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恸迷迷茫茫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他眨了眨眼,“陛下……”
“是我!是我!恸儿你……”火光下,那张小脸儿如玉一般面色通透,仔细一看却是面无血色。
“主上,殿下无碍。”一旁早已火速探了云恸脉门的暗一看着慌乱不已的皇帝陛下,忙告知这金贵的小主子并无大碍。
玄湛侧头看向暗一,厉声道,“当真?”
“属下不敢妄言。”
玄湛这才放下了提到喉头的心,看着这湿冷的桃林,不敢多做停留,俯身将那娇人儿抱起来,轻声抚慰从睡梦中惊醒的小人儿,“恸儿可是累了?睡吧,阿湛哥哥带你回去。”
云恸恍惚的点了点头,靠在那温热的胸膛上,悄悄又睡了过去。
第66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等他再睁眼时,是被置身于那滚烫的热水之中给惊醒的。
虽然暗一说了无碍,但是玄湛终是不放心,怕他在林中受了寒气,把人抱回小屋,便命全安备了滚烫的热水替他沐浴更衣。
对于照料这心尖子,玄湛向来是不假手于人的,挥退了伺候的一干人等,他麻利的替他除尽了衣衫,把人抱入浴桶之中。
桶中所置热水颇为热烫,浑身的凉意乍然触到完全与之相悖的热意,两者交融,滋生出一股让他半响都无知觉的麻木感来。
“烫……”
浴桶中热气氤氲萦绕而起,睁开的眼眸中似乎也有水气蔓延进去,如同被灌注了一汪清泉,水思晃晃。
“乖,烫水驱驱寒气,以免着凉。”玄湛俯身过去,安抚一般的吻吻他的脸,“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浴桶之中的云恸眸色渐渐清晰,那沉沉的睡意被这滚烫的热水给驱散,眉眼间那因睡意迷离而稍稍放下的淡漠和戒备因清醒渐渐回防。
难得见到他这般放下疏离和淡漠的模样,那雀跃才刚刚萦上,却又悄悄的落了回去。
他对他做出如此之事,还期盼他能宽心接纳,甚至对他无怨无怼,还期许着他能心悦之,对他也报以同样的感情……
明知是奢望,可心底那点期盼却久驱不散。
到底是他贪心……
“……今夜,不回宫中了吗?”云恸看着外间的天色问道。
“今夜就在这谷中住下,洗个热水澡,你安心歇下。”天色早已暗沉,此刻让这人儿颠簸回宫,他哪里舍得?
听到这话,云恸便不再言语。
玄湛也未多言,天还不暖,虽然燃了炉火,但怕水凉得太快,他不敢让他侵泡在水中太久,匆匆替他将身子洗净,便将他抱到已经暖好的床榻上,替他将被子掩严实,拨了拨屋内的炉火,才吩咐全安进来收拾。
这谷中不比宫中,小榻也是雅致小巧,甚至不到太极殿中那宽敞的龙榻的一半,两人并肩而卧也没有余下多少空余的地方。
“还好吗?”
“辱、〇”“先闭眼养养神,待一刻钟之后再进膳,以免伤了脾胃。”玄湛边说边抬手替他将束起的墨发解开,如流沙水浪一般的长发散了开来,披散在枕间,他的眉眼本就生得漂亮精致,再加之年少尚未长开,无端给他添上些许的柔弱。
云恸也不反驳,依言闭上了眼。
全安着人备了易消的燕窝粥和清淡小菜,云恸胃口不大好,只用了一些便睡下了。
不知为何,夜间他睡得不大安稳,一整夜反反复复数次在玄湛怀中辗转反侧,一时醒一时睡。
玄湛向来觉浅,自从这心心念念的人儿睡在他怀中之后,几乎是一点动静就会惊动他。
怀中的人儿整夜辗转反侧,他自然清楚。
翻来覆去了一整夜,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时睡过去的,晨间一睁眼,印入眼帘的是那明黄和玄色相间熟悉床幔。
太极殿?
他昨夜不是宿在宫外的那桃花山谷中吗?
云恸带着疑惑,撑坐起身子来,撩开厚实的床幔,环视了一圈,果然是太极殿寝宫。
外边放下的几层的帷幔给悄悄撩起放下,并未打开,进来的人是福全。
“殿下,您醒了?”福全手中托着一个朱漆小盘,盘上放着两个小盅,“时辰还早,您可还要歇歇?”
