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月自打睡着了就没醒过。
上官明棠这会儿看他唇色发白,抬手一摸,发现这人正病着,想来是淋雨闹的,便让高扬停了车。
“公子。”
“他病了,前路找家客栈吧。”
高扬应了。
可这车没出去几步就被一群人拦了下来。
看那群人衣衫破败便知道是穷苦百姓过不下去了,想来讨些什么。高扬停了车,下身吼道:“去去去,做什么呢。”
“大爷,行行好,给点吃食吧。”里头一很高的人,抱着高扬腿扑了过来。
那眼神就像是饿疯了的野狗,见人就啃。
一群人蜂拥而至,摇晃着马车。
高扬来了为难,这人多也驱赶不了,说不听,打弱残这事他更做不出来。
上官明棠听到声响也掀了帘,说:“高扬,何事?”
“公子,是一群要饭的。”
“那给些银两打发了便可。”
高扬看着不远处越来越靠近的人群,皱了眉说:“公子,给了一个,给不了一群。”
上官明棠探身,就看到远处蜂拥的人群,再看周围,是荒凉的小县,寸草不生。
“把银两扔出去,他们自会抢。”
上官明棠回身进了马车,看着还昏昏睡睡的人,心底莫名烦闷。他抬手不轻不重的给了东方月一巴掌。
东方月哼唧了几声,没醒。
上官明棠气愤,一脚将人踹下了马车。
东方月摔在了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好磕着了脊背,疼得他猛然一激灵,醒转了过来。
上官明棠隔着窗瞧着他,眉眼含笑。
东方月骤然转身,眼带寒光的看向人,说:“可高兴了,踹我这一脚。”
上官明棠也不躲,直迎着他审视的目光,笑着说:“解气。”
东方月起身,靠着马车,慵懒得笑了,“往日在虞都里,人人见我,殷勤地点头哈腰,你不一样,上来就给我一脚,甚好甚好。”
上官明棠笑了笑说:“上瘾吗?再来一脚可好。”
东方月刻意掩了耳朵,问,“说什么。”
上官明棠摆了摆手,道了一句,“月公子,好自为之。”接着对着高扬喊:“高扬,快上来。”
东方月立刻起了警惕心,以为他又要跑,却见那人,从窗户里瞧着他,眉眼盈盈,笑的温润。
还未等东方月反应,一群人一拥而上,团团将他围住。
“公子,给点吃的吧。”
“大爷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
“给点吧,我孙女快要饿死了。”
东方月环顾四周,才看到,这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像恶狗扑食一般,拽着他的衣服,扯着他的腿。
是饥饿,贫穷,才让他们弄成这般模样。
东方月拔了剑抵开还要过来得人群,随手从怀里掏了些银两扔了出去。
刚才一拥而上的人顺势改变了方向,向着银两飞出去的方向去了。
东方月舒适的呼了一口气,看向上官明棠,“刻意把我踹下去,给你解决麻烦的?”
“当然不是,月公子作为大虞的官当然要体谅一番百姓疾苦,我不过是在帮你。”
东方月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声,“嗯。不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明棠努了努嘴,说:“去问啊。”
东方月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一个坐在墙角的小孩,他缩在那里,像一只缩着头的小乌龟,怕得要命。
东方月缓缓走近,那小孩怕得缩成一团,喊着:“不要,不要杀我,我不要你的钱,不要的。”
东方月见状收了剑,上前抚摸着小孩的乱发,小心翼翼地说:“别怕,哥哥不会伤害你,可以告诉我,镇上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小孩惊恐地看向他,全身颤抖,不敢开口。
东方月收起凌厉,从怀里拿了些米糕给他,说:“饿了吧,给你吃,吃完可以告诉哥哥吗?”
高扬抻着头,怀疑道:“这……这怎么不一样。”
上官明棠笑了笑,没回话。
该是哪样?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只见过浑样,这确也少见。
良久之后,东方月才一脸阴沉的回了马车上。
上官明棠见他回来,抬头问:“怎么样了?”
