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月眯了一眼,见那太守笑的殷勤,也没了兴趣,说:“我那侍从的意思是,既然这郡县有客栈,为何却不营业啊?有人在, 便要生存,难道这镇上闹鬼了不成?我没记错的话,这汴河县北通荆州,南通平洲,可是南北关系要塞,不该是这番破败的景象。”
上官明棠抿了口茶,把杯底稳稳放下,声音不大,恰好让人能注意到他,而正在高谈阔论的两人也确确实实看向了他,
上官明棠不动声色的从桌子上拿起东方月的茶,同样抿了一口,哼道:“太守大人。”
县太守有些心虚地看向他,却听上官明棠又道:“这茶伺候得也怪上心的。”
东方月斜睨了他一眼,有些了然,遂起了身,将两杯茶摔了个粉碎,“太守大人是什么意思,新茶旧茶各人一杯,这因人而异做得甚是漂亮了,只不过,我是最见不得别人搞小动作的。”
上官明棠假模假式的拔了剑,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县太守猛然跪下,手不自然地发抖,颤颤巍巍的道:“御史大人,卑职该死,您听下官解释。”
“放下剑。”东方月说:“太守大人,好好说话,赎罪的机会还是会给的。”
“谢谢御史大人。”县太守说,“下官杨易,武德年间的进士,当时不知是得罪了朝廷里哪位大人,被贬至此,做了县太守。”
东方月看向上官明棠,眼神微动,说:“可不是要你说你悲惨之事,本大人是问,县上为何是这般景象。”
杨易说:“大人有所不知,前年大旱,已经有些百姓因为受不了饥饿之苦,迁居去了江南那边做生意,县上少了人,没有勤恳的百姓,这庄稼地自然也就荒废了。去年下过几场雨有些好转,可人不在了,谁来种田,就这样恶性循环,又加上今年大旱,朝廷虽然免了第一年的税收,今年的税收,留在县里的百姓们已经负担不起了,这才有了如今这派景象,百姓饥餐露宿,民不聊生。”
东方月说:“朝廷入秋之时已经拨了赈灾款,你们没有收到?”
杨易笑了笑说:“朝廷拨放的赈灾款,几经曲折,再来到这里,已经寥寥无几了,怎么能撑得住,无用啊,只撑得了一时,冬日严寒,这县里,冻死的,饿死的比比皆是。”
上官明棠起了身,不动声色地走出了门。
东方月看了一眼杨易,寒暄两句,也告了辞。
夜里起了风,吹得凉了些。
两人走在漆黑里,没有互怼和吵闹,各自思绪着各自的事情,看着倒是和谐了不少。
镇上只有一家小客栈是开着的,高扬提着油灯等待着两人归来。
风有些大,吹灭了他便再燃上,往往复复,打发了些时间。
……
夜半,高扬热了些饭菜端进来,说:“两位公子,乡野小店,不太丰盛,将就一下。”
他还记得东方月之前的嘱托,但也无奈,有吃的就不错了,店掌柜不给做,他只好下手了。
东方月依言点了点头,说:“赶路也累了,打些热水来你也歇息吧。”
上官明棠看向高扬,说:“你住哪间房,我去你那睡。”
高扬一听,摇了摇头,说:“公子,不可,这客栈久不住人,只有这一间是干净的,奴才那房灰尘满满,脏乱得很,怕是要污了公子雪白的衣衫。”
上官明棠皱了眉,踱着步子又坐回原处。
他向来爱干净,但爱在衣服。
白衣必须不被污染他看着才舒服,不然心里总是会介意。
东方月在一旁吃着菜,头都没抬一下,仿若自己不存在一般。
待高扬关了房门,他才缓缓开了口,“怎么,不愿与我同房啊。”
上官明棠纠正他,“同住。”
“同睡也行,若离啊……”东方月喊他,“你说,你到底怕我什么呢?”
