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与不详殿离的并不是很远,再加上抬轿的宫人们脚程又快,轿子很快便在不详殿前停了下来。
齐妃先由小太监搀扶着下了,轿,然后不情不愿地走在霁晓的前边。
老太监则引着两人到了陆朝的寝殿,随后微微一俯身:“老奴就送到这儿了,二位自个进去吧。”
说完他便离开了。
霁晓与齐妃对视了一眼,后者倒是轻车熟路地上前去敲了敲门,直到听见里头陆朝的一句应允,他才推门而入。
霁晓站在门外,看见皇帝寝宫内灯火通明,陆朝身上绛紫色的龙袍半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
他托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向门外的霁晓:“你站在外头做什么?”
看见陆朝的那一刻,霁晓忽然愣住了。他发现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牵出了一根红线,遥遥连向了陆朝,并在他的颈上打了个圈。
多荒谬阿……他的情劫居然是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他飞升前究竟都做了什么荒唐事,能招惹上这么个人?
惊讶归惊讶,但霁晓还是稳住了:“里头有齐妃娘娘了,奴才进去做什么?”
陆朝脸不红心不跳:“寡人想着你们主仆二人情深义重,若是一起服侍寡人,想必会更好。”
霁晓面上泄露出一丝嫌恶的情绪,嘴上也毫不掩饰:“陛下真是好胃口。”
他知今夜是推拒不成了,想着一进门便用上那幻蝶。
霁晓一边缓步走向皇帝寝宫,一边打开荷包,取出那只红蝶。
可就在他行将踏入寝宫之时,那陆朝却又忽然叫停,像是改了主意:“算了,你就站那吧,替寡人守夜。”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守一整夜。”
霁晓求之不得,还顺手替皇帝关了门。
关上门后他看向手心里躺着的那只火红的幻蝶,忽然有点惆怅。
这情劫要怎么解?难不成真要他爬上龙床?不过这皇帝虽然脑子有病,但脸生的却相当出色,这样想想也并不是很亏……
他眼下正心烦意乱着,却听那寝宫里头忽然传来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声响,先是衣物摩擦声,而后又有粘腻水声,紧接着便听见有人微喘,又像是猫在低泣。
霁晓好歹虚度了千年,并不真是什么不知人事的少年,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但在这光明正大地听人墙角,还是觉得有些耳热。
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百感交集地堵在他心口,但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他退开好几步,那声音总算弱了许多,后来便干脆没声了,只剩有一搭没一搭的低泣。
没过多久,便见那齐妃衣裳不整地从陆朝的寝宫出来,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
霁晓的第一想法是,这皇帝是不是不行,否则怎么会这么快?
结果又见那齐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拉了拉自己凌乱的衣物,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魏十六,陛下让你进去。”
听了他的话,霁晓犹豫了片刻,然后手中捏着那只蝴蝶,脚步极轻地踏入了皇帝的寝宫,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全灭了,霁晓小心翼翼地在里头摸索着。
忽然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腕,他吓了一跳,手中幻蝶便摔落在地。
可想象中的幻境并没有出现,霁晓一抬眼,便见那皇帝眼里的绛紫色似乎发出了黯淡的光,阴郁得几乎没有人气,活像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霁晓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那恶鬼修长的手指没入霁晓发间,那青丝瞬间便散了。随后他按住霁晓的后脑,逼着他埋首于自己袍下,臣服于两腿之间。
恶鬼的气息温柔却强势,循循善诱道:“含着,别吐出来。”
霁晓本能地想往后退,但这皇帝力气大的惊人,他此时根本动弹不得。
“吐出来的话便换一处用,你自己选。”
黑暗中淫靡的水声响在耳侧,牵在两人身上的红线烫出了一条刺目的红,霁晓每每觉得自己下一刻便要窒息,但到底没死掉。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旖旎又腐败的泥沼。
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夜晚。
这个夜里霁晓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把剑,锋芒毕露,他忍不住碰了碰那剑,只觉得触感生凉。
而后那剑化成了一只嘶嘶吐信的毒蛇,缠住他的脖颈,令他动弹不得,几欲窒息,最后那蛇在他颈间咬了一口,见血封喉的毒液注入他的身体,他一吃痛,便醒来了。
霁晓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看见坐在他床边的初羽像是松了口气:“你可算是醒了,叫了你半天了,从前也没见你睡得这么死。”
其他正在穿衣的太监笑了笑,揶揄道:“陛下昨日留他到三更才送回来,我看他福气不浅,只要讨得皇上欢心,往后直升总管太监也不是可能。”
还有个太监也附和着问:“魏十六,陛下他厉害吗?”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初羽显得比霁晓还急:“胡说什么呢?敢在背后嚼皇上的舌根,你们是不想活了!”
