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晓心中明白他这是安的什么心,但还是面不改色地领命走了。
他踏入齐妃寝宫之时,那小宫女彩蝶还嫌恶地瞪了他一眼。霁晓若无其事地看向屋内,便见屋内的地上碎满了陶瓷片,连座椅也是七歪八倒在地躺在地上。
可想而知昨晚齐妃回来时发了怎样一通火气。
他又退出去,问彩蝶:“请问这儿的扫帚放在哪了?”
彩蝶没好气道:“这儿没有扫帚,你用手捡不就是了?再说这扫帚打扫得粗陋,万一不留神漏了些碎碴,将娘娘误伤了怎么办?你担当得起吗?”
霁晓看了她一眼,也不发火,像个任人欺负的软包子。又踏进屋里,用手去捡地上的残片。
残片异常锋利,再加上王霁晓本身便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一双手生的细皮嫩肉,霁晓一不留神便被划伤了,那血自伤口涌出,又滴落在地。
彩蝶则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看热闹,阴阳怪气道:“哎呀,你怎么那么不当心,叫这屋里沾了血腥气,要是让齐妃娘娘觉得不舒服了怎么办?”
霁晓看了看滴血的指尖,抬头却冲着彩蝶一笑,后者顿时被他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彩蝶怯怒道:“你笑什么!你这人怕是脑子不好吧。”
说完便一甩手,离开了。
很快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不详殿那头依然派了人,过来请霁晓过去。
霁晓相当顺从地跟着宫人到了不详殿的偏殿,进去却只看见了满桌子的菜,不见那陆朝的踪影。
宫人见他疑惑,于是便提醒道:“陛下今日还在正殿忙着处理朝政,恐怕要晚些才能过来,特意吩咐您可以先用。”
霁晓没动筷,思忖片刻后,反而让宫人把饭菜撤下去温着,看架势是非要等皇帝回来了。
他在桌边坐了一会便坐不住了,起身百无聊赖地在殿内闲逛。
他欣赏完殿内挂着的书画名迹后,又转到了桌案边,一眼便见那桌案上放了一把折扇,看上去是陆朝常用的那把,但霁晓还从未见他打开过。
他微微俯下身,总觉得这把折扇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忍不住拿起这把扇子,然后缓缓打开。
下一刻,霁晓的瞳孔骤然一缩,只见折扇上的手书张扬且漂亮,上书一句:一蝉秋雨送秋来。
像极了他的字迹。
与此同时,陆朝忽然踏进殿来,语气冰冷:“你在做什么?”
第7章 荣妃
霁晓手中拿着那把折扇,看向了陆朝:“这是从哪来的?”
陆朝脸色阴沉,上前便抢过了那折扇,而后迅速收合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碰寡人的东西。”
老太监见状连忙上前:“陛下莫怪,也怪老奴没收好……”
说完他又暗暗对霁晓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跪下认错。
不料霁晓竟接着问:“这折扇对陛下来说很重要么?”
陆朝不作答。
老太监看着陆朝愈来愈阴的脸,忙训斥道:“大胆魏十六,竟敢以下犯上,谁教的你这般放肆!”
霁晓微微垂眼,倾下的睫毛轻颤,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了:“动了陛下的折扇是奴才的错,陛下想怎么罚便怎么罚。但奴才不过是好奇那折扇所书,漂亮张扬,疑心是哪位名家的大作罢了,陛下想不答便不答,何至于与奴才这般置气?”
他说的委屈极了,反衬得陆朝像个不讲道理的大恶人。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上前道:“陛下,今日的午膳还温着呢,可要现在呈上来?”
陆朝:“他还没用?”
宫人答道:“回皇上的话,小主子一定要等陛下回来一块用,便让我们先撤下去温着了。”
“呈上来吧。”陆朝的脸色总算稍稍缓了些。
饭菜呈上来后,两人落座无言,霁晓仿若没事人一般,仍然吃得很欢,像是根本没被陆朝方才的模样吓到。
陆朝又不乐意了:“王霁晓。”
霁晓抬头。
“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觉得寡人不舍得杀你?”陆朝盯着他的眼睛,眼里含着若有若无的戾气,像只行将把猎物拆吞入腹的毒蛇。
霁晓避也不避地对上他的视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奴才当然怕死,可皇恩浩荡,陛下今日若真有心要赐奴才一死,奴才怎么也活不过明日,蝼蚁虽可偷生,却从来没有话语权。”
“不如及时行乐,死也不要做个饿死鬼。”
陆朝勾了勾嘴角:“你倒是看的透。”
他顿了顿,又道:“寡人听说今日齐妃当众折辱于你,笑你委身于灭族仇人身下,去势为宦,寡人也想问问你——”
“王霁晓,你当真不恨吗?”
