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湛好整以暇的笑睇着他。
云恸干脆再度跪地,“微臣不敢逾矩。”
玄湛摇摇头,果然啊。
他俯身将他扶起,有些无奈,“行了,别动不动就跪,你不愿叫就不叫吧。”
“谢陛下。”
玄湛闻言,再度无奈。
不愿唤阿湛哥哥,这陛下倒是叫的自然又顺口。
果然,是没放在身边养,跟他倒是生疏了。
“坐。”
指指暖炕一侧,玄湛的态度很亲切,毫无隔阂之意。
云恸有些拘谨,“谢陛下。”
玄湛看他落座,小小年纪,一身老成,只是举手投足间隐间生涩,军中多磨砺,当年那么一个乖巧黏人的小家伙竟然也蜕变成了如今模样。
然而却仍是欣慰多于遗憾,当年迫不得已将他送至西北军中到底也是明智之举,他的安慰无虞,他也毫无后顾之忧,放开了手脚整顿朝纲,换来了如今这太平,虽憾但值。
他掰着指头一点点的数过来的十多年,也总算是熬过来了,小家伙也总算是长大了。
“这些年在西北可还好?”
“回陛下,微臣……”
玄湛叹息着打断,“一定要跟我这么疏离吗?”
听到他的自称,云恸微僵,“微臣……”
“朕有这么可怕吗?”
“分别了这么多年,恸儿是打算跟朕彻底生疏了?”玄湛问得直白。
“父皇临终前托付了朕两件事。”
云恸心下微动。
“其一是守护好这大胤的江山,其二就是恸儿你。”玄湛说,“朕花了十多年办好了这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恸儿你是想让朕失信于先皇?”
云恸耳根有些微红,声音微弱,“云恸不敢……”
“那朕可等着恸儿让朕信守诺言了。”笑意弥漫上眼眸,玄湛将暖坑矮几上的杏仁奶茶递给他,“尝尝,看看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云恸伸手接过,在皇帝陛下的盯视下,硬着头皮喝了一口杯中的杏仁奶茶,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口中弥漫,杏仁的苦味已经除去,混合在奶中,添加了奶的浓香,令人回味,多年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云恸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当年啊,你是三顿少了这杏仁奶茶都不进膳食,无论奶娘嬷嬷怎么哄都无济于事。”玄湛边忆起当年边笑言,“像只小馋猫一样,每每都迫不及待的,喝完之后小嘴上必留下一圈奶印子。”
云恸略窘,脸上有些发烫,手里端着的奶杯子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喝吧喝吧,朕不取笑你了。”玄湛摆摆手,站起身唤了全安,“按照朕的早膳份例给世子传膳。”
“是,奴才这就去。”
“陛下,云恸用过早膳了……”
“用过就再用一些,正好朕也饿了。”玄湛不容置啄的摆摆手,让全安去传膳,“趁热把奶茶喝了。”他边说边走向龙案,也不落座,就立在案几一侧,拿了朱笔就批。
看皇帝脸上的专注,云恸无法,只得乖乖的坐在暖炕上捧着奶杯子喝香甜的杏仁奶茶。批了两道加急折子,玄湛就吩咐殿外的宫人即刻将折子送往了门下省。
没等全安将早膳传上来,玄湛就忙上了,“来人。”
“陛下。”
“即刻传户部工部尚书御书房见朕。”
“是!”宫人一听吩咐,急急转身奔出去传人。
云恸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高座正北龙椅上的帝王,聚精会神的帝王一改刚刚的温和笑意,器宇轩昂的英气五官微绷着,真正的喜怒不显。
果然,外间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全安将膳食传上来的时候,殿外户部工部的尚书也正好到了。
皇帝拿了案几上的两道折子,对云恸言道,“你先用,不必等朕。”说完就挥手让宫人宣两位尚书进殿,他自己则快步步向与之相对应的东暖阁。
步伐奇快,毫无停顿。
云恸看着布上的膳食,并没有依言先用,手中的杏仁奶茶倒是很快见了底。
“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你们来看看这两道折子……”
“是……”
第16章 无形默契
玄湛登基以来,勤于国事,一日中大部分时辰都耗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御书房设在他寝殿太极殿的前殿,前殿处理政事,后殿就是寝殿,此处为前朝范围,后宫一律不得踏入此处。
太极殿为帝王寝殿,规格自然大气磅礴。
重檐庑殿顶,座落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连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自台面至正脊高六丈,檐角置脊兽,檐下上层单翘双昂七踩斗拱,下层单翘单昂五踩斗拱,饰金龙和玺彩画,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殿内明间、东西次间相通,明间前檐减去金柱,后檐两金柱间设屏,屏前设宝座。东西两梢间为暖阁,后檐设仙楼,两尽间为穿堂。殿内铺墁金砖。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炉四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太和门向连通,通往太和殿。
东西暖阁相同,中间连明间,皇帝在东暖阁处理政事召见朝臣,云恸身处西暖阁,声音听得不大真切,他也无意测听朝政,矮几一侧置有一小案,云恸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册尚未翻开的书册。
书册尚新,页间笔墨浓香,书页整齐干净,似主人尚未翻阅。
“世子,陛下估计还有一会儿,您先用膳吧。”全安将传上来的早膳布好,看云恸并无动筷之意,他笑劝了一声。
云恸摇摇头,“云恸此前已用过早膳。”他话音一落,微顿,“陛下他……尚未用膳?”
