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什么!?”
“你说什么——”三人匆匆忙忙赶到太极殿的时候,本以为能见到皇帝陛下,却不想看见太极殿殿门紧闭,大总管全安和太医院提点孙敬都候在殿外月台之上,神色间带着难以名状的焦急和不安。
王辅臣和秦正阳对视一眼,各自眼中的诧异非常。
以全安这样的定力,都站立不安,可见事态绝非一般。
“大总管。”
三人朝全安拱了拱手,他们的品级虽说在全安之上,可是全安身为御前大总管,在皇帝身边伺候十几年,地位举足轻重,是少数在皇帝陛下身边说得上话的,有时他一句话顶得上前朝大臣长篇大论的十句百句。
“王大人,秦大人,傅大人,三位大人怎么来了?”全安看着匆匆而来的三人,并无多少惊讶。
“我们听说陛下回宫了,又接到雍州出事儿的折子,所以赶过来看看,大总管,陛下这是……出了何事?”
这才刚回来,就召见了太医,还将一干人等全数避在殿门外。
“可是陛下龙体有恙……”
全安摇摇头,“不是陛下说句不大敬的话,比起如今这样的情形,他到宁愿是皇帝陛下龙体有恙,至少不会是如今这样心神俱伤。
如若这个孩子被保住,也不知陛下会欣喜成什么模样……
当年陛下精心照料殿下的仔细模样,他至今都还记得。他相信,如若他们有了孩子,陛下定会疼之入骨,爱之若宝。
“那这是——”既然不是皇帝陛下,如此阵仗又是为了哪般?
全安摇摇头,“三位大人今日先回去,陛下恐怕是不会召见三位大人了。”以如今这情形,只怕是不会见任何人了。
“可我等有重要之事求见陛下,还望公公通传一声。”既然陛下回来了,雍州之事事不宜迟定是要稟报的。
全安苦笑一声,“王大人,不是杂家不帮您通传,今日陛下是不会见诸位的。”他想以陛下此时此刻的心情,只怕是谁都不愿见的。
望着紧闭的殿门,王辅臣十分不解,“敢问公公,这是发生何事了?陛下龙体既然无恙,为何……”
全安想到皇帝陛下那道封口的旨意,到底是没有吐露半个字。此事事关重大,殿下的身份有这般非比寻常,一旦宣扬开去,只会毁了云王府毁了小殿下,陛下那般疼惜小殿下,不愿张扬也是情理之中。
见全安这样,王辅臣也不好再追问,既然不愿说,以这位大总管那紧实的口风,定是问不出任何事来的。
不过,既然确定了皇帝陛下平安归来,他心中的大石也落地了,只要朝廷京城不乱,就不必担心雍州水患一事会酿成大祸,危及天下太平。
至于其他的事态,总会有解决的时候。
秦正阳和傅凌天自然也是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到也没有继续耗在此处的想法。
“那我等就先告退了。”
“三位大人慢走,杂家就不送三位大人了。”
“不劳公公。”
“大人慢走。”
送走了王辅臣等人,全安直接吩咐小太监去告知镇守太极殿宫门的侍卫,今日无论是谁求见,都一概不召见,直接挡了就是。
之后又妥善的交代了太极殿上上下下的宫人,仔细着伺候,对于那些试图探听消息一律送慎刑司法办,对那些知晓此事内情的宫人,全安更是下了死命令,一旦此事张扬开去,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切不可掉以轻心。
第85章 恸儿你喜欢孩子吗?
