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哈尔说道:“好久不见,你竟然还活着。”
上官明棠拍着马儿上前一步,说道:“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了,意外吗?”
达哈尔闻言,心中一凛,而后又换做了微笑的模样,他望了望上官明棠身后跟着的将士,突然说:“数十万虎贲军没有活着出去,你以为就你这一万人可以从我手底下活着出去?”
上官明棠轻笑,也摇了摇头,说:“不能,但我没打算活着回去,决一死战吧。”
是的,他没有打算活着从荀北回去,回不去,这份恩怨必须了结在荀北。
指甲掐进掌心,他下意识地去看怀里的月影,眼神向下,是右脚踝。
呼吸急促,目光停留。
那里的牵念送了回去,心也跟着去了,能伤的了他的人不在,那就没什么怕的。
唇角微微勾起,耳边是雪落的簌簌声。
上官明棠再次看向达哈尔,说:“我有一事不明,既然从那场大战里活下来,我想还是要问清楚好些,不然会死不瞑目。”
达哈尔好似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他看向一旁的王奕,说:“我的军师,可能知道你要问的事情,军师。”
“你想知道什么?”王奕驾马向前几步,看着上官明棠,“今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想知道的通通告诉你,也好叫你死个明白。”
新军跟在上官明棠身后,萧逸等人在他身侧,好似要将人围起来,生怕他有一丝危险。
上官明棠神态自若,抬手一挥,“不知军师可认识这个人。”
沈安被绑在马背上,被一将士牵着而出。
上官明棠向前一步,指着沈安说,“我军的叛将,敌军的功臣,军师不如把这出好戏说上一说。”
“我要说不认识,将军怕是不会信了。”王奕说道。
上官明棠说:“当然,很明显。堂堂五品副将,若是没有诱人的理由,怎么会叛变,你说对吗,可汗?”
达哈尔的马立在原地,他看向上官明棠,眸子里尽是轻蔑,他说:“若是没有利益,我们也不会用。”
上官明棠也笑着看他,语气微沉说:“也对,离间之计是要用到恰到好处,那能用之人也该做到物尽其用。”
沈安眉目一动,疑惑地看着王奕,说道:“你不是相府的管家?”
“哈哈哈,当然不是。”王奕笑说,“他东方黎又算什么东西,所有人,他们所有人,都要为我凉国百姓陪葬。”
“看到了吗?可汗,”上官明棠说,“你的军师是凉国人。”
达哈尔却说:“我不管军师是何人,军师对我胡合部有功,就是我胡合部的良臣。”
风雪的簌簌声与上官明棠的笑混合,随风而来。
“良臣?”上官明棠嘲笑道:“可汗真是不了解人心,一个为了国家忍辱负重藏匿身份多年的人,会乐意做可汗的良臣?若不是想复国,他何须做到这般,已年过半百,为何还要抛头露面祸乱江湖,祸乱朝廷,可汗就不深思熟虑一下?”
“你又想说什么,”王奕有些急切地喊道,“不要在想用你们那套说服人心的方式引导可汗,可汗是皇天之子,是草原上最勇猛地狼,弱肉强食,你们这些弱者就要成为狼口中的食物,狼要咬断你们的脖颈。”
达哈尔脸上闪过一丝抽动,很浅,隐在头盔下面,让人捉摸不透。
“你们想要借助胡合部的力量吞并大虞,所以才暗暗谋划了所有事,也包括售卖大虞的粮草?”上官明棠视线扫过去,看着王奕说,“对不对。”
王奕脸色淡然,说:“我也不知晓大虞的皇帝是如何想的,非要与我们可汗合作,让你们葬身在自己守护的疆场上。”
王奕笑了笑,又说:“不过胡合部缺粮是事实,既然有人卖我们并且要跟我们合作,那何乐而不为呢。”
“你利用我们,利用东方黎,利用皇帝,为得不就是看大虞覆灭,为得不就是复国?对不对啊,师傅。”
王奕原本挂着笑意的脸忽然抽动,缓了片刻后,他才又恢复了方才的冷笑。
萧逸和奴牙疑惑地看向上官明棠,说:“若离,你在说什么?”
“公子,你在说什么?”
