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犹豫,云德叹了一口气,“主子,如若以后就这般安顿下来,您也不可能一辈子对他避而不见,他是您的暗卫,离了您身旁大半年已然是极限。”
“再等等吧。”云恸摇头。
“主子……”
“玄氏家主的身份至今不明,暂且缓一缓吧。”那压在心中的大石迟迟落不了地,云家如今的处境不甚明朗,不是简单的退一步或者进一步就能拨云见日的。
“主子,您放宽心,云家自保的能力尚且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们行事这般顾前顾后,不过是不愿走到最后那一步,可若是玄氏逼人太甚,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这般坐以待毙!
“德叔,如若真的愿意鱼死网破,我此刻应身在西北大营而不是这皇庭深苑。”云家背负这保家卫国的重责大任,他的先祖为了这大胤的江山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无数,他的父亲甚至都没能见着他出世便为国捐躯,他若覆了这天下,引来战火荼毒百姓,将来他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主子……”
“云家的家训还是你们教予我的,云家不能覆灭在我手中,这大胤江山更不能。”
云德张张嘴,到底是无言以对,这个死心眼儿的小主子,打小就认死理儿,想要劝他‘你不仁我不义’只怕是难如登天。
可就是这认死理儿的小主子,十三岁便获得云家上下的一致认主,掌了云家明暗两部的全部势力。而先代云王却是直到战死的那年,才刚刚掌握云家最大的那张底牌——铁玄军!
但也仅仅是掌握,而不是完全收服。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他是7?家最后的一缕血脉,云家人认主,从来不是因为身份和血脉,即便他们身为云家最忠实的部下。
*
玄湛刚端上碗用了两口,福全派的人就来了。
全安一听是小主子派来的,把人往外间一拦,睁着眼说瞎话,“你去回殿下,陛下还未用膳。”
小太监得了话,忙打了个千儿,转身就往太极殿去回话。
全安把人一打发,笑眯眯的转身进了御书房。
“陛下,殿下着人来请您回宫用膳,奴才自作主张,让人回话说您还尚未用膳。”
正用着的皇帝陛下一听,顿时龙心大悦,将手中的碗一撂,二话不说,直接起身走人,“起驾回宫。”
“哎。”主仆俩配合得默契十足,“陛下起驾!”
主仆俩说了小片刻,福全派去前边儿询问的小太监就回来了。一听,皇帝陛下已经离了太和殿的大宴,人在御书房,且尚未用膳,福全立马儿忙得人仰马翻的开始备膳。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半刻也耽误不得,务必要陛下一回宫就能用膳。
云恸倒是没动,只是看着福全忙得团团转,也偶尔出声提点两句。
云德见状,也没了待下去的心思,皇帝回宫来,他和主子估计也没法儿好好说话,当即起身“主子,时辰不早了,青鸾和云旬还在府中候着,奴才这就先出宫去了。”
宫中不宿外男是铁律,之前主子小产,他都是宿在外间的,但那毕竟是特例,如今看这模样,小主子和皇帝定然是化了心中的疙瘩和好了,他哪里还方便宿在外间?
略一思索,云恸便颔首,这宫中不比别处,“好,那我让福公公送你出宫,见了旬叔和青鸾,替我给他们带声问候。”
“是,老奴记下了。”
“告诉青鸾,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允他来见我。”
“是。那老奴就先出宫了,待过些日子,老奴再来看您。”
云恸点点头,惦记着身在雍州治灾的云九和雍州受灾的百姓,“京中如若无事,德叔你还是前往雍州去帮衬九叔一把,临冬前夕,雍州事务只怕繁重。尽早安顿好受灾的百姓,以免寒冬来临之际他们还流离失所,连个遮风避雨之处都没有。”
想起临走前雍州的情形,心中顿时沉重,云德郑重的颔首,“哎,奴才明日一早便前往雍州去,尽量安顿好受灾的百姓,实在不行,老奴把青鸾那小子也揪去。”
云恸失笑,“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将青鸾也一并带去雍州吧,九叔需要的人手只怕是多多益善。”
起初,那人将九叔罚往雍州治灾,他还有些介怀,但事后一想,却不得不感慨那人的英明,朝中朝务繁忙,有能力有魄力将这治灾的差事办理得妥当的都无法抽身,能去的又让人担忧无法担此重任,九叔身怀治世之才,他不愿出仕不愿做官,如若不是他心甘情愿,即便那人拿他的身家性命相要挟,只怕九叔也是不愿就范的。
雍州水灾,受灾的全是无辜百姓,九叔一言不发便认了那人的处置,前往雍州治灾,只怕更多的不是屈于皇威,而是因为那些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
“哎,那奴才就直接给青鸾那小子说,让他去雍州是您的意思。”
“好。”
絮絮叨叨又说了片刻,眼看着再不走就要撞上回宫的皇帝,云德才匆匆跟着福全出了太极殿离宫。
云德前脚刚走,玄湛后脚就回了宫。
看着携着一身的倦惫踏进殿门的皇帝,云恸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这人这般忙碌,还对他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在意关心,事事以他为先。
他的心不是铁石,会软会酸会疼……
第127章 幼时旧事
看见那人用了一小碗,就搁下了筷子,云恸心里的酸涩更甚。
“陛下……”
听到他唤自己,玄湛忙问,“怎么了?恸儿。”
看着膳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云恸抿了抿唇角,“……您多用一些吧。”忙了一整日,这都错过时辰了,他却只进了少许膳食,长此以往,就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住。
闻言,玄湛先是一怔,随即温柔的笑起来,笑意中的欣喜让人甚至有些难过,“无碍,我已经饱了。”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往暖阁走,“恸儿晚膳用得可好?”