太极殿的殿门紧闭了整整半日,直到夜幕掌灯之后,殿内才传出皇帝陛下着人进去伺候的旨意。
吩咐宫人逐一将殿内的烛火点亮,这个节骨眼儿,全安没敢让其他人近身伺候,只让福全跟着进了内殿。
刚一踏进殿门,一股子难消的血腥之气就在鼻翼萦绕,全安皱了皱眉,快步行至榻前,看见榻上昏睡多时的云恸已然醒来,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精神头儿已经比午后醒来时好了许多。“全安,让孙敬进来回话。”玄湛坐在床头,握着榻上人儿的手,侧头吩咐全安。
“是。”
全安应了,快步出了内殿,便走便吩咐,“小李子,赶紧着人在内殿殿门前置上防风的屏风,将暖阁这几扇窗全都打开。”
“哎,小的这就去。”在这太极殿中,大总管的吩咐向来是先动身子再过脑子的,无需多问,无需多说,赶紧去做准是没有错的。
孙敬人就候在偏殿,全安亲自去偏殿通传的。去的时候孙敬正在偏殿整理调理产后体虚的方子。
“孙大人,殿下醒了,陛下传你进殿去回话。”
“有劳公公。”忙将手中的狼毫搁置,提了药箱就跟着出了偏殿。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殿门处的屏风已经放置好了,因是防风的屏风,高约一丈,宽约一丈五,居中的织物密实不透。
绕过屏风,全安就看到方才躺着的云恸已经坐起身来了,只是依在身后玄湛的怀中靠坐着,身子应是虚软乏力,他连坐身子都无法。
“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云殿下。”孙敬放下药箱,恭恭敬敬的跪下给帝后请安。
“免了。”玄湛摆摆手,“起来吧。”
“谢陛下。”
玄湛垂目看了看怀中的人儿,仔细的拉了拉被子将他虚弱的身子掩实,“恸儿身子虚得厉害,发汗不止,你过来看看。”
“是,微臣遵旨。”
孙敬上前两步,跪在榻前,将脉诊摆在榻沿儿,“陛下,请将殿下的手放在此处。”
玄湛颔首,小心的将云恸的手腕放上脉诊,又取了锦帕将他额际浸出的冷汗擦净,“全安,再取两条锦帕来。”
“是。”
全安即刻去取了锦帕和干爽的亵衣,转身回来时,皇帝怀中的人儿又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他小声吩咐一旁的福全,“快,再去多取两件亵衣和锦帕来备着。殿下这么个出汗法,可千万不能着了凉。”
“是,是!”福全见状,连声应承,转身去取了亵衣和锦帕来备着,心细的福全还吩咐了外间的宫人备了些热水。
小产的人不能受凉,自也是不能沐浴,只能用热水简单擦拭擦拭,更不能受了风,殿内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致使气息都有些淤堵。
“陛下,开开窗吧……我……闷得有些难受……”看着殿内的门窗紧闭,两处宽大的窗户甚至还掩着帐幔,他浑身汗流不止,闷得他难受不已。
“哪里难受?”听见他说难受,玄湛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恸儿你哪里难受?是肚子还疼吗?”
云恸摇摇头,“不是,就是闷得难受……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玄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那紧掩的门窗,眼中的沉痛乍现,却又很快敛起,“你身子虚,受不得风,我让全安开一扇背风的小窗可好?”
“好。”
玄湛示意全安去开了一扇背风的小窗,又将外间的两扇小门打开,外间的风有些大,门窗一开,殿内沉闷的气息渐渐缓解了不少。
孙敬仔仔细细的把了半刻钟,才谨慎的收回手。
“如何?”
“回陛下,殿下失血过多,身子耗损过大,十分虚乏,需要仔细的调养上一段日子才能复原。”
男子的身子骨不若女子柔弱,只是小产,按照常理来说本不该如此大动筋骨,但是这男子孕子,开天辟地都是头一遭,只是小产却如此大动筋骨,他也不知到底是因这孕育的天玑致使他的身子骨异于常人,还是因他是受伤之后导致的小产,才会让他的身子亏损如此之大。
“需要调养多久?”
“少则数月,多则半年。”
“如此之久?”玄湛略显诧异。
“小殿下生来便带天缺,又在西北那苦寒之地多年,身子表面看上去无异,实则内里犹虚,平日里看不出异状,一旦身子有亏,却比一般常人更虚,调养起来也更费时日和心思。”
玄湛心疼不已的抚了抚怀中人儿的小脸,“还有其他的大碍吗?”
“回陛下,小殿下的身子骨已无大碍,只需静养调息便可,只是……”
“只是什么?从实稟来!”玄湛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虚言半语。
“女子小产之后会有恶露,但男子身子与女子身子有异,殿下这情形,微臣也是初次碰着,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索着来,如若陛下信得过微臣,微臣贱内祖上精通岐黄之术,犹擅于妇人安保之法,贱内自小跟随岳家学习数十年,陛下看是否……”他对妇人生产安保之法并不大精通,小殿下身份非比寻常,身子又精贵,可出不得一点岔子。
对于孙敬岳家,玄湛略有耳闻。
孙敬出身寒微,原是医馆里的小学徒,他在医术方面天赋惊人,被医馆东家看重,收为弟子,孙敬也是个有进取之心的,几年就熬出了头不说,渐渐挑下了医馆的担子,医馆的东家更是将自己的独身爱女许配给了他。
之后他更是蒙太医院提点看重收了徒,进了太医院,熬到如今,坐上了太医院提点的位置,一向谨慎,此刻会主动提及让他夫人进宫来协助医治,定是斟酌在三的。
可是……
云恸听得一头雾水,这好端端的……怎会说到小产?而且怎么还会……提到他?