上官明棠起初有太多不解,尤其是在公子翊死后,将荀北与胡合部联系起来的是谁,皇帝这般不怕,也要拿下三军将领又是为何。
公子翊死前那眼神太过平淡,好似已经猜到了自己要死。
他死前一直念叨的那句,你们不会赢,多日来一直回荡在上官明棠耳畔。
上官明棠看着王奕,眸色渐寒,他说:“我一直疑惑,为什么皇帝会变成这般,即便想要收回兵权也不会通敌卖国,然而公子翊已死,没有再能操控他人心思的人,怎么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颜如玉自信自己不会死,他可以拿下圣心,而你在死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不会赢。”上官明棠拳头紧握,他看着人说,“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会觉得我们赢不了,即便你还留了后手,那没了指挥者,那个棋子还能做什么,思来想去我也想不通透。”
上官明棠再次瞥了他一眼,语气似笑似嘲,“达哈尔执掌胡合部多年,从未像这次一样待在交战地这么长时间。除了粮草充足我想不到其他,而解开我所有迷惑的,就是军师你。因为太熟悉,我不得不怀疑,也不得不从头到尾将事情捋顺一遍,而最后得出的结果只有一个,公子翊没死。”
上官明棠轻抬眉眼,狠戾地看过去,说:“这世上可以隐于无形的,可以拿捏人心的只有你,公子翊。”
王奕轻笑,再次看向他,说道:“真是学到了精髓啊,我的好徒儿。”
王奕脸色收放自如,众人皆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人抬手,从耳侧慢慢揭下一张面皮来,紧接着,展露人眼前的不是方才的面貌,确是公子翊的容颜。
奴牙和萧逸瞠目结舌地看向他,公子玉也激动地喊着人,说:“师傅,师傅,玉儿要糖。”
上官明棠拦住他要飞奔过去的身影,继续说:“这世上怕是有两个公子翊吧,公子翊与公子奕,同胞兄弟,一模一样,一个入东方家,一个入上官家。师傅打算的可真是好啊。”
公子翊轻笑,眉目锋利,“若离啊,真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我当初怎么就留下你了呢。”
“不留下我的命,你怕是进不了上官家。”上官明棠说:“小玉儿到底是不是东方黎的孩子,为什么外公会说是我们上官家的债,你到底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达哈尔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他看向公子翊,说:“军师,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今夜我胡合部就要踏过荀马道,明日便要攻入幽州。”
“可汗放心,这一万人不足为惧。”说完他又看向上官明棠说:“你们既然想要公子翊死,那我只能满足你们,怪就怪哥哥太优柔寡断,竟然暴露了自己。他太笨,连边陲小国的一个傻将军都笼络不了,又暴露了他自己,没办法只能要他代替公子翊去死。你们不是好奇吗,我告诉你,这世上谁都可以死,唯独公子翊不可。”
“而这世界上最应该死的就是东方月,公主不该生下他,所有人都不该护着他。”公子翊怒目而视,“你们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登上皇位的绊脚石,只要他在,他身边所有人,都要死。”
“你为何会如此记恨于他,明明他也是凉国皇族,他也……”
公子翊暴怒,道:“他不配,他东方月不配得到任何关爱,他不该降生在人世,若不是那个狗皇帝,我们神圣的公主也不会被玷污,他是那个狗皇帝的孽种,他不配做我凉国太子。”
“名扬他什么也没做,他不想要这皇位,是你们硬逼着他,非要让他走上这条路。”上官明棠大声道,他的语气有些哽咽,微顿了片刻,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他从未想要你们什么,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关爱的眼神,平平淡淡地一顿家宴。而你们带给他的,确是无边的伤害,就因为他出生在这乱世,就因为他生在皇宫……”
“嗖”一声。
一道利箭划过长空,向着公子翊而来。紧接着,马蹄声渐响,风雪中一抹英挺的身影划过。
东方月策马而来,马儿急奔,从上官明棠身侧绕过,长臂一揽将上官明棠从马背上带起,又将人安稳地放在自己怀里,“我什么都可以不要,除了你,我的狐狸崽。”
第108章
“若离, 不要跟魔鬼多讲。”东方月策马道。