“你急什么呢,又没说你,昨晚皇上召齐妃与魏十六共同侍寝,这事早已传的人尽皆知,我们不过开上几句玩笑,轮的上你看不惯么?”
“我看兴许是他自个肖想了陛下很久,眼下却让这魏十六抢了先,他坐不住了罢。”
初羽气的双目发红,正要上去给他们一拳,却被霁晓拉住了。
“你别拉我,我今天……”他以为霁晓上前是要阻拦,不料霁晓将他拉到身后,自己却冲上前去给了那带头笑话人的太监一脚,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这一下屋内的七个人全懵了。
霁晓分明看起来孱弱可欺,众人是完全没想到他动起手来这么狠。
“魏十六!”地上那弯成虾子的太监恨声道,“你竟敢打我!”
这一屋子统共有七人,除却初羽和霁晓,有三人都站在那闹事的太监一边,见他受了欺负,便一拥而上,要替兄弟找回面子。
霁晓虽然会功夫,但抵不住这身子病弱,与他们缠斗了一会,脸上便不可避免的挂了彩。
但好在管事公公魏忠宁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很快便赶来了,他推门而入,只身着一件单衣,连拂尘都忘了拿:“这是干什么呢,全都给我住手!”
初羽忙上前告苦,讲了一遍前因后果,魏忠宁听着听着脸上便失了色,大声训斥道:“我看你们这些人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在背后议论皇上!”
说完他看向霁晓,声音稍稍放缓了些:“你也是,再如何也不该先动手。”
第6章 折扇
魏忠宁见双方脸上虽都挂了彩,但到底没闹出事来,于是便想着息事宁人。
“你们几个管不住嘴的,罚你们今日不许吃饭,也让你们长长记性。”
那被罚的几个太监表面答应,等到魏忠宁一走,便又恢复了原来模样。
方才被霁晓一脚踹翻在地的太监没好气道:“不过是个卖屁股求荣的,装什么呢?敢做却不敢让人说,还拿自己当将军府的少爷呢?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初羽撩起袖子:“你还有完没完了?人家至少还做过少爷呢,你又算什么低贱货?”
霁晓一把将他拉回来,轻描淡写道:“让他说。”
活像方才被激怒打人的人不是他。
“可是……”初羽看向他。
就在此时,外头有领事的太监走过,打开门便冲里头喊道:“你们这一屋子怎么回事,如今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出来干活?”
那与霁晓不对付的太监阴着脸,不服气地往霁晓脚边吐了口唾沫:“我呸。”
随后便带着剩下四人一起去取早饭。
他们一走,初羽便一屁股坐回床上,抱着手臂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们怎么能那么欺负人!都一样是做奴才的,他嚣张跋扈什么?”
“别气了。”霁晓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初羽看了一眼霁晓眼角的擦伤,顿时又翻身下床,在柜子里翻翻找找:“你这伤怎么办,会不会留疤呀?我这好像也没有伤药,怎么偏偏又伤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霁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伤在此处多好,要是伤在不显眼的地方,那不是白被打了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初羽不明白他的意思,依然翻箱倒柜地找药膏。
他的药膏始终没找到,而霁晓也到时间要去长春宫当值了,初羽自然也不可避免地要去干活了。
然而一等两人离开,方才那领头闹事的太监便带着另一人回来了,其中一个手中提了一桶刷过碗的污水,鬼鬼祟祟地猫回了屋里。
“快把他两被子掀开。”
一人照做,另一人便笑着将那桶污水往两人被褥里一倒,两床被褥顿时被污水浇湿,怎么看也不能再睡人了。
做完这事后两人相视一眼,一起捧腹大笑。
“我看他们今晚还怎么睡?有种都上皇上那儿睡去。”
领头那太监又翻出了霁晓的衣物,对着同伴坏笑了一下:“被子没了这不还有衣裳嘛,眼下才入秋不久,想必是冻不着他的,不如……”