这妇人小产之事,跟他有何关系?
“陛下……”
“怎么了恸儿?”玄湛小心的扶着怀中的人儿直起了些身子,“是不是哪里难受?是不是肚子还疼?”
“我……”云恸有些慌,“什么意思……孙大人所说的是……是、是什么意思?我肚子怎么了?”
这人已经连着问了两次他的肚子是不是疼了,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如此在意他的肚子?
“还有……我身上并无外伤,孙大人怎么说、怎么说我失血过多?”他方才便听得云里雾里,可是越说他却越是听不明白。这怎么越说越远,这所说的怎么听也跟他毫无关系啊。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玄湛满心都是苦涩,都是说不出的沉痛,他抬手轻轻捋顺他汗湿的头发,擦掉他额际浸出的冷汗,“恸儿。”
云恸满含期盼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希望从他口中吐出的不是那如同天荒夜谈的荒诞之言。
捧着他汗湿的脸,拇指轻轻摩擦他的脸颊,“恸儿。”
云恸抬手抓住他捧着他脸颊的手,殷切不已的看着他。
“恸儿啊。”指尖仔仔细细抚过他脸颊上的每一寸,“你喜欢孩子吗?”
“……什、什么?”
玄湛眼中的悲伤越发厚重,厚重得让云恸看着心莫名发颤。
“我喜欢孩子,他有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唇,小小的小手,小小的小脚,他会一点点长大,从蹒跚学步长成英伟少年,我会教他读书识字,教他明辨是非,教他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可能会长成恸儿的模样,会叫我父皇,会叫你爹爹,有一天,他会从我手中将这大胤的江山接过去,成为一代英明的君主,成为史书上让人颂扬的帝王,如果……有这样一个孩子,恸儿你会喜欢吗?”
他从未有过期待,甚至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竟也会有子嗣,有一个承继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可是,竟就会出了这等惊异之事。
云恸神色茫然,对于玄湛的话,他甚至一句都没有听明白!
第86章 罪孽
“陛下……”
全安嗫嗫不安的出声轻唤了一声已久坐三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的皇帝陛下,虽入了夏,可是夜凉如水,这暖阁里什么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受了凉了。
玄湛静坐于榻,目光有些游散,却是落在对面那紧闭的内殿殿门上。
他想过隐瞒此事,就只当是一场梦,不告诉他真相,甚至一辈子都不让他知晓,将这件事就这样瞒一辈子,不为他添任何烦忧,让他就这样过一辈子,简简单单像寻常男子一样。
可是……
不曾有过的奢望一点一点吞噬了他的心。
从未有过的希翼这般突兀的出现,一想到他们也会有他们共同血脉子嗣,想到会有一个像他心尖上的人儿的孩子,他想要这个孩子,他们的孩子,能将他们血脉与之相溶在一起的独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是帝王,是天下人口中的九五之尊,可他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他也有着凡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惧、爱、恶、欲。
他幼时得方外高僧为他批过命,他这一生贪、嗔、痴、慢、疑、不正见。
一生杀戮不断,会立万世之功,为天下颂扬,却也会损福折寿,亲缘浅薄。
当年他出生时,太子已立,先皇因高僧为他批注的命格,甚至一度动了改立储君之意,后因太子母系根基太过庞复而罢了这心思。
却不想到底是天意难违,还是他命数在此,天祚十四年,太子遇刺身亡,先皇病入膏肓,他临危之时被立为太子,终是走上这帝王之路,也是他一生杀戮的开端。
是否会立下那万世之功他不知,但杀戮不断,亲缘浅薄却是应验了。
亲缘浅薄他从不畏惧,为了这个让他想要为止守候一生的人儿,他甚至并未有过要留下子嗣血脉承继这大胤的江山。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与那人相守一生。
以前总想着,能跟他携手白头,那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夙愿。可是当他知晓,原来他们甚至还可以有血脉的延续,他竟还是起了贪心,想要贪得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