“来得真是时候,等的就是你,”公子翊怒吼, “可汗, 他们不过一万兵马,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达哈尔眉眼深邃,剑眉英挺地喊道:“胡骑听令, 全数大军,进攻……”
东方月握紧缰绳,厉声喊道:“新军听令, 响向东快进, 让胡骑见识见识我们的精锐部队……”
萧逸紧跟着一声长笑:“跑……”
公子玉挥着长鞭在风中急进, 那鞭声阵阵, 响彻云霄。
上官明棠坐在鞍前,微微抬眸, 恰抵在他的下巴上, 东方月深邃的眸子一览无余, “你怎么会如此快, 又怎么会……”
马儿疾驰, 铁甲激撞声不断。
东方月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将人紧箍在怀里,那力道极重,勒得上官明棠有些痛。
“上官若离,你是不是觉得我东方月傻,一次又一次被你欺骗。”马儿太过颠簸,就连东方月的话都被颠得断断续续。
“把定情信物还给我,你真的可以了, 上官若离。”
东方月松了怀中手,揪着他的后颈迫使上官明棠回过头来,亲吻强势袭来。
因为在马背上,上官明棠有些不稳,颇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东方月放开人,喝道:“转过来,抱紧我。”
上官明棠没动作,还未及反应就被东方月揪着从马背上转了身,马儿一颠,上官明棠不自觉地抬臂环住人,他再次抬眸,又对上东方月看过来的凶狠,“名扬……”
东方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厉声道:“你就是想弄死我,一次不够,非要多捅一次。来,胸膛在这了,月影也在怀里,若离,再来一刀,再给我来一刀啊……”
上官明棠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环着的手臂再一次箍紧,马儿把声音都颠没了。
“怎么不说话了,还要我帮你吗?”东方月腾了一只手出来,从他怀里摩挲着月影,“反正都要搞死我,不在乎这一次,来吧,来啊……”
“不动手是不是,你不动手是不是?”东方月急道,“那我自己来。”
那沉闷的一声,“不要……”随着呼啸的北风吹过,东方月听到了,但还不够。
“不杀……”上官明棠又道,这一声清晰了。
“不杀,你这不就是在杀我吗,前几日走这念头本以为给你融了,哪成想,你确有想法,也是心机之重。”东方月呼着气道。
“我看你上官若离就是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
“在乎的,在乎……”
“在乎,你还……”
话未说完,上官明棠的亲吻细细密密而来,他将东方月那几声抱怨都吞了下去。
一番温/热痴/缠后,那点怨气确实消了大半,东方月说:“若离,既已情意心结,便不再是一人之事,苍天为证,日月可鉴,你明白吗?”
上官明棠红着眼睛,“不做了……”
东方月揪着他的后颈,马儿一震,直将他颠了个身散。
“不做什么了?”
“不了……”
……
达哈尔等人率着大军,一路紧追。
达哈尔知道东方月想要回城,也知道他们在引诱他向东去,但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被动的打这一场战,只要有坚持,被动总会变为主动,就如同几年前一样,他将上官羽围困在紫荆山深处,让虎贲军与上官羽葬身在那风雪中。
就如同今日,他也要东方月和上官明棠一同埋在这山中。
正当他还在思虑时,东方月已停了马。
东方月跃身下来,抬手将上官明棠抱下来,新军随着他的动作停下。
东方月喊道:“不必再跑了,就在这里。”
他看向达哈尔,说:“可汗,就在此处,我们把之前所有的账算个清楚。”
达哈尔拔出佩刀,从空中挥过,“这次不与你远战,就来近战。”
凝碧出鞘,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紧接着挽月挥出,与之在空中相交,上官明棠看向公子翊,说:“父亲的仇,外公的仇,虎贲军的仇,我们还要再清算一次。”
公子翊在空中击了一剑,说:“好徒儿,让为师再教你几招啊。”
“今日也叫你看看,上官家真正的剑法。”
东方月与上官明棠目光相接,两人相视而笑,“河山万里……”
“终入胸怀……”
东方月挥剑断喝:“杀!”
达哈尔嚷道:“胡合部的狼啊,去狩猎吧。”
达哈尔挥刀而来,东方月挥着凝碧上前抵过,这刀势力道极大,致使东方月的身子都微晃了起来。
东方月与达哈尔对面,他轻笑一声,继而加重了力道,“可汗虽然年事已高,但人就臂力强劲啊。”
达哈尔说:“今天怎么不虚了,那天可是看你虚得狠,都没接过我几招。”
东方月闪身,躲过一击,回道:“那是因为想要卖可汗一个面子。”
达哈尔臂上加劲,又砍了过来,“那就不用了,实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