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揉了揉额头,不打算听她再继续嚷嚷下去,“我昨夜没有睡好,宫中又在翻找那畜生,不便招待贤妃,改日吧。”
说完,朝身后的淑妃良妃颔首致意,转身便要离开。
“哎,德妃姐姐,德妃姐姐,慢走。”见她要走,贤妃忙撩起裙摆,急急追了两步上去,拽了德妃疾行两步,压低了声儿道,“姐姐莫急,借一步说话。”
德妃皱了皱眉,看着拽着自己手腕的那支手掌,最终忍下了甩开的冲动。
见两位主子疾步离开,随性的宫人只得匆匆跟上,只是远远的掉在后边儿。
“哟,现在才上赶着巴结,是不是晚了些?”长长的宫道上没了人影儿,淑妃才慢条斯理的捋了捋鬓角的金步摇,嘲弄的冷笑道。
“这就要看咱们贤妃妹妹的本事了不是?”良妃笑着接话。
“哼,一个知府家的丫头,想要攀上咱们这位冷淡的德妃娘娘,怕也是够呛。”
“且看便知。”
这两位的嘲弄,贤妃自然是听不见,她拽着德妃直接进了御花园一处地儿较高的亭子,左右瞧了瞧,确认左右没了人,才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子道,“姐姐可知皇后娘娘今儿怎么突然就病了?”
“不是偶感风寒么?”德妃并无多少兴致,对这宫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她向来都不上心,只是以冷眼旁观的态度看着,即使是迫不得已深陷其中,她却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这些所谓的帝王的恩宠,尊贵的帝妃,无上的尊荣,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罢了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她的归宿也不该是这座牢笼。
贤妃冷哼一声,“什么偶感风寒,咱们这皇后娘娘得的是心病。”
“心病?”德妃皱了皱眉,皇后得心病,无外乎是与那位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有关,能让皇后这般,自然跑不了是跟帝王宠幸有关。
以前她只知道,当今这位陛下一向不大亲近后宫,直至进了宫以后才清楚,这所谓的不大亲近到底是到了何种地步。
“皇后这位置只怕是等不了多久就要易位了,那位当然要急得病了。”
听到这话,德妃总算是有些诧异了,“后位易主?废后么?”
“可不是。”
德妃蹙眉,“贤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废后是何等大事,岂是这般轻易之事?要废后,这其中牵扯的是何等复杂,岂是说废就废的?”
“不孝有三无后无大,这个理由还不足以废弃咱们这进宫多年,至今仍一无所出的皇后娘娘么?”贤妃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有些得意的看着德妃。
第118章 无题
“无后?”德妃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莹白的手指,脸上的神色越发云淡风轻,“她是没有,但这宫中谁又有过?”
要论这一条,这宫中的女人谁能看得了谁的笑话?
若皇帝真以此为由废后,只怕是要惹得天下人口诛笔伐!宫中这么多女人,这么多年来,均无所出,此事要真论起来,到底是谁的缘故,还需言么?
贤妃被咽了一下,她进宫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这么些年,无宠亦无子,这高墙宫苑中的冷清寂寞,无从排解,唯一值得安慰的竟还是,这宫中的女人均无所出。
不过,现在这种局面似乎终于要被打破了。想到这里,贤妃有些突兀的笑起来。
“德妃姐姐,您说的那是以前。以后啊,咱们这宫中的老黄历可是要被翻过去了。”贤妃的笑得有些说不出的恶意,“咱们这些旧人,怕是很快就要听新人笑了。”
从初进宫的天真幼稚,到现在绝望死寂,说不恨是假的,说不甘,也定然是有的,可是当她知晓这足以震惊整个前朝后宫的辛秘时,她才知道原来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不甘也没有那么想象中的那么多,有的反而是说不出的落寞。
这让全天下的女人引颈而望的金碧辉煌的深宫,没有跨过那堵高墙时期许向往,可是真正踏入其中,才知道,这座象征着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宫,其实只不过是一座牢笼而已,一座将她的一颗心消磨的垂垂老矣,沧桑得甚至连争都没有力气去争得牢笼。
德妃皱了皱眉,眼中的诧异却分明。
“姐姐你也惊讶吧?”贤妃呵呵的笑起来,“咱们陛下不是不行,他只是不愿而已。”她顿了顿,突然嘲弄的笑起来,“不过啊,妹妹我倒是觉得,对陛下而言,孕育他的子嗣,咱们只怕是……”
最后那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时,嘲弄胜过伤痛,“不配。”
那全天下至尊至贵的男人,高至云端,俯瞰这世间百态,他那样的高,那样的远,她们这样的凡尘之人如何配得上他身旁那个与他比肩的位置?
