是云恸这般持稳之人也一脸愕然。
沐王以神策之名名扬天下,子孙后代也尽数承袭先祖之能,诸子百家,文人之雄才,怎会在天子帝王跟前做出这等失了仪态之事?
“恸儿不信?”
玄湛看着他的模样,挑了挑眉,眼中笑意弥散,褪下了龙袍和那浑身骇人心魂的帝王威严,坐在这桃花林中跟心爱之人笑意妍妍的皇帝陛下莫名让人觉得有些晃眼云恸不明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是何,只是下意识的避开,“云恸…“恸儿可是又要说不敢?”
“改日让你见见那父子俩,恸儿便知我所言非虚。”此话,皇帝陛下说得颇为无奈。
看着这号称百世难出的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心性深沉迫人,手段更是非同一般,朝中之人上至宰相,下旨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对他哪个不是又惧又怕?可说起那沐王竟会是这般无奈的模样,那沐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云恸难得也有了些许好奇。
“那这谷中的桃花……”
“我被他们父子俩烦得没辙,便直接下旨让他将这谷中被他毀坏的桃花重新栽种好,种好便免了他的责罚。”
皇帝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带过,并未深言。
如果此刻此刻那位种桃花的沐小王爷也在此处,只怕估计就要抱着皇帝陛下的龙腿哭天抢地了。
种好桃花儿便免了责罚?!
这兵不血刃的皇帝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是怎么来的?!
他被他他那那心狠手黑的亲爹差点没一顿鞭子给抽死,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儿好地儿不说,挨了揍第二天便给他那黑心肝儿的亲爹绑了拎进宫去在御书房整整跪了三个时辰,跪倒皇帝陛下的奏折都批阅完了两大摞,跪倒皇帝陛下用了早膳用午膳,跪倒他哭得嘴也干了眼也干了,好说歹求,就差没把埋在九邙山的老祖宗给请出来镇压场子了,他跟他爹豁出去了一张老脸,千求万求才求来的一句免了死罪。
免了死罪的结果是他一个锄头都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小王爷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山谷中当了两年的野人,好不容易将这谷中的桃花儿都栽上了,种活了,又等了两年等到这谷中的桃花儿开花了,他才终于得到了赦免!
为了这几颗破桃花儿,他一个被娇宠着小王爷被强行押在这谷中过了四年席天幕地,露宿荒野的野人日子!
这还叫免了责罚!?
如果此刻听到他那四年惨绝人寰的日子成了皇帝陛下此时口中那句轻飘飘的三言两语,沐小王爷估计要哭晕过去!
第65章 桃林
云恸以为皇帝陛下所言的住上几日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当真,直到傍晚太阳下山,全安在小屋里备上了晚膳,沐浴的热水,皇帝陛下悠闲适意的坐在屋前的摇椅上单手拿着一册卷起来的书册打发时间,丝毫没有动身离开这山谷的打算,云恸才真的信了皇帝是真的打算在这谷中过夜。
“天色还不晚,要不要去林中走走?”看着那端坐在竹椅上看书却有些心不在焉的人儿,玄湛问他道。
云恸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玄湛。
玄湛眼角微微一弯,“时辰还早,天色也正好,去林中走走吧。”他说着,却没有起身,“去吧,别走太远,我等你回来用晚膳。”
听到他的话,云恸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他准他自己一个人去——“怎么了?”玄湛看他面露讶异,有些不解的问他道。
云恸摇摇头。
“去吧,难得出宫,去瞧瞧这谷中的桃花林,沐季种了两年呢。”
“陛下您……”云恸有些不确定的看着玄湛,他以为他会一起……
“我乏了,你自己去吧。”玄湛笑笑,并不挑明。
听到他如此说道,云恸心中莫名有些复杂,说不清那感觉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隐隐有些许失落。
“去吧,别走太远,以免在林中迷路。”看着他脱下的披风,玄湛忙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替他将披风系上,“太阳下山了,把披风系上,别着了凉。”
这几个月的潜移默化,云恸对此般举动虽然已经习以为常,可还是会不自在,在他的意识里,这样亲呢的举止不该发生在两个男子身上,即便他与这人早已经发生更加让人难以启齿之事……
目送那背影单薄的人儿缓步步入桃花林中,直到看不到人影儿,玄湛才轻叹了一声,眼中苦涩蔓延开去。
已经过了数月了,可是恸儿对他还是没有放下戒备,无论他怎么做,他都没有敞开些许的心扉,哪怕是报以浅浅一笑都没有……
天色尚早,春阳却早早落下了山头,天光却倒也正好。
谷中的这片林子甚是宽广,林中央地带桃树成行成排,边缘处的树略显杂乱,开出的花儿也有些混杂,粉色野桃居多,偶尔点缀一两株艳红或素淡的浅粉色在其中,应是谷中原本生长的,林中间那些成排成行花色也整齐的桃花应该就是那位沐小王爷栽种的。
听闻那位沐小王爷是沐王妃年近三十才得的,沐小王爷出生时,沐王府两位侧妃所出的两个庶子都九岁了,连沐老王爷都以为正妃怕是不会有所出,都已经请旨立长子为世子,却不想圣旨都呈到皇帝御案之上了,却被沐老王爷火烧屁股连夜进宫给请了回去,说是刚递了折子,沐王妃在老太君处吃茶突然晕倒,请了大夫一瞧,竟是有了身孕!
