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驾崩,太子继位,乃景帝,景帝身弱,克勤克勉于朝政之事,对后妃不甚亲近,皇后产下嫡子后更甚,后有妃有孕,产下的皇子尚不足月便夭折,直至景帝崩,存留子嗣也仅太子一人,也因此,为长达两朝的外戚专权埋下了祸根。
文帝也就是先帝,年少继位,朝中大权被外家所握,太后一力偏袒外家,致使文帝大权旁落,母子反目,抗争多年,赔上两个儿子才堪堪收权,为此,文帝对后宫也向来冷淡。太子薨逝,齐王智残,再加之外忧内患的朝廷,文帝几欲心力交瘁。本想借助平外患暂稳人心,可云王却在那惨烈的一战中突然战死,终是压垮了他最后的心力,年仅三十有六的文帝尚未为自己的太子治下一个四海清平的大胤便撒手人寰,将已然残破的王朝留给了年仅十一岁的儿子,又一次留下了他继位时的隐患。
那时他年幼,被突然送离京城时的记忆很是模糊了,可是他却记得,德叔常常站在城墙上远眺来时的方向,感慨万分的叹,这先帝所经之事又要重演了。
等后来他懂得这话所述之意时,一切都已然斗转星移尘埃落定了。
历史终究没有重演,这人终究也不是先帝。
只是这般想来,这人不睦后宫,倒是有迹可循,只是为何他会钟情于他这一介男子,他终是不解。
后宫妃嫔无一诞下皇嗣,如若之前他隐隐猜测是因他所致,那么在他小产之后,他已然可以肯定!这人一早就存了无子无嗣的打算!
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如若他无法顺利为他诞下子嗣,只怕他会成为这大胤第一位无子的帝王!
那身为太袓唯一嫡系血脉的皇室辛密,想必他也是知晓无疑。齐王智残,子嗣只怕艰难,身为帝王的他,成了玄氏真正意义上的唯一血脉,如若无子,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便是想想,他都忍不住心惊胆战,可这人却早已做下了决定……
倾天下江山,只为他这一介男子,他何德何能?
玄湛垂目,见那人儿仰首怔怔相望,欣喜缱绻的笑意霎时漫至唇畔,虽不知他为何这般怔然相望,但这一向避着他的人儿却是难得这般,他自是心喜。
虽不愿惊扰这难得的片刻温馨,但看着他这难得的呆怔模样,玄湛还是忍不住垂首在他额间亲了亲,“怎么了?”
额上的温热,让云恸一阵轻颤,鬼使神差的,第一次他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推开闪避他,而是闭上眼,任由那携着熟悉冷香的温热怀抱与气息将他缠裹其中。
见他不答,以为又是这亲近让他排斥,玄湛无奈的笑了笑,将两人同手相握的狼毫小笔抽出搁置笔搁之上,“这书破损得厉害,整理起来颇费工夫,本想整理好了再给你,不过既然你瞧见了,留在我这里你怕是日日惦记,我让福全将这一应物什给你搬回太极殿。”
生于云家,长于行伍,血脉传承加之多年历练,领军打仗排兵布阵已若本能天生。
十几载烽火连天的岁月,没有那些风花雪月养出来的士族子弟的软糯,他长得这般让他骄傲,又这般让他心疼。
“这些日子就当拿来打发打发时间,过些日子便是秋祢,去岁事务繁多免了猎宫之行,今年猎场里的猎物养得甚好,到时恸儿好好驰聘一番松松筋骨。”
这些日子,朝务繁多,他脱不开身,只得将他也拘在太极殿,只怕是有些恹了,但这人儿什么都闷在心里不愿多说。知晓他厌恶这样拘着手脚的日子,可他身为帝王,此生都注定要困在这世上最精致繁华的重重深宫,只能迫着他一起困守了。
“今儿是中秋,往年让人送往西北大营的月饼都是咸甜各半,路途遥远也没瞧着你吃,也不知你喜欢哪样?今年我早早让御膳房备下了些,你好好尝尝……”
“今儿前朝有宴,我估计要晚些回宫,你自己先用,不用等我……”
“对了,我让全安去宣了云德进宫来陪你过节,你们也好些日子不见了,好好说说话……”
话语一向甚少的皇帝陛下到了自己这惜言如金的小帝后跟前儿,直接就成了念叨的话唠,只要事关他这心尖儿上的人儿,无论大小,皆絮絮叨叨。
云恸悄悄闭着眼,借着他揽抱的姿势不着痕迹的往他的怀里靠了靠,指腹不经意间拂过衣襟上绣的龙纹,顿了片刻,指腹轻轻摩挲那精致繁复的龙纹刺绣。
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刺手。
长于那烽火连天的边陲大营,风雨血火,淬炼体魄的同时也淬炼心智,耐得了孤单,经得了寂寞,习以为常,不以为苦。