听到这两个字,即便是德妃也忍不住瑟缩。
……不配么?
即便她从未将那至尊之人放在心中,也从未将自己代入这座牢笼的宫廷,即使再多的无动于衷,可是听到这所谓的不配,她也下意识的不忿。
天子又如何?怎么就不配?
“不过现在看来,咱们陛下似乎是找到了他认为配的那个人了。”贤妃目光远远望去,落在远处那隐隐露出重檐庑殿顶的太极殿,目光深刻复杂,德妃看着,一时竟完全看不懂这个一向在人前都以愚钝示人的贤妃娘娘。
“姐姐可知道三个月前,陛下急召太医院上下一干人等全部赴太极殿请脉一事?”
德妃微微颔首,此事在宫中并非秘密,但是到底所谓何事,并无任何人知晓。
后宫不得涉足前朝的规矩向来森严,事情又发生在太极殿,皇帝有心隐瞒,那便是任何人也碰触不得的辛密,是天子的逆鳞,别说等闲人等,即便是朝中重臣,例如她父亲,也是不敢轻易探听的。
“只怕是全都以为那是陛下龙体不适吧。”
“难道不是?”太极殿是御书房和帝王的寝殿所在,宫妃不得涉足,前朝之中的朝臣,任谁也没有这天大的恩典,除了皇帝,还能有谁能将太医院全数的太医宣召?
贤妃笑笑,“当然不是。”
德妃看着她,也不接言,等着她的下言。
“咱们的皇帝陛下在太极殿金屋藏娇啊,那位娇人儿怀了龙嗣,只是不知为何,竟小产了,陛下大怒,将太医院全数的太医全都宣召去给那位娇人儿请脉去了。”
*
紧闭的含章殿内不时传出金玉相击的声响,声声不绝于耳,福全袖着手站在大殿门外,殿内的声儿一大,他肩膀就忍不住缩一下,眉头都皱成了铁疙瘩。
这小主子昨夜侍寝承幸,陛下都三更了才唤人备浴汤,陛下抱着人去往体堂阁时他偷偷瞧了一眼,缩在陛下怀里的小主子已然累至昏睡不醒,可是今儿这一大早,陛下前脚走,小主子后脚就跟着起了身,简单用了些早膳,便来了这含章殿。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里边儿的声响片刻都没有停过……
想起孙太医和大总管的叮嘱,福全只觉得,自己这身皮真的要给绷紧一点了。
“我的小主子哎,您就算不为了奴才这条不值钱的小命儿,也为了咱们大胤将来的皇子龙嗣保重一下您的贵体啊……”福全苦着一张脸,忍不住低声嘀咕。
“您要是昨夜里怀上了小皇子,奴才就是有一百条命也抵不了啊……”
“我的小主子,您要是真怀上了,您肚子里的可就是大胤的太子,奴才还想看看小太子爷,奴才不想死啊……”
含章殿的总管太监常顺远远的候在一旁,听见福全的嘟囔,以为是这位皇帝陛下跟前儿的红人在踹他当差不力,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个儿缩到犄角旮旯缝儿去,活像个受气包。
他是真不知道这一大早,会有主子来这含章殿啊!
含章殿是陛下御用的练武场,除了陛下,这宫中再无旁人能踏足。但是皇帝陛下朝务繁忙,一早的早朝更是雷打不动,每日来此的时辰便十分固定,因为此般,这含章殿的差事自然是轻松不已的,他这一殿的总管太监也自然而然的偷起了懒。
哪成想,今儿这懒却撞到了刀口上。
一想起方才,福总管那凉飕飕的眼神儿,常顺就冷不丁的哆嗦。得了,这下是栽了跟头了。
势如狂龙,矫若灵蛇,如臂指使,然却似乎有些力有不逮,后劲不足。
最后一式狂龙入海,勉力收住势,肩臂已然脱力,扶着长枪才勉强立住身形,气息却已然纷乱。
粗粗的喘息片刻,身子越发酸软,云恸紧抿着唇,眼中有些无法遮掩的恼怒,额际汗湿一片,一身衣袍也尽数湿透。
昨夜纵了那人,那人便得寸进尺,将他折腾到昏睡不醒尚不罢休……
以前在边关,即便是昼夜行军,仍能不眠不休上阵杀敌,可是现在,竟会在床笫之间被折腾到昏迷不醒,而且还是在那人刻意克制之后,若是那人纵着性子不管不顾,还不知是何等情形……
想到此处,云恸的脸色有些红白交加,握着长枪的掌一施力,浑身越发酸软无力,特别是腰腹和双腿,身后那密处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几乎要站立不住。
即便此刻殿中无人,云恸也不愿露出一丝虚软,待到双腿恢复了些许力气,才唤了福全备水沐浴。
*
玄湛方一下朝,全安便将小主子一早的行踪稟告了自家主子。
玄湛一听,顿时黑脸,“胡闹!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听到皇帝陛下的这声怒斥,全安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苦着脸道,“陛下,小主子他执意要去,当奴才的哪里敢阻拦啊……”他们这些奴才到底是有多冤?