他看着云恸扶着的厚实床幔,忙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旁与榻齐高的小几上,将一侧的床幔挂在了蟠龙金钩上。
“什么时辰了?”云恸随手拂开散开的散发问道。
“回殿下,刚已时初。”
“我什么时候回宫的?”从西郊到宫中,至少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他怎么丝毫都没察觉?
“寅时初刻,陛下将您送回宫来的,陛下还吩咐了说您昨夜睡得不好,切勿惊扰了您。”福全笑眯眯的道。
寅时初刻?那至少寅时之前便从那谷中出发了。
他昨夜睡得不好,那人可能是一夜未睡了,他记得他几次醒来的时候,背上那轻拍着的掌心都没停止过……
“陛下他人呢?”
嘴快过脑中反应,他几乎是问出了这话之后,他才骤然惊觉,可是话已经出口,无法收回伺候了这小主子这些日子,福全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金贵的人儿主动问起陛下,一时间收不住脸上的愕然怔愣。
云恸眼眸一垂,脸上的懊恼之色却明显得几乎无法遮掩。
福全那生得犹如九曲回廊一般的脑子瞬间便缓过劲儿来了,他敛下脸上的诧异,换上一脸的温和笑意,如若没有发现小主子的窘迫一般,“回殿下,两刻钟之前,陛下下了早朝之后着人来问过话,此刻,应是在枢密院议政。”
听到福全的回话,云恸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转身便躺了下去。
“殿下,您可要进些膳食再继续歇息?”
陛下一再吩咐待小主子醒了之后如若还要继续安歇,定要他先进些膳食在睡,下了早朝之后着人回来问话时,又是一番叮嘱。
陛下是个冷清的性子,他在这太极殿中伺候多年,从未见过那至尊无上的主子对什么事什么人在意到这般地步,甚至一再破例。
“不必,我不饿。”云恸低低应了一声,缩着身子便不再动弹出声儿。
福全见他睡下,轻轻放下厚实的床幔,掩住宽大的龙榻以免大亮的天光扰着他歇息。出了内殿殿门,福全一脸见眉不见眼的笑意让一旁的小太监有些诧异,“福总管,怎么了?”
福全咪咪一笑,“好事儿。”
“好事儿?殿下他昨儿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
今儿一早,陛下前脚才刚踏进太极殿殿门,孙太医后脚便跟进了殿来,明明上朝的时辰都掐着点儿上了,陛下却还是坚持等到孙太医请脉之后,告之并无大碍才安心离开寝殿去太和殿早朝。
那位金贵的小主子身子不适,整个太极殿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出一点岔子惹得那位雷霆震怒,还有好事儿?
福全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如果陛下知道,定会欣喜到无以复加吧?
都说日久生情,如若当真如此,陛下这般深情,定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吧?
如若真有那一日,也不枉陛下这番深情了啊。
*
下了早朝之后,朝中几位股肱大臣便随同皇帝陛下转到枢密院议政,刚一踏进枢密院的院门儿,便看到院中跪得身板儿笔直的一儒雅中年男子。他面续美须,面容儒雅,四十年纪左右,着蓝缎平金绣袍,其上所绣赫然是亲王品阶的四爪金蟒。
大胤开国至今,即便是皇室所出,也仅是封王,品阶高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更是绝无仅有,仅有的两位亲王就是云沐二异性亲王。
云家仅存遗孤世子云恸一人,此刻能着亲王蟒袍的自然就是沐亲王。
“臣沐衡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跪在院中的人远远的瞧见帝王御驾便端端正正的跪拜磕头。
玄湛正在和身旁的兵部尚书秦正阳说着话,听见那三呼万岁的请安跪拜声,淡淡转头扫了一眼,转头继续和秦正阳说,连半个字都没有抛给还跪在地上的沐衡。
帝王此番态势,让紧随其后的几个重臣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沐亲王一向甚会体察上意,从察觉到陛下要动手收拾某位之后,便一直在关门闭府称病不出,这都小半年了,怎么今日会突然不经宣召便主动来了这枢密院?
而且陛下这好端端的,怎对沐亲王突然成了这态度?。
所有人中,唯有刑部尚书傅凌天老神在在,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的模样。
王辅臣转头刚准备去看秦正阳,却看到傅凌天那毫不意外的模样,再一看地上跪着的沐亲王,脑子一转,立刻就领会了这其中的深意。
这八成又是沐家那位小祖宗给闹的吧?