霁晓:“奴才不敢恨。”
陆朝戏谑地弯了弯眼角:“不是不恨,是不敢恨,好一个伶牙俐齿,叫寡人都不舍得罚你。”
不多时,午膳便已用得差不多了,霁晓咽下最后一口饭,见陆朝迟迟不问他身上的伤。
他也不再等了,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陛下,您瞧奴才的脸。”
陆朝早料得有这一出,一早就发现了,却偏憋着不开口,不肯顺着他的意。
他像是才看见一般,伸手托住了霁晓的下巴,凑近看了好几眼:“怎的伤了?”
“是监栏院的太监打的,”霁晓眨了眨眼,眼里似氲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看起来既无辜又委屈:“那几个太监看不上奴才,一早就起来嚼舌根,奴才想着他们看不上,陛下却看得上奴才,那这些人可不就是在暗骂陛下识人不清吗?奴才为了维护陛下,这才挨了打。”
陆朝盯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知道他这话说的参真拌假,但却并不打算揭穿:“哦?那你这手上的伤也是叫他们打的?”
“这倒不是。是今早替齐妃娘娘打扫寝宫,长春宫的宫人们心细,落地的瓷片是万万不肯用扫帚的,说是一定要用手捡才捡得干净。这倒不怪娘娘,只是奴才不够心细,这才叫瓷片划了手。”
陆朝往后一靠,似笑非笑:“怪不得要等寡人回来一起用午膳,这是等着要告状呢。”
“被欺负了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吗?”霁晓也不再装了,凑近了看陆朝,然后灿烂一笑:“陛下不替奴才做主吗?”
待到霁晓离开,陆朝仍然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里含着几分病态的笑意。
昨晚他们倒算不得是肌肤之亲,不过叫他含了两回,更深入的却也没做。
“不过一晚,便敢支使寡人做事了,真不是个东西。”陆朝好整以暇地靠在椅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老太监看着皇帝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模样,不敢吭声。
霁晓离开不详殿后,便打算回长春宫,不料人到宫门口,却被宫人拦在外头。
那宫人没好气道:“你还来这装模作样做什么?陛下方才已下了旨,将你调去了不详殿。”
霁晓听见这个,顿时有些头疼,他是不想待在长春宫里,但也着实不太想去不详殿。
心想这皇帝不会是食髓知味,真要养个太监做妃子吧?那这红线还怎么断?
他心里这么苦恼着,脚下却已回到了监栏院。
霁晓前脚刚踏进去,后脚便见初羽气鼓鼓地向自己冲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太气人了,太气人了!”
霁晓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了顺气:“怎么了?”
初羽忙拉着他回房看,一把掀开两床被子,只见那被褥上一片浸湿的脏污:“那些人趁着我们不在,把我们被褥都浇湿了,这还怎么睡?眼下我们也没有证据,告不了状,今日怕是要吃下这哑巴亏了。”
说完他又蹲下,打开了床下的柜子:“你看你的衣裳,也全叫他们给绞了。”
初羽越说越气,说着鼻头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霁晓见他哭了,连忙取出手帕给他擦眼泪,哄道:“不生气,别着急。”
“你怎么什么也不急?咱们都给人这么欺负了,你也不急,我快被你气死了!”初羽更生气了,气的原地跳脚。
霁晓被他逗笑了,笑声根本收不住。
初羽哭的涕泗横流,气的头晕眼花:“气死我了,你还笑!都这样了你还笑,你是傻子吗?你都不会着急的吗?”
“你就任人欺负吧,我往后可再不管你了!”
霁晓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初羽气急了,反而冷静了下来,眼泪止住了,于是便把霁晓的手帕丢还给他,咬牙切齿道:“那你回来是干嘛的,长春宫那边不用干活了?”
“干不下去了。”霁晓随口答道。
初羽:???