全安点点头,“陛下卯时初刻起身进了一小碗碧梗粥,上了早朝之后忙到这会儿还没进膳呢。”
云恸听闻此话,有些诧异,“陛下他……”
“朝务繁多,陛下又克勤克勉,事事亲为,一日之中,召见朝臣,处理朝政,批阅折子就要耗去近五个时辰。”
云恸点点头。
“陛下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要说这世间谁最辛劳,恐怕就是咱们陛下了。”享天下至尊,担天之大任,所承担的也是相应的。
云恸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
“奴才给陛下奉一杯热茶去,世子您先用膳吧。”全安一转头,看着龙案上的茶杯,赶紧捧了出去换热的。
东暖阁内的说话声时续时断,好像是在商讨京都附近这一场大雪的政务,临近年关,这大雪飘至,瑞雪兆丰年是喜事儿,可是这暴雪造就京中贫苦百姓聚集地房屋垮塌,事态已发,势必要派人处置……
云恸微微摇头,看了看案几上的膳食,目光落在手中书册之上……
“朕不是让你先用吗?怎么没动?”
直到皇帝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云恸才急急放下手中那本《仕林轶语》,“陛下…
“恸儿,朕说了不必多礼,坐吧。”看小人儿从暖炕上跳起来,玄湛伸手压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了回去。
对于皇帝陛下这样的亲近,云恸有些不自在。
好在玄湛扣着他肩膀的手掌并未多做停留,压着他坐下之后,就折身在另一侧落座。
案几上的膳食早已凉透,全安领着宫人动作极快撤下凉透的膳食,重新布上新的。
因时辰已临近午膳,全安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一些稀软的小米粥,和一些易化食的点心,只当是午膳前稍微垫垫肚子。
“快吃吧,一会儿就要用午膳了,少进一些。”夹了一筷燕窝火腿鸭丝在云恸面前的小碟中,自己才开始动。
对于皇帝陛下这举动,云恸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如若说一个时辰前,他还受宠若惊,这时他已淡然处之了。
“谢陛下。”
“吃吧。”玄湛对于他这明显的态度转变,甚为欣喜。
玄湛是个重规矩的君王,但是他并不是那种将自身也束于所谓规矩中的帝王,对于那一套所谓的皇家礼仪,他更是嗤之以鼻。
他进膳并不言语,进膳却进得极快,吃相倒是极为优雅,颇具皇家典范。
云恸偷瞄了一眼,看得心下又一次诧异,皇帝陛下好似跟外间传言相差甚远……也不似那般难以揣测……
玄湛并未遗漏对面那小家伙的偷偷打量,他唇边勾起一抹隐藏的笑意,并未当面说破。
用过早膳之后,玄湛让全安取了披风,牵着云恸去殿外月台散步消食,外间风雪甚大,玄湛就绕着廊下,一边缓步一边询问云恸这些年的经历过往。
消食之后,玄湛领着人回了御书房,他继续处理朝务,又下旨留了云恸午膳,塞了两本书给他,让他窝在暖炕上打发时间。
皇帝陛下亲口下的旨意,云恸除了遵旨,别无选择,只得乖乖的窝在暖坑上看书。
两人之间,分别多年,却在无形之间,并无隔阂,彷如相处多年的默契自然……
第17章 啃面饼的小世子
午膳依然是直接传到御书房的。
朝纲动乱平息不过短短几年,对于国事,玄湛轻易不敢大意疏忽,事必亲躬,半点不马虎,多年来,起居饮食向来都一切从简。
膳食精简,虽未奢侈,但十分精致。
皇帝陛下膳食一向清淡,虽然留了云恸一起用膳,不过午膳依然是按照皇帝日常份例备的玄湛登基多年,与危难中力挽狂澜,这些年为稳住这天下,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外人自然无从得知,但是他却是比任何太平盛世之君王都知这位居天子之尊,并非就能任意妄为,骄奢淫逸。
以天下之力供养一人,这被供养之人,就要承担肩负起国家社稷的重担,而不是一味的贪享这皇室尊贵。