他现在都还记得,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杀人,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的迟疑,一夜苦战闭眼就睡,没有惊恐没有畏惧。
领他出战的将领知他是云家之子,只是欣慰不已的感慨他的镇定从容没有给他的血脉丟脸,因为他是云家之子,是战神之后,所以本该如此。
第二日见到德叔,德叔得知他杀了人,笑问他怕不怕,他从容的摇头,德叔便欣慰的拍着他的肩膀说,云家血脉,本该如此。
所有人都这般说,多年来,他也从未去细究过当年那一刻,他到底是何感受。
直到那日在桃谷中,这人无意中问起他在边关的琐碎,谈到他第一次杀人时,心疼不已的抱着他安慰,那一刻他才缓缓去回想那年,细究之下,他才惊觉,当年手起刀落的那一刻,他是害怕的,只是迫于生死关头,他没有功夫去害怕去迟疑。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因为害怕而迟疑,死的人就会是他,而他生为云家最后的血脉,不能就那样轻易死去,他背负着云家最后的希望,所以他不能死,不能死,就只能摒弃恐惧和害怕,只有丟弃那些软弱,他才能活下去。
他的血脉注定他背负的比寻常士族子弟多,身为云家仅存于世的子嗣,他也注定了要比任何一代云家男儿肩负的重担要重。
当他明白他的血脉赋予他的尊荣的同时,他也明白了任何艰难他都应习以为常,不以为苦,即便那时他仍年幼,单薄的肩膀还不足以扛起那样的重担。
多年来,他也确实将这一切习以为常,不觉孤单不觉苦,直到去岁回到皇城,被这个尊贵如九天神祇的男人用情用爱困于这重重深宫,他才明白,原来他的不以为苦,只是习以为常…
这些日子,他时常想,如若当年,他没有被他送至西北大营,而让他娇养长大,他还能成为如今这撑起整个云家的家主么?如若当年,他没有离开京城离开他,他还会像这般抵制这份禁忌的感情吗?
他不知道,他没有答案,这世间也没有所谓的如若……
玄湛絮絮叨叨说了半响,怀里的人儿一如既往的静默,他也习以为常,只是垂首去蹭他的额时才发现他闭着眼,气息平稳,似是睡过去了。
玄湛有些哭笑不得,这世上能听他说话听得睡着的,估计也就他家这小帝后了,换做任何一人,就算他长篇大论说上个一天一夜,估计也没有人敢这般大胆。
“好在现今也就一个你,将来咱们的皇儿也这般,朕可该如何是好啊……”摇摇头,玄湛又是无奈又是欢喜的叹道。
他这个皇帝,能制衡朝局能治理天下,可是对着自己这心尖儿上的人儿却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可是这些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却是他硬求来的,是他的福气,是他几生几世修来的。
怀里的人儿靠着他宽厚的胸膛微微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睡得越发沉了。
尊贵的皇帝陛下看着,忍不住满心的眷恋,垂首偷偷亲了亲他精致的薄唇,才抱着睡沉的人儿起身往后殿去,龙心大悦的皇帝陛下甚至错漏了怀里人儿微微抿了抿唇角,也错漏了他一闪而过的勾起的唇角……
□作者闲话:这不算正式回归,找找感觉,憋打我,感谢o(n_n)(T
第123章 中秋
在玄湛继位之前,朝野看似太平,实则波澜不断,尤以朝廷与后宫为甚,文帝在世时,勉强还能压制,随着文帝的驾崩,那些暗涌已然快要掀起滔天的巨浪。
玄湛继位后,将唯一让他忌惮的云恸送至西北后,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整顿,随着他一步一步将大权归拢,让先帝耗尽一生尽力的汹涌暗潮终在这年轻的帝王手中平复,压制得皇帝连宫廷礼制都无法裁改的权臣时代终是消失了。
玄湛性子冷清,一向对年节之事不甚在意,除了祖制制定的那些年节朝廷大宴,其余那些琐碎的节气宴席他都直接让礼部裁改免除了,上到他手边的那些劝阻的折子,让他一句国库尤虚直接就给打发了,他这些年的说一不二的铁腕行事,让张青榆领头的一干老臣即使清楚国库充盈也都直接闭嘴了。
既然皇帝陛下都以国库来压人了,他们要是再不识趣,那就等着挨板子吧。皇帝陛下说国库尤虚,那就是虚,你一个当臣子的,难道还比皇帝陛下清楚国库到底虚不虚吗?