东方月皱眉,说:“旱灾。”
“哦。你怎么想啊,监察御史大人。”
“大旱,庄稼没有收成。”东方月脸色微沉,“可秋初之时,皇上已经下令,分配了粮食下来,为何情况没有缓解。”
上官明棠挑眉,眼珠子一动,撇嘴说,“这谁知道呢,明棠又不是官。”
东方月从怀里掏出剩余的米糕递给他,“剩下的,吃了。”
“不吃。”
“嫌弃了?”
上官明棠暗暗瞧了一眼,硬声道:“不嗜甜。”
“吃吧,一路上也没见你吃东西,原本就是赶路买给你的。”
上官明棠调戏说:“月公子还有这种心思?”
“行了,别瞧着头,我没那么多心思,也别猜测了。”东方月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之前看你只吃了几口,就买了,刚才见那孩子可怜才拿出来赠了他一些……”
上官明棠接过来,吃了一口,有些绵软,入口即化,还透着丝丝甘甜。
东方月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脸上的阴沉也缓了缓。
上官明棠看他,忽觉有什么不对劲,便疑问道:“不是衣服湿了吗,怎么之前没看到你……”
“之前你也没看我,本来是想接着给你的,你非要不依不饶的同我斗嘴,我也给忘了。”
“怎么突然变性了,对我这般好。”上官明棠瞧着他问。
“这不是讨好你吗?想日后借你马车一用啊,毕竟我的马也跑了,不跟着你,我没处去,怪可怜的。”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别说的这般严重,搭个车而已,瞧你这般小气的。”
上官明棠放下东西,要走,一时间却又被东方月拉了回来,马车一晃,两人顺势倒了下去。
霎时,两人贴了面,呼吸烫热不堪,喷洒在对方面上,狭小的马车内,萦萦绕绕,多了几分旖旎。
东方月抬眼瞧着他,笑意满满,“怎么了这是?怎么一见你月公子就装柔弱,是要我怜香惜玉呢?”
上官明棠起了身,坐在他腹部,俯视说:“明棠没那意思,还望月公子不要动不动就上手。”
东方月见他要走,抬手猛然擒住他的脖颈,用力将人摁了下来,鼻翼相近,东方月气喘着道:“不动手动脚,还要动口不成?”
上官明棠挣扎着,手撑地,怒道,“无赖,放开我。”
“你听话,我不会怎么你,商量好了就让你起身。”
上官明棠见他额头渗着薄汗,耳廓也不自觉得变了粉,忽然也不抵抗了,直接趴在了人胸口,揶揄道:“那就不放了,这人肉垫子也不错,马车颠得我难受,可以好好休憩了。”
东方月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撑地坐起来,将人丢在一边,说:“不玩了,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起了身,出了门。
高扬站在一旁跟那小孩说话,见东方月从车里下来便迎了上去。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要去哪里?”
东方月整了整衣衫,方才纠缠着还乱了几缕发,也顺势打理了一番。
“先去会会这县太守,可认路?”
高扬说:“方才去同那小孩打听了一下,认得。”
“启程吧。”东方月翻身上了车,“对了,穿这种衣服在这里太扎眼,等去了镇上,去置办几件粗布衣服,再买些……”
“买什么……”
“不买了,去瞧瞧镇上的客栈哪家做的吃食最出名。”
“公子是要做什么……”
东方月斜睨了他一眼,高扬忙俯首说:“是奴才多嘴了。”
是要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方才上官明棠趴在身上时,那人温温顺顺的样子映在眼底,不像平日里眉目凛凛,不甘示弱的模样。
像是那种炸了毛的小狐狸,突然乖顺了,等着主人来揉捏几把。
东方月内心暗叹,不咬人时,倒是怪惹人喜。
高扬看着他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的模样有些渗人,便目视前方,驾了车。
忽而就听东方月说:“抓紧赶路,天黑前要到。”
车内车外恰是不一样的光景。
上官明棠悄然起身,将方才的米糕放置一旁。
内心凌乱不堪。
他在想,东方月为什么忽然变了个样,那张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真假,是在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作为猎人,他的忍耐力似乎有些超常了,若是作为猎物,他又太过急切的往前冲。
“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所谓枭雄大抵如此,荀北之事已见他有谋,今日得见也识他胸怀大义。
师傅曾说,退出朝堂方能看清形势,而这个人有大义,却又不慕朝堂,他这般做事又是为何,倒真让人猜不透了。
夜深之时,马车才缓缓而来。
一进城,东方月就下了马车,嘱咐了高扬说:“夜深了,你们先找家客栈住下,我去县太守那里瞧瞧。”
东方月望了望那车帘,叹了一口气,转身要走。
却听车内传来了声音,上官明棠说:“一起。”
高扬掀了车帘扶他下了车,说:“公子,那我直接赶车去就好了,何必下来。”
上官明棠看向东方月,说:“走着去,顺便看一下沿街的情况。”
东方月说:“交代你的事办好,去吧。”
上官明棠站在他身侧,两人于夜色中,失了身影。
高扬望着那一抹黑,暗暗的叹了气说:“世家公子果然有派头。”
两人趁着夜色,巡视了一遍,却见家家闭户不掌灯,偶有一两行人,见到他们却避之不及。
东方月说:“这番正常?”