“又狠又浪,还喜欢硬塞啊。”
“哈哈哈。”东方月笑出了声,说:“倒是了解我,可是,我更喜欢投怀送抱的,你可知。”
东方月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上官明棠眸光一闪,轻声道:“这谁能信呢,见色起意的事也没见月公子少干。”
东方月见他有怼人的趋势,收了口,无奈道:“今夜不怎么你,本公子累了,你也该乏了,我趴在这桌上,你且睡床。”
上官明棠瞧他,“这么好。”
“今夜真的无心同你争吵,实在乏了。”东方月捡着几口菜吃了,便出了房门,临关门前,还留了一句,“快些吃,饭要凉了。”
上官明棠不明所以的看他,那脸色暗淡到无光,眼神里也带着些许烦躁。
这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只是看着人,上官明棠也便无由来的给自己蒙上了一抹不安的情绪。
东方月带了佩剑出门,恰碰到高扬端着热水过来。
“大人,这般晚了,这是要去哪里。”
东方月回看他一眼,淡淡地应道:“有些燥热,去房顶吹吹风。”
高扬不疑,端着水要走,却听他又道:“高扬。”
高扬回头,望着他。
东方月顿了片刻,挥了手,“罢了,你去吧。”
病了就病了,关我何事,说不定还能温顺些,总比咄咄逼人的好。
高扬面带疑惑,也没说什么。
等进了房门,看到上官明棠才说道:“公子,刚才大人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等了片刻,只叹声,道了一句“罢了”,有些奇怪。”
上官明棠拣着菜,面不改色:“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而已。”
“能人大都怪异。”上官明棠说,“你也坐下吃。”
“不可,不可。”高扬摆手,“不可上桌同公子一起吃食。”
“我这里没有那些讲究,况且,真正的官走了,我们只管点灯就好,一起吃。”
屋顶上,凉风习习。
东方月隐在漆黑里,暗暗思忖着。
虽说贪官污吏他自是清楚明白些,但今日在那太守府里,那人说得他却有些不信。
先不说朝廷上派了赈灾款下来,还有那皇粮也都是从户部批复了的,作为监察御史,每年都要跟着左右督察监管账簿,那账簿横竖不像作假。那便是在这运送旅途中出了茬子,由虞都到汴州,过六郡五县,各州府刺史每年也会向朝廷缴纳税收以及新粮。难道这州刺史的账簿与户部的账簿在监察时遗漏了什么。
汴州紧挨江南,又与荆州相接,若是按理讲,即便天灾人祸也不该是面前这般萧条景象,难道南边也有了天灾?
为证实自己的猜测,东方月连夜写了书信,欲将这件事告知了东方黎。
再回房时,那屋里已然熄了灯。
东方月不想吵人,便轻手轻脚的推了门进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东方月俯身打量着睡相安稳的人。
这会儿看着倒真像个人了,不凌厉的模样就像小猫一样乖巧,锋利的爪子放在身侧,看着竟有些惹人怜爱。
东方月嘴角微扬,看着他在床上动了动,因为栖得太近,恰恰能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香,清清淡淡,有些好闻,有些醉人。
东方月看着他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你可知,醉酒后的那一眼,便成了我的心魔。
挣扎着的不是你,是我。
纠结的也是我。
想要却不敢。
若离,我怕。
你究竟是真是假……
东方月凝视着人,缓缓叹出一口气。
他脱了靴子,轻轻地躺在了他身侧,手臂撑着头,在这深夜里,还想多看几眼,还想多闻几次。
不肖片刻,就听到睡着的人开了口,“说好的睡桌子呢。”
东方月笑了,“你睡外侧,我睡里侧。不扰你。”
“你在,睡不着。”
“白日里淋了雨,这会儿正难受着,你全当可怜我了。”
黑暗中,他看不清东方月的表情,却觉得那话有些堵,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应了声,“嗯。”
东方月说:“那好,休息吧。”
“不准乱动。”
东方月悬在空中的手僵了僵,随即放在了自己身侧。
却又听他道:“也不准乱摸。”
东方月调戏道:“那也得有手感啊,既不软,亦不硬,摸哪里啊。”
“别贴着我。”
东方月往里侧斜了斜,说:“夜深了,睡吧。”
第32章
翌日清晨。
东方月从床榻上醒过来, 伸手一触,身侧被褥已经凉透了。
他缓缓的起了身,穿了衣服, 还准备出门找寻那人, 转身却看到桌子上押着放置整齐的书信。
高扬推了房门进来, 稍稍愣了一下,俯身道:“大人醒了,公子说……”
东方月拿着那封信柔在手里, 语气沉冷,说:“人去哪儿了?”