点点头,云恸还惦念着他只用了一小碗,“您在用些吧……”
“无碍,全安备了月饼点心,恸儿可愿陪阿湛哥哥去赏月?”
中秋赏月宴,本该是与后宫嫔妃一起设在御花园的家宴,可是皇帝陛下向来不踏足后宫,不参与什么家宴,更遑论与后宫中那些莺莺燕燕设宴御花园了。
云恸咬晈唇,“陛下,今日是中秋,你该与皇后于御花园设宴……”其他年节宫中有什么惯例他是不知,但是中秋他却是知道的。
他离京之前的那个中秋,因为皇帝年幼,太后作为一宫之主,设宴款待前朝命妇与那些即将在及笄后入主后宫的大家闺秀,他年幼不知事,紧看着他的皇帝打个晃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踪影,等皇帝找到他的时候,他溺水御花园的碧波池,几乎丧命。
后来去了西北,德叔时常念叨,那年的那个中秋,他的差点溺亡,几乎就断绝了云家最后的那点血脉。
他才刚想到当年,头顶就传来皇帝唏嘘的感叹,“自那年中秋,后宫中的中秋宴,我一次也没去。”
略过了他提到的皇后,只想起当年的旧事。
那人的下巴抵着他的发心,轻轻的蹭着,似乎还带着那年的后怕,“你去了西北后,我就让人填了御花园的那口碧波池。”那小小的人儿扑腾在水中的模样,他至今都不敢回想,他也不敢想,当年如果他再晚上片刻赶到,会是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
“填了?”云恸有些诧异,那碧波池是太后最喜的景,这人就这般填了?
“是啊,填了,宫中所有的大池子我都着人填了,就留了两条活水的浅溪。”他当时吓坏了,生怕这小家伙回来再遇上这样吓破他胆的事儿,就让人填了,没想到,池子是填了,可是这人却一去就是十几年,如今都快做‘母亲’了。怕是不用防着他溺水,而是该防着他们的皇儿了。
云恸有些哭笑不得,“我已经不会再溺水了。”
当年年幼,他怎么会掉进池子里他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如今他已经这般大了,早已不会溺水了。
“嗯,你不会,但是得防着咱们的皇儿,”玄湛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你幼时那么皮,咱们的皇儿只怕不会是什么文静的性子,那两条浅溪够他扑腾也不用担心溺水。”
“孩子小不能下水……”他说的自然而言,云恸下意识就接了口,说到最后才突然短了音孩子……
“是啊,小肯定不能下水,等他大一些你还看得住他?”玄湛似乎并未察觉他的顿音,无奈不已,“当年我就差把你栓在我的腰封上了,你不是照样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子,还差点溺在池子里?”