“不正常。夜半子时这般景象情有可原,现在不过戌时,有问题。”
东方月点了头,说:“说得没错,虽然这里比不上虞都,可以夜夜笙歌,但也不至如此,方才你可看见了?”
“是瞧见我们的那三两人?”
“你我长得虽不说倾国倾城,可也算的上是俊逸,人人见而避之,必定有鬼。”
上官明棠瞧着他眉色飞扬,又把自己一顿乱夸的模样,甚是反感,便揶揄道:“何必拿自己说事,月公子平日那模样确实也吓人。”
“怎得吓人了,你倒是说说看。”
上官明棠加快了步伐,并不想回应。
“你看,不说还跑,明显是做贼心虚。”
东方月疾步追上人,刚要开口,却听他说:“到了。”
县太守府的灯笼高悬而挂,烛光摇曳而澄明。
东方月仰头,搭了一眼,说:“这里倒是灯火通明。”
“去看看。”
东方月顺势又把人拉了回来,说:“哎,你这是要跟我一道了?”
“我为什么要同你……”上官明棠一想,他既不是官,也不是什么人物,这样进去确实会被赶出来。
却听东方月又道:“有两个选择。”
“什么?”
“侍从和内子。”
“侍从。”
“可惜,有了。”
上官明棠看向他,打趣说:“内子也有了吧。”
“那个不嫌多啊,三妻四妾之人皆有之。”
上官明棠转身,“那大人保重,小人先行告辞了。”
东方月拽着衣袖,将人拉至身前,“哎哎哎,别走,逗你了。”
上官明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进门去了。
“站住,这里不让进。”守门的小卒拦着他说。
“知道此人是谁吗,这是我家监察御史大人,还快去给你们太守通传。”
东方月一步跨过来,笑着道:“狐假虎威的模样挺招人疼。那声‘我家大人’叫得也好听,哪天再唤两声听听啊。”
上官明棠无语地踩了他一脚,“你怎么一次换个花样?”
“花样多了去了,就怕你不跟我玩。”
两人对峙间,一个脑满肥肠的穿着太守官服的人迎了出来。
东方月与上官明棠对视了一眼,说:“油光满面,定是贪官。”
县太守上前,殷勤道:“哎呦,监察御史突然到访,小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第31章
县太守请了两人进屋, 便招呼着下人去上茶。
东方月坐下,看着县太守直言不讳道:“看太守大人府上灯火通明,一派繁华, 可那长街上却没有落脚之处, 此为何意啊?”
县太守恭恭敬敬的端了茶上来, 说:“御史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夜深闭门这是汴州县的传统。”
上官明棠也说了话:“太守大人,不知这县里可有投宿的客栈?”
那县太守微俯了身子, 说:“自然是有的。”
这人因为有些胖,看起来像是只低了头。
上官明棠瞧着那大脑门,顿觉有些恶心, 吃得这般肥头大耳, 那乡邻百姓却受着饥饿之苦, 这种贪官就该惩治。
“太守大人也坐。”东方月瞪了上官明棠一眼, 继续道:“我这侍从啊,整日在我府里横贯了, 还望太守大人莫见怪。”
上官明棠回瞪了他一眼, 也坐了下来。
县太守说:“自然自然, 丞相府的人都要有些脾气的, 小官不会在意, 不在意,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