他顿时又想哭了:“你又说的什么胡话?我不能再和你待在一块了,我再和你待在一块,一准要被你气死。”
初羽又坐在台阶上冷静了一会,平复了心情:“我还有事要忙,你自己一边待着去吧。”
霁晓:“我也去。”
“你可饶了我吧……”初羽苦着脸道。
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有霁晓陪着他一块干活,初羽还是高兴的。
他带着霁晓去内务府领了荣妃的新衣,再送去荣妃宫里,一路上没见人就同霁晓唠个没完,见了人就住嘴。
永寿宫要比长春宫朴素许多,但规模却是差不多大的。
荣妃就坐在厅内,借着日光绣一只鸟。
初羽小步上前,捧着衣物俯身行礼:“荣妃娘娘,这是内务府给您做的新衣。”
“放着吧,”荣妃微微抬了抬眼,余光瞥见了霁晓,有些惊喜,“你怎么也来了?”
霁晓行了礼,才答道:“陪他一起来的。”
“你且坐吧,”荣妃道,“既然来了便陪本宫说说话,这宫里可太冷清了。”
“谢娘娘。”霁晓拉着初羽,在荣妃对面落座。
初羽一开始还有些坐立不安,但见荣妃并未指责,于是便不再惶恐了,还有幸享受了一番荣妃宫里的茶点。
荣妃放下手中的绣活,闲聊似的开口:“那齐妃想必是待你不好吧?他那人爱较劲,对陛下却是一派真心,陛下如今又宠幸你,他与你不对付也是必然的。你若愿意的话,不如本宫去求求陛下,让你来本宫这?”
“本宫这虽比不上长春宫富丽,但到底不会苛待你。”
霁晓笑了笑:“谢娘娘恩典,只是今日陛下已下旨,让奴才去不详殿了。”
荣妃显然有些失望:“去陛下那也好。”
片刻后她又徐徐道:“本宫刚进宫那会才十五,蒙获圣宠,很快便有了身孕,只是那时心思浅,不知这后宫中人心险恶,叫人陷害流了去,从此便再没怀上过。今日本宫见你,不知怎么又想起他来,若他活在现在,也该是而立之年了。”
“娘娘……”
“人各有命,本宫已经释然了,你也不必为难。”荣妃叹了口气。
初羽坐在霁晓旁侧,眼睁睁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一见如故,很快便成了忘年交。
而初羽只顾得矜持地将茶几上的茶点塞入口中,没注意便让那桂花糕给呛到了,忽然猛咳了起来。
荣妃被他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呛到了,”霁晓给他递了一盏茶,低声数落他,“出息。”
“你慢些吃,若喜欢的话待会可以再带些回去,与十六一起吃。”荣妃声调温柔,笑容也可亲。
“……”初羽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娘……娘娘。”
霁晓笑着替他答道:“谢娘娘。”
他们正聊着,忽然有个小宫女进来道:“娘娘,云贵人来了。”
荣妃:“让她进来。”
第8章 梨花
云贵人满脸带着喜气,人未进屋,笑声却先传了进来。
她一眼便看见了霁晓,笑意也更盛了些许:“咦,你也在。”
霁晓起身行礼:“贵人万福。”
“是托了你的福了——”云贵人先落座,喝了口茶润了润喉,然后才道,“今日长春宫可是出了大事了。”
荣妃:“怎么了?”
“皇上今日突然下旨,让人去长春宫把那所有瓷器都给砸了,又让长春宫一众人不准用扫帚,只能用手将那些碎片渣子捡干净。”
荣妃微微偏头,有些疑惑:“那你方才怎么说是托了十六的福?”
“别着急,听我说,”云贵人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陛下口谕有言,道这是罚长春宫对御赐之物不敬之罪,这所谓御赐之物,说的可不就是咱们十六吗?”
初羽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
他转头去看霁晓,只见霁晓脸上波澜不惊,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仿佛那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云贵人扬眉吐气道:“往日那齐妃便爱仗势欺人,咱们这些人去皇上那告了数回状,也不见陛下舍得罚他,眼下总算是叫他遭报应了。”
…………
天色渐暗。
临走的时候,两人被荣妃塞了一盒糕点。
初羽提着糕点离开永寿宫之时,还有些飘飘然,他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荣妃娘娘可真是个好人阿……”
“对了,”初羽看向霁晓,问道,“这才几日,你什么时候与这些娘娘们相熟了?齐妃那又是怎么回事?”
初羽细细思忖了片刻,他是没见过皇帝几次的,只听近身伺候皇帝的宫人们都对他讳莫如深。有次他倒是远远地瞧过皇帝一眼,只觉得他很可怕,怎么看也不像是轻易就替人做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