“不敢阻拦便由着他去?”玄湛怒道,“若恸儿昨夜承幸受孕,出了岔子你有个脑袋来让朕砍?”
全安眨了眨眼,有些傻了,“……陛下,孙大人说,孕像一般是旬月才会显现……”
皇帝陛下,“……”
看着哑口无言的皇帝陛下,全安想笑,但是却没那个胆子。
都说关心则乱,陛下对小主子这简直是到了完全不知变通不知世事的地步。
“陛下,奴才愚见,小主子昨夜才承幸,今日除了身子有些不适之外,孕信之事定无大碍。”
玄湛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有些不自在的转身往含章殿去了。
全安闷声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睿智无双的帝王这般方寸大乱的模样,相较那独掌乾坤的冷厉帝王,现在这样的陛下才应该符合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或许作为帝王,他不该有这样的一面,但是……他们的负担都太重,也都太苦,殿下是,陛下也是,只希望以后,他们能比肩而立,一起来担负。
望天,无言以对,我啥时候才能将这要命的两口子也摆平啊……
第119章 无题
一早,天色还灰蒙蒙的,全安吩咐小太监将洗漱的一应物什仔细备妥,他又不放心的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疏漏才悄无声息的踏进内殿,准备唤主子起身。
寝殿里静悄悄的,外间天儿没亮,殿内就留着一盏值夜时的烛火,光不大亮堂,微微能透出人影儿。
嘱咐小太监将寝殿外间的宫灯点亮,全安打起殿门处防风的帘子,殿内那隐隐还流转着的甜腻温热气息迎面扑来,全安忍不住老脸一红,心中暗想着,昨儿夜里不是已经收拾妥当了吗?怎么这气息还未散尽?
全安一边悄声缓步步向帐缦遮掩严实的宽大龙榻,一边想着一会儿等陛下起身上朝后,赶紧着人来仔细收拾一番,否则那害羞别扭的小主子起身了嗅到这殿中的气息,一准儿又要恼羞成怒,跑去含章殿折腾几个时辰。
行至遮掩严实的龙榻前,全安压低了声儿,刚低低的唤了一声,玄色绣团龙的帐缦就被轻轻掀开了一条缝隙,修长有力的指尖微微点了点。
殿内光暗,但是全安瞅一眼就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手,也明白这手势是何寓意。即刻便噤了声,宫人陆陆续续将皇帝陛下梳洗的一应物事送至寝殿的小隔间,一切井然有序又悄无声息,就怕惊扰了龙榻上还未苏醒的帝后。
片刻之后,紧掩的玄色团龙帐缦轻轻掀开,皇帝陛下动作轻缓的起了身,全安见状,忙上前一步,接过皇帝陛下手中扶着的帐缦,眼角迅速扫了一眼龙榻,榻上侧身而卧的帝后微蜷缩着身子,睡得安然沉静,墨黑的发丝有些微乱,散在枕被间,一看那睡卧的姿势,就知昨夜在这龙榻之上,两位主子是相拥而眠……
全安眼角的痕迹忍不住又深了一些。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一直深信,这两个各自了艰难半生的主子以后会好好的相爱相守直至终老。
起身坐于榻前,玄湛并未急着起身离开,全安伸手接过他手中扶着的帐缦之后,他折身仔细将锦被给榻上的人儿掩好,又将他微乱的发丝拂顺,俯身在他脸侧亲了亲,悄悄起身接过帐缦仔细掩好,才示意全安替他更衣。
这些日子,全安早已将大主子晨起这一系列的例行了然于心,待龙榻帐缦掩好,便手脚麻利的接过福全递上的朝服替皇帝陛下更衣、束发、冠旒冕,梳洗完毕直至出了内寝殿殿门,皇帝陛下才开口打破这悄静。
“恸儿昨夜有些许发热,别扰了他,宣孙敬前来候着,请脉后着人前来回话。”
玄湛抬手取了一旁小太监躬身奉着的朱漆托盘上的加急奏本,一边一目十行的看着,一边低声吩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