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黎叹气说,“爹一直以为皇上还是小时候那般心思单纯,他亲近我不过是因为师徒之情……”
“却有师徒之情,也有迷惑之意。”东方月说,“朝堂上众臣皆以为皇上亲近你,忠臣自远,奸佞殷勤。这亲近可让你得势亦可让人失势。此番他这般来说没有相信之人,可皇上他又相信过谁。”
没有,他不相信任何人。
能用则用,不用则弃。君臣,君臣,君为君,臣为臣,怎可僭越。
……
黑夜,寒凉。
凛冽的寒风把窗户撩拨得簌簌作响,上官明棠无法安枕于眠,颤抖得起了身。
白日无事,他清冷孤傲,冷静自持,似常人一般。可每当夜幕降临,他便梦魇缠身,无法入眠。
那梦里是紫荆山上遍布的尸骸,是上官羽死去时骤然的模样。
他立在大火里,全身被烧的灼热,可他却不能动,他痛,却做不了,救不了。
救不了上官羽,救不了虎贲军,更救不了荀北的人民。
紫荆山的风雪冲淡了血腥气,可他却越发觉得恶心……
上官明棠平缓了呼吸,唤了高扬进门。
“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我想要沐浴,可否打一桶热水来。”
片刻后,木桶和热水已然出现在他房里。
上官明棠一件一件地脱了衣服,将自己置身在温热中。
只有浸湿在水中,他才可以平缓那股恶心感,周身归于平静。
温热荡涤了他的心,清晰纯净。
三日后,东方月与上官明棠碰面于汴州。
也是他快马加鞭,才赶上了日程。
这日,高扬将马车停于客栈前,已是晌午,两人决定在此处落脚。
店小二见两人进来,便上前招呼道:“二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啊。”
高扬上前说:“打尖儿,我家公子身子虚,给我们上些清淡的就好。”
高扬扶着他在角落坐下,抬眸间看到两男两女一并走进来。
那店小二还未上前招呼,就听到人说:“不必麻烦,我同那位公子一起坐。”
东方月甩了袍子,坐在上官明棠对面,一本正经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上官公子,我们多日不见,可是隔了多少春秋啊。”
第29章
汴州的天气比不得虞都,自然是暖和些。
上官明棠今日着了一身素净的蓝白常衫,云纹的腰束将细软的腰肢收拢得淋漓尽致,在这蝇头小店里一坐,蛮有些出尘脱俗的韵味。
上官明棠低着头,自顾自地挑食着眼前的菜色,仿若没有眼前人的存在。
东方月见人不理,怒火已上心头,缓了片刻后说:“怎么?这是不认得了,还是装看不见呢。”
上官明棠这才缓缓地抬了头,不疾不徐道:“是心存疑惑,此刻本该在朝堂意气风发的月公子,怎得来了这无人之境啊,这里人烟稀少,可比不得虞都繁盛。”
“是了,这等乡野小地自然入不得眼。”
“那还是快回吧。”
东方月听着他声音不对,这才放了挑菜的筷子,仔细端瞧着人。
便发现,这人瘦弱了许多,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红润,眉宇是紧皱在一起的,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孤感。宽袖下露出的那一截手臂,纤细白嫩,柔若无骨……
“公子可看够了?”上官明棠说。
东方月见他冷漠的模样,心底的烦闷更甚,探身欲要抓住上官明棠的手,却见他猛然一缩,伸至桌底,藏了起来。
上官明棠眼底起意,“月公子是想做什么,今日明棠无意与公子争扰,只想一人清静吃食。”
东方月方才悬空的手紧紧握了回来,难免有些尴尬。他看向另一桌候着的人,唤了奴牙过来。
奴牙自然的起身站在了上官明棠身旁,说:“公子,见您气色不好,不如让奴婢给您把把脉。”
上官明棠看向她,面无表情地说:“不必了。”
虽然担心,但她也不好做什么,总不能上去就拉住,毕竟她跟凤泠的身份不能暴露。
东方月看向他,道:“今日可是受了刺激,可不像你,怎得这般淡漠。”
上官明棠皱眉,寻声问道:“我?应该是怎样,是同月公子一样嬉笑闲适,还是像你不拘绳墨,自由放荡。”,说完给了他一记狠厉的眼神,继续埋头挑食。
东方月唇角勾勒着邪魅的笑,坐在了他身侧,说:“都好。”
上官明棠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飘落几缕,东方月伸手帮他捋至耳后,道:“这才不过几日时间,我们俩的情分就这样生分了。”