盼了多年,总算是盼到了这正妃有孕,即便生男生女仍是未知,但沐老太君发话,撤回请封世子的折子,待王妃这一胎生下之后再做决定,如若生下的是个男孩儿自然是要立这嫡子为世子,如若是生下女孩儿再从长计议。
数月之后,沐王妃临盆,痛了两天两夜,受尽折磨才终于产下一男孩儿,阖府上下举家欢腾,只余那长子生母咬断了牙根儿。
出生在如此情形下的沐小王爷自是被当做掌心宝一般娇宠着长大,沐老太君简直把这嫡孙当心尖子一样宠着。
出生那日便即刻催促着儿子递上了请封世子的折子,转头又顾忌府中那有儿子的侧妃,怕她等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铤而走险,直接就把嫡孙抱养在她院中,即便是长大成人之后,也没有让他单独住到别处,而是将她院旁重新修葺了一处新院子,让她心尖子一般的嫡孙住在她眼皮子底下。
袓母这般疼爱,母亲自然就更不必说。
对于这个心心念念盼了十多年,都已年过三十才好不容易盼到的孩子,沐王妃自然也是当眼珠子一般疼爱的。
与沐王妃自小便青梅竹马的沐王爷对于妻子这般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当然也是看重在意的。
在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中长大的沐小王爷,自然不会长成什么良善谦和的柔顺性子。飞扬跋扈到也是自然。
那一句呼朋唤友的胡闹只怕是轻描淡写了,据他所知那位沐小王爷整日混迹京中花街柳巷,风流成性,号称红颜知己遍天下。
更甚的是,据传言说,他似乎还好男风,金屋藏娇了一位长相惊为天人的蓝颜知己……
想到此处,云恸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挥退了那些繁复的心思,静静的在花枝茂密的林中信步而行。
不知不觉间竟走得远了,待他缓过神来时,天光已经淡了,一层浅淡的灰蒙在天际,时辰不早了。
举目望去,四处皆是绚烂的高深桃枝,层层叠叠的哪里还能看到来时的方向?
他这是走到哪儿了?
那人叮嘱过他不要走得太远以免迷路,他以为这谷中不过方寸之地,并未将他的叮嘱放在心上,他在大漠中行军都并未迷失过方向,哪会在这方寸之地迷了路,却不想就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迷失了方向。
他跃上枝头想要找寻离着小屋不远的那片竹林,可是目所能及之处,除了近前的桃花林就是远处遥不可及的青翠山峦,独无那挺拔高立的翠竹。
这谷中……似有古怪?
观这天色,他最多也不过离开小屋一个时辰不到,他在林中信步脚程不快,进谷时他留意过这谷中的地势,远没有宽广到这般一望无际的地步,那谷口那处的竹林十分高密,就算离得远也应是醒目之极的,可此刻却已是全然不见踪影?
而他走了这么远,似乎仍在这林中央,远处的山峦仿佛还是之前那般远近,并无改变,按理来说这似乎是说不通的。
仿佛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跃下枝头,云恸凝神静气仔细查看了一番,习惯性去摸腰间的匕首,却摸到空无一物的腰带,才想起自进宫之后,随身携带的武器早已尽数卸下,他拧了拧眉,掀起袍角撕下一缕布条随手缠在桃枝上,隔了三五颗树又缠上一条,如此前行了一刻钟左右,他竟又回到原地。
看到那缠着他衣角布料的树枝,云恸淡淡勾起了唇角,这林子果然有古怪。
大胤太祖当年兴兵而起,世间能人异士皆归附之,历经十数年,百战而得天下。
除了那位受天下百姓敬仰的太祖皇帝,最让人传颂的莫过于当年辅佐太祖取得这天下的那两位异姓王——战神云王、策神沐王!
云家以战起家,百战未尝一败,终得战神之名。
沐家以策名扬天下,善谋略,通易经,精奇门遁甲之术,屡屡有如神助,助太祖谋定天下,得策神之名。
沐家以此传家,那沐小王爷乃沐家承继之人,自是精通家传之学。
明知这山谷乃皇帝陛下所有,还敢在这林中动了手脚,胆色倒是难得一见。
只是不知这沐小王爷是没长记性,还是生性反骨颇深。
云恸看了看天色,摇头失笑,只怕过了今日,明日那沐小王爷又要去御书房请罪了罢?
他不通这五行八卦之术,身上又身无长物,想要自己走出这林子怕是难了。只能等那人着人来寻了。
当下,云恸寻了一处弯斜的树干歇脚,这些日子久未走动,到是有些乏了。
靠着树干,他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待玄湛带着人慌忙寻来时,便看到那让他心慌意乱的人儿靠在树干上睡得正沉。
“恸儿?”玄湛远远看见那闭着眼靠坐着树干的人儿,惊得心都漏跳了一拍,匆忙疾步上前,“恸儿!?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