“公子说,话都在信里了, 让您务必要看。”高扬看着他, 恭恭敬敬的又将同样的书信递于他, “公子还说了, 如果您不屑一看,就让我读来给您听, 然后再启程去与他汇合。”
东方月面上是看得见的扭曲, 高扬等他沉了口气, 拿出同样纸张的书信, 想要开口给他念。
东方月忙摆了手, 铁青着脸说:“你可以滚了。”
展开书信,上面映着如人一般俊秀的字体。
“明棠无意与大人同路,更何况本也不是一路人,感谢大人途中照顾,只因家中老父早亡,还要赶回去祭奠,如若大人来江南, 明棠自会好好招待。”
“风雨不同路,江湖亦不必再见。”
东方月揉着那粗纸,直攥得骨节发白。
他眉头微蹙,嘴角勾着一抹冷笑,“逃得倒是挺快,只不过这果真是去奔丧还是去整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啊,那就不得而知了。”
最好处理的干净些,才不至于让我怀疑啊。
客栈外不浅不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东方月侧耳听着,估摸着有三四十人的样子,他出门,站定在院外,脸上带着一副疲倦又异常冷淡的模样。
“御史大人。”
杨易大腹便便的朝他走过来,油头粉面,语气鄙夷。
东方月也不急,淡定自若的收了信于袖口,瞟了一眼杨易,笑道:“太守大人这是何意啊?”
杨易笑得阴险,“下官今日前来是想请御史大人去府中一叙。”
“噢?是嘛,请人还要带着刀?”东方月敛了眸光,说:“我还以为杨大人是要将我捉回府里呢,这么大阵仗,倒真是把我吓到了。”
“怎么会,御史大人多虑了。”
东方月扶了扶佩剑,笑得一脸邪气,“既然大人请吃酒吃茶,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人请....”
刚迈了脚要走,却听杨易道:“御史大人果真相信我是请你去吃酒的?”
东方月走得坦然:“当然,或许大人不知道,我在那虞都,以酒会友也不再少数。”
杨易仰着头看他,说:“倒是不知道了,不过,今日,你也甭想出这客栈,给我拿下。”
东方月低头把弄着剑柄,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打趣道:“杨大人果真要这般吗?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再商量。”
杨易说:“今日你必须死。”
东方月不紧不慢地找了处地方坐下,“啧”了一声,说:“太残忍了,就这么死了我也不甘心啊,都不晓得哪里得罪了杨大人,死也要让我死的明白些啊。”
东方月抬头看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却见那胖太守身后走出来一人,“若是我要你死呢。”
“你又是谁啊?”东方月问。
“汴州刺史杜安。”
东方月顺着他的话一字一顿的重复着,“汴州刺史—杜安,嗯,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你当然会觉得熟悉,你可知,杜大人的叔父就是当朝太尉—杜大人。”
“噢?度大人,太尉杜大人啊。”东方月说:“我熟,上月还来府里一起吃酒来着。”
杜安瞧着他,嘴角翘起,是个令人反感的笑,“我叔父执掌大虞几十万兵马,是最高的武官,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感同他一起吃酒?”
“这话说的也没错,论资辈我确实没有那个资格。”
杨易在一旁提了话,“大人,这位是当朝丞相的公子,监察御史大人。”
杜安审视的眼神看向他,语气轻蔑,“他说自己是监察御史,那他便是了嘛?那我挂个算命的头衔便是算命先生了?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假的。”
东方月不自觉地冷笑了几声,“这话确实。”
杜安又问:“你果真是监察御史,丞相的儿子。”
东方月将腿搭在木椅上,一副放荡不羁的表情。
杜安拔了小卒的剑指着他又问,“说,你到底是谁。”
“怎么还生气了,刀剑无眼,我说还不行吗?”
东方月伸着两指拿掉他直戳而来的剑,笑得慵懒,他逼近,低声道:“我告诉你啊,我是先皇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弟弟。” 那柄剑又戳了过来,“胡说,先皇只有皇上一个儿子。”
东方月笑说:“你看,说是先皇的儿子你们不信,说是丞相的儿子你们也不信,那我说什么都不信,那你还问做什么。”
东方月起了身,抬腿一脚,踹在杨易胸口,“既然你们早有杀我之念,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一起上。”
顿时,利剑出鞘,斩断了杜安手持的剑,东方月凌空又一脚踹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