只是不知道这次,那位反骨成性的小王爷又惹出了什么事儿来,竟然会被折腾进了刑部。
第67章 总会感动
“此事待你仔细查证统筹之后再报于朕,务必要准确,即刻着人去办理,不得延误。”玄湛却连正眼都没在赏他一个,径自吩咐身旁的秦正阳。
“是,微臣谨记。”秦正阳见皇帝这番态度,聪明的颔首敛目,眼角的余光都没有乱瞟些许。
“涿州春耕遭旱一事,近日可有消息传来?”
户部尚书即刻回话,“回陛下,除五日前收到的消息之外,涿州春旱之事并无消息传来。”至于五日前递回京中的折子,那是直接呈到皇帝陛下的御案之上的。
玄湛略颔了颔首,道,“一旦有任何消息传回京中,即刻稟报。”
“是,陛下。”
他与众人边走边说着话,步过中庭时,他径直略过跪在地上的沐衡。
“微臣沐衡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皇帝即将越过他身旁是,沐衡再度叩拜三呼万岁。
皇帝却丝毫没有停顿,直接抬步进了议事的暖阁中去。
紧随其后的一干重臣再度面面相觑,这……
王辅臣对秦正阳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先领着其他人进去。
秦正阳和他相交多年,自是了解他眼中所示之意,颔首便先请了其他几位一起先行进去。待他们都走后,王辅臣蹲下身,想要将跪在地上的沐衡扶起来,“王爷,陛下进议事阁中去了,您先起来吧。”
“谢清远兄好意了,在下还是跪在此处吧。”沐衡却淡淡的推了他的好意,坚持跪在地上“王爷,这是为何?”
当今陛下虽然不是一个与人为善的温和帝王,可是却十分敬重为大胤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两位异姓王,十分厚待,可今日之事怎会如此反常?
“小儿顽劣,冲撞了天颜,犯下死罪。”
“啊?”王辅臣一愣,果然是因为那位无法无天的小王爷吗?
可是冲撞天颜——这可是大不赦的死罪啊!
据他所知,那位沐小王爷虽性子狂放肆意了一些,但是断不至于这般不知轻重啊?
“难道是昨日?”王辅臣蹙眉。
朝政繁琐,当今陛下又是克勤克勉的性子,全数精力都在军国大事之上,甚少踏出宫门,沐小王爷无官无职,自不会有机会冲撞到天子龙颜。可昨日,朝中沐休,陛下难得放下政务出宫去踏青,若是如此的话,那应该就是昨日了。
沐衡微微苦笑,“昨日陛下出宫踏青去了西郊。”
“西郊?”王辅臣皱皱眉,不解在瞬间了悟,“你是说西郊那处桃花谷?”
当年沐小王爷被罚替陛下种桃花一事,他是知晓其中来龙去脉的。那胆大包天的小王爷当年二话不说,直接烧了皇帝陛下精心着人精心培育的桃花,最后被罚在谷中一种就是四年的桃花,父子俩在御书房又哭又嚎之事,他一清二楚。
“就是那处一再惹出乱子的桃花谷。”沐衡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会短命的,就为了那几颗桃花儿和自己这个讨债而来的儿子。
“此次?”王辅臣有些不解。
那谷中的桃花已经种好三四年了,每到春日,陛下总会在谷中去小住一两日,并未听说还何不妥啊,怎偏偏今年惹出了乱子?
“那小孽障当年在谷中种花时,以桃花林为界,布下了阵法,昨日陛下去谷中不小心闯进了阵中,如若不是暗卫发现得及时,只怕是要伤了龙体了。”沐衡说起此事,只觉得自己几乎是字字血泪!
那小畜生真的是胆大包天,明知是皇帝御用,竟还敢在那林中布下阵法,他难道就不知道有朝一日此事一旦败露,那就是死罪!
沐家传至他手中,遇上这位心性深沉,手段雷霆的帝王,他已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盼能安安分分,不招惹任何是非,只愿先辈传到他手中的这份基业得以保存,安分守己以免招惹帝王杀伐,可是他倒好!
他简直是生怕皇帝忘了他们沐家!
上赶着找死!
“什么?!”王辅臣一惊,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然后第一反应就是,这沐小王爷这次就算不死也会脱两层皮了!
玄湛在枢密院议事议了将近一个时辰,议至尾声时,已巳时末,心中还惦记着太极殿中的那人儿,交代了一些重要的政务,他便没了继续坐下去的耐心。
“今日就到此吧。”
他从御塌之上起身,撂下话便抬脚出了议事阁。
“臣等恭送陛下。”
在座的诸位朝臣纷纷起身,恭送皇帝陛下。
玄湛踏出门槛,便看到直挺挺跪在中庭的沐衡,一想到就是他昨夜那让他心惊肉跳的桃花林,玄湛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