皇帝一向不耐这些所谓的国宴,即使是除夕年宴,也是稍坐片刻,便打发文武百官自己尽兴然后掉头就走。消息灵通的还能打听到,后宫中的家宴皇帝陛下也是一概不参与,每年都是早早的回了太极殿歇息。
全安对自家这主子的性子一向是比任何人都摸得熟透,往年小主子不在京中,大主子也都是早早的回了太极殿,如今小主子在,想必大主子更没耐心应对前朝的大宴。早早的就吩咐了保和殿准备,然后掐着点儿去御书房请驾,务必不耽误陛下半刻钟。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全安边小声提醒边小心将御案之上的茶撤下,换上一杯杏仁奶茶。
玄湛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折子上,余光瞟到全安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
全安见状,不慌不忙的道,“这是方才太极殿吩咐送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全安话语中全是笑意。
皇帝陛下一听,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看向手边的杯子,沉寂的眉间跃上笑意。
全安弓着腰整理御案上批阅过的折子,笑眯眯的道,“福全说今儿备的杏仁奶茶多,小主子便吩咐送了些过来。”
见自家主子端起杯子就用,全安暗自点头,嗯,这大主子不好甜食的习惯,也就只有为了小主子才会心甘情愿的破例。
当然,敢将这杏仁奶茶送上皇帝陛下的御案的,估计也就小主子了。
午膳用得不多,此时确实是腹中空空,将杯中的奶茶一口饮尽,垫了垫空空肚腹,“云德可进宫了?”
“回陛下,两刻钟前便进宫了。”
玄湛点点头,拿起方才放下的折子,径自吩咐道,“恸儿也有些日子没见王府中的人了,吩咐下去,让人好好伺候,别扰了他们主仆说话。”那人儿身为云家家主,肩上担子不轻,云德难得进宫陪他说说话,总该让他松泛松泛。
“奴才知道了殿中有暗卫,大主子这话,既是吩咐他,也是吩咐暗一将太极殿中的暗卫撤了,让小主子可以好好说说话。
将御案上的折子理好,眼看着尚未批阅完的还有一小摞,皇帝陛下还丝毫没有起驾的意思,全安只得认命的再次小声提醒,“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陛下向来不喜这些,宫中歌舞宴饮都是能免则免,免不了的家宴他是连应付一下都不愿,这些年就这样独自一人过来了。
都说帝王独坐九霄,高不胜寒,不得享寻常人伦之福,孤独终生。可自家这主子,似乎比任何一位帝王更甚,年幼登基,虎狼环饲,外戚母族为了那滔天的富贵更是野心勃勃,唯一让他在意的小世子却因无力守护而不得不忍痛送离。
送离了那唯一让他忌惮的人儿,此后十几载都独自一人,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俱于他无关,他就如同这世间最冷清的过客,虽为天下之主,却从未恋栈过这升平的天下。
他曾经以为,这世间没有任何能令皇帝陛下动容的人和事,直到远在边陲的世子殿下归京,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主子在这尘世中还有在意和牵挂,原来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只是这世间能牵动他情丝唯那位小主子一人而已……
果然,闻言的皇帝陛下微微皱了皱眉,“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酉时末了。”
玄湛将手中的折子批了,随手丢至一旁,指了指剩余的,“将这些剩余的折子带回去。”“是,奴才这就吩咐人送回太极殿。”
就算只是稍坐,从宴中抽身出来,时辰都不早了,小主子跟云侍卫的叙话估计也差不多了,陛下自是不愿独自待在这清净的御书房。
“顺便着人回话,恸儿的晚膳用得如何。”
往日晚膳他都一旁亲自看着,自是不用再着人回话,今夜他在前朝大宴群臣,无法亲眼看着他用膳,那人儿昨夜本就有些受凉,今日晨间和午膳都用得不多,晚膳他就格外上心。
“是,奴才记下了。”
瞧了瞧皇帝身上的常服,全安将折子整齐码放在朱漆托盘上交于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接过方才着人去太极殿取来的衮服,“陛下,奴才伺候您更衣。”
垂目看了看身上的玄色常服,晨间送那人儿回宫时,看他睡得香甜,舍不得就那样放下他,索性陪着他小憩了半个时辰,他起身时,怀里依偎着的人儿被他衮服上的金线刺绣磨得有些不适,他才注意到为何以往这人儿伏在他怀中时总用手掌垫着。起身后,他便让全安给他更换了常服,午后来御书房也没有换回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