说起旧事,玄湛满心的无奈压都压不住,当年出事儿的时候,他怕吓着本来就受了惊的他,半句呵斥的话都没敢说,还好言好语的哄了许久,才哄得他晚上安寝的时候不哭,为这事儿,他不知道受了太后多少训斥。
“明明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就不知道你哪里来的精力,翻箱倒柜不说,御花园的每一寸土都被你翻过。每棵树你都让云德带你爬过,折腾死了多少奇花异草,照料御花园的小太监没回瞧见你,都恨不得把整个御花园给挪空,就丟个空园子给你折腾。”抱着人立在暖坑前,玄湛一边说一边笑,“除了太后,几个太妃每回见着你都被你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偏偏每回做了坏事儿都一脸无辜,让人想要训斥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安太妃那支先皇赏赐的点翠朱钗现在都没找到,你还记得东西藏哪儿了么?还记得的话,我就让人去寻着给安太妃送去,她一直最喜欢那支钗,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前些年还叮嘱我,要是她过世了都没找着,也让我留心寻着了就随她一起下葬。”
云恸的心思本来还沉浸在他说的孩子上,可是听着他说的话,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心里那点不自在也莫名散了去。
当年的事儿他都不记得了,但是他说的这事儿却好似真的,因为德叔偶尔还会念叨当年他在宫中的旧事,其中就有这一桩。
回想半响,云恸才红着脸嗫嗫低语,“我……我不记得了……”
宫中寻了这么多年都没寻着,他又不记得了,哪里还知道当年那支钗给他藏哪儿了?
玄湛低笑一声,将怀中伏着的人儿稍稍放开了一些,屈起食指刮了刮他的鼻梁,无奈又欢喜的笑道,“我就知道,所以太妃几次要让人给你送信,让你回想一下东西藏哪儿我都让人拦了下来。”
被他这般一说,云恸一张小脸儿更是红了个彻底。
见他低着头,耳根儿都一片赤红,玄湛忍住大笑的冲动,把人抱着一起坐到暖榻上,“现在知道脸红了?”
“我……”云恸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辩驳。
这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戏弄他了,谁知道竟会在今儿翻出他年幼的那些旧事来糗他。
“你小时候,这脸皮可是厚得我给你顶事儿的时候都汗颜,偏偏每回干了坏事儿都忙不迭的认错,认完错还不等我把残局收拾好,又开始干下一桩。”点点他的额,玄湛戏谑的挑挑眉,“每回看见沐王认命的给他那惹是生非的儿子收拾残局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当时我就是这样给你收拾的。”
不得不承认,每回看见沐王给他那人嫌狗厌的儿子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都是又气恼又期望,气恼那不成器的沐王世子将来难成为朝廷栋梁,期许那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能够在他身边,让他也这样劳心劳神,却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一切事情。
“陛下……”云恸羞恼得直接把头埋进了玄湛的怀中,似若哀求的轻唤了一声,哀求他不要再翻当年的旧案,让他这般无地自容。
“怎么了?当年的你可是干了一堆坏事儿,还能毫不心虚的望着我笑呢,我家小恸儿什么时候,这脸皮到时薄了?”
皇帝似乎来了兴致,越逗越起劲。
听到这样的调侃,云恸直接把整个人都埋进了男人的怀里,恨不得此刻自己已经昏迷得无知无觉!
把主动扑进怀里的人儿抱了一个满怀,玄湛乐得开怀大笑,这些日子,这小家伙一直都规规矩矩,疏疏远远的,难得今日听到自己幼时的糗事这般主动投怀送抱,他自然是高兴不已的见主子离了膳桌,拦着小主子去了暖阁,全安和福全都识趣的没有跟进去打扰,果然,借着收拾膳桌的间隙,全安偷偷瞧了瞧,瞧见主子抱着殿下说话,氛围看上去分外不错。
膳桌还没收拾完,就突然听到从暖阁传出来的大笑声,全安和福全诧异不已的对视一眼,这是——全安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帝陛下在笑。
“大总管,这是……”福全张口结舌的指了指暖阁。
全安摆摆手,悄无声息的快行了几步,走到暖阁外边,偷偷的拂开帘幔的边角,看着主子抱着殿下坐在暖榻上,高兴不已的快怀大笑,殿下坐在主子怀里,头似乎埋在主子颈间,看上去恩爱不已。
福全看着全安都是偷偷的看,也不敢贸然的跟过去,生怕不小心惊扰了暖阁中的两位主子,让小太监将膳桌收拾妥善,就候在一旁等。
片刻之后,折回来的大总管却眼眶通红,他吓了一跳,“大总管……您这是怎么了?”陛下这么高兴不是好事儿么?怎么大总管却哭了?
“好事儿!好事儿!”全安边抹泪边连说两个好事儿!
福全听他这么说,也大概猜到了暖阁中的情形,他扶着全安的胳膊,对他笑道,“这是高兴的事儿,大总管您别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