另一人立刻翻出了一把剪子:“不如咱们就好人做到底,也给他绞了吧。”
霁晓到长春宫里的时候,里头却早已挤满了人,想必都是听了传闻,赶着来看热闹的。
还没等他踏入正殿,便听见有人问道:“就是他么?看着年纪倒不大。”
霁晓一路走一路受到了各种意味不明的凝视,好在他从来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脸色丝毫未变,看起来倒有些宠辱不惊的稳重。
“魏十六,咱们娘娘请你进去。”一位面生的宫女小跑出来拦住他道。
宫女领着他进了大厅,霁晓一眼扫过去,这大厅内至少坐了有不下十个嫔妃,大多看起来岁数已经不小了。
他也不露怯,进堂便先行了礼:“娘娘吉祥。”
“不必多礼,”一个坐于最上首的妃子和蔼笑道,她瞧着约莫着已经有四字开头了,但气质犹存,是个颇具骨相美的半老徐娘,“咦,怎么瞧着脸上伤了。”
方才带他来的小宫女提醒道:“这位是荣妃娘娘。”
“回娘娘的话,是不小心摔的。”
荣妃:“那往后可要当心些——皇上自那之后便只收了两个新人,如今又添了一个,往后这宫里阿,兴许也能热闹些。”
“如今后宫里不过十几个妃子,可咱们想见皇上一面都难如登天,再要多下去,只怕往后都要见不着皇上的面了。”一位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女人掩面笑道。
霁晓却注意到了荣妃话里的奇怪之处:“自那以后?”
荣妃呷了口茶,才道:“你年纪小,自然是没听说过的。二十多年前皇上病了一场,醒来之后便性情大变,遣散了后宫三千佳丽,只剩我们这些身份与家族兴衰绑在一块的,谁也不愿意走,便就留下了。”
“二十多年前,可陛下如今看着不过二十有余……”霁晓疑惑地问。
另一个稍年轻些的妃子忙道:“可不是说吗?都说岁月催人老,这些年咱们这些人老的老,去的去,可陛下的容貌从那时候开始便从未变过,宫里头都传呢,说咱们陛下恐怕是个妖怪。”
荣妃正色,严肃道:“云贵人。”
云贵人顿时住了嘴,又同霁晓道:“怪我嘴快,失礼了,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方才那掩面笑的妙龄女子又问:“本宫听人说,那齐妃昨夜被陛下赶出了不详殿,可真有此事?”
霁晓这才注意到她,发觉这位妃子生的与齐妃有几分相似,但却比他多添了些温柔与妩媚,总之也是个美人。
他正要答话,却见那齐妃一边朝这里快步走来,一边阴阳怪气道:“淑妃姐姐,您在别人宫里说着别人的闲话,这不好吧?”
不等淑妃说话,齐妃很快又道:“不过想来也是,陛下有好些日子都不曾去过姐姐那了,姐姐宫里都快结蜘蛛网了吧,也难怪闲话这么多。”
淑妃也不甘示弱,只见她扇面轻摇,勾唇笑道:“咱们这些人是不得圣宠,只讨着安生日子过罢了,哪里有齐妃妹妹这般好命,有幸被皇上亲自从寝宫里赶出来呢?”
齐妃:“你!”
霁晓预感不妙,这后宫中几个女人争风吃醋尚能吵上半天,更别提这儿现在有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怕能唠到天荒地老。
于是他忙推说自己还有活要干,打算就此开溜。
听他这么说,齐妃又不乐意了:“本宫这儿何曾苛待过你了,哪那么多活要干?皇上如今宠幸你,本宫可不敢劳动你。”
霁晓微微垂首:“娘娘哪里的话,奴才既是陛下赏给娘娘的,那么替娘娘做事,也是应当的。”
“嘴上是这般说的,本宫看你心里却未必这样想。你可还记得是谁灭了王氏九族?你不恨吗?你当陛下真的放心你,更何况再怎样你也是个太监,是罪臣之子,你且记住自己的身份。”
霁晓面色未变,仍然游刃有余道:“奴才当然记得,家父为将不仁,临阵脱逃,又勾结外族残害我中原百姓,意图谋反,至于株连九族,那是他应得的。奴才也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逾矩。”
齐妃被侍女搀扶着,趾高气扬地落了座:“说的倒比唱的还好听。”
齐妃对霁晓虽是满腹怨言,但他顿了顿,却将话锋一转:“既然你觉得呆在这儿没意思,那不如便去本宫寝宫里将花瓶里的花换了,顺便打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