看着宫人传上的膳食,云恸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讶异。
作为一国之君,这帝王的午膳份例足以用寒酸二字来形容了。
一张三尺见方的金丝檀木小桌上,摆了十六道菜式,菜色清淡精致,却并不奢华,在宫中,这样的午膳份例就是地位低下的宫妃都足以越过,可是却出现在堂堂一国之君的膳桌上……玄湛撩袍而坐,看他并未入座,目光却落在膳桌上,玄湛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瞧朕这一忙,就什么都忘了,朕一向用的清淡,也不知你的喜好,坐坐。”玄湛一边说一边唤全安。
“全安。”
“陛下。”
玄湛一边接过在热水中浸过的巾帕净手,一边对云恸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全安,朕即刻吩咐御膳房做。”
“世子,您有什么喜好,您吩咐一声儿,奴才即刻吩咐御膳房。”云恸忙摆手,“云恸并无偏好之物,谢陛下。”
见他说的恳切,玄湛也不强求,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热汤,“天寒,先暖暖胃。”
“谢陛下。”云恸有些拘谨的双手接过皇帝递来的汤碗,之前那点淡然再一次被受宠若惊取代。
处帝王身侧,他实在不敢太过忘行。
“朕记得你幼时偏好清淡膳食,这些年身处西北饮食可还习惯?”
“回陛下,在西北多年,臣早已习以为常了。”云恸顿了一下,斟酌才言,“听德叔说,臣幼时初到西北顿顿只吃面饼……”因为只有面饼才没有西北饮食中独有的那异族风味。
玄湛闻言,微怔之后随即笑道,“那恸儿可还记得吃了多久?”
才三岁的小人儿,从一降生就娇养着的天之骄子,却被迫吃风沙之地啃面饼……玄湛不动声色的皱皱眉。
云恸想了想,“一月之后就愿意吃面条了。”
“面条?”玄湛有些好奇,“朕记得西北好像有种面叫抻面?”
“嗯。”
“好吃吗?”玄湛问得兴致勃勃。
对于皇帝陛下这么好兴致,云恸有些微窘,“……嗯。”
“全安啊,你改日去寻一位西北的厨子进宫,朕也尝尝这所谓的抻面。”玄湛笑道。
全安给皇帝陛下盛好饭,笑道,“是,奴才遵旨。”
“尝尝这合不合胃口?”看着清俊雅致的小家伙,玄湛很欣慰,小家伙虽在那风沙之地长大成人,但到底没有损了这一身的雅致清贵。
“谢陛下。”
小家伙很是拘谨,玄湛也知道跟他一起用膳,无论皇亲国戚还是亲贵大臣,没谁能泰然处之,看小家伙战战兢兢的细嚼慢咽,玄湛只得作罢过度在意关心,自己用自己的膳。
膳桌上,皇帝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不敢言语。
云恸埋着头,吃得相当不舒服,但是也只能埋着头继续吃。
午膳之后,外间的风雪越发的大了。
玄湛午后有小息的习惯,但是很明显,他没打算放人。
令全安取了披风披上,牵着人就往太极殿去,“走,陪朕去小息一会儿,下午朕要看看你这些年的武艺骑射如何了。”
云恸一脸愕然,“陛下,这……”
“怎么?”玄湛不解。
云恸迎视着皇帝陛下不解的眸光,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陛下,这不合规矩。”
皇帝陛下的寝宫,岂是他等外臣能踏足的?
玄湛挑眉,“朕金口玉言,还比不得那所谓的规矩?”
云恸,“臣不敢!”说着就要跪下去。
玄湛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你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臣……”
“走吧,陪朕小息一会儿去。”牵着他的,玄湛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太极殿而去。
第18章 帝之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