“何来的情分?”上官明棠说,“杀父之仇倒是算。”
“你父死了,怎么就怀疑上我了?你月公子可干不出这事来。”东方月撇嘴道。
“是没少干吧。”
东方月上前捉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人掰过来看向自己,道:“风流事没少干,但这杀人,还真不常干,能让你月公子提刀的真没几人。”
上官明棠皱眉,挣开他紧捏着的手腕,说:“我该是那人中的一个了。”
“哈哈哈,不瞒你说,确实。”
上官明棠放下手中的筷子,缓缓起了身,望向东方月说,“月公子高看明棠了,明棠自知身份低微,比不得。虞都之时竟大言不惭的要同月公子结识,这下明棠已认识到实力悬殊,如此也好,我与月公子本不是一路人,江湖不见,就此告辞了。”
东方月看向他,明明是谦逊有礼的认错语气,可那眼神里却有着道不明的寒冽。
“站住。”东方月声音不低,在座的其他人翻翻转头看向他。
上官明棠假借之势,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进了马车。
“高扬,我们走。”
高扬上马,驾车而去。
东方月无奈地立在客栈前,看着那随风而散的身影,暗暗叹了口气。
“公子。”夜羽上前说道。
“这是生气了?”东方月不确定的问。
“很明显是。”
“那情绪几分真假。”
夜羽回:“十二分真,无假。”
东方月皱眉,眸光阴冷,“没劲,他不玩儿,我竟还有些失落。”
夜羽说:“我们可要追吗?”
奴牙也上了前,说:“看那公子的面相,气血虚寒,面色少华,不思饮食,倦怠无力……”
“说重点。”东方月打断奴牙的话,厉声道:“可还有救。”
“必须调理气血,看样子他该是多日夜不能寐了。”
“何以看出?”
“双眼无神不聚,茶色眼圈挂于眼底,皆是不能寐之症。”奴牙看向东方月,说,“公子,容易出事。”
几人还未反应,却见东方月驾马而去,于风中留了一句话:我先追,你们随后跟来。
奴牙跟凤泠相看一眼,默默会了意。
凤泠看向夜羽说:“夜侍卫,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这就追公子去?”
夜羽缓缓看向她,又微微偏了头,道:“公……公子他,我们……我去……”
奴牙疑神说:“刚才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结巴了,我给你瞧瞧。”说着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背,问:“还好吗。”
夜羽看向她,“没事。”
凤泠说:“那走吧。”
夜羽眉宇微扬,说:“嗯,好。”
奴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凤泠说:“看公子似乎是担心那位公子,我见他身子不好,现下我写下药方,你们从附近的药铺抓些药来,以备不时之需,我去行去追公子。”
“好。”凤泠又对着夜羽说,“夜侍卫我们去抓药。”
夜羽额角渗出丝丝薄汗,悠悠地回,“好。”
……
上官明棠坐在马车里闭眼休憩。
高扬赶着车,有些好奇的开了口,“公子,刚才那人果真是丞相之子吗?”
上官明棠合着眼道:“你没见过?”
高扬说:“倒是有所听闻,人却是没见的。”
“也是。”上官明棠笑说,“常年流连烟柳花巷的人你怎么会见。”
“高扬不过是在御林军中得了小职,怎么见得了大人物。现得萧将军提携,才跟了公子。”
“噢?你可是还想再见见?”上官明棠疑声问。
“不了不了,可不行,大人物得罪不起的。”
上官明棠面上笑意更甚:“那般浪荡子也没有什么可值得见的。”
但又不得不见啊。
江南的雨来势汹汹,当然走得也快。
东方月一路追过来,淋着雨,湿了身。
等追上人时,那雨竟然也停了。
东方月远远看见了那停靠的马车,皱起了眉头。
高扬看见他湿淋淋的走过来,忙敲了车门,“公……公子,追上来了,怎么办。”
上官明棠起身掀了车帘,仰头道:“怎么了。”
“那人好像追过来了。”
上官明棠淡淡地应了声。
顷刻间,东方月站在了车前。
束起的头发被雨淋了个透,湿漉漉的散在额前,面色阴沉,仿佛有种暴雨欲来之势。
东方月凌厉的眸光扫过高扬落在上官明棠身上,他上前一步,扣住上官明棠的手腕,将人塞回了车内。
东方月看向他,眼中怒火极盛,怒道:“可耍够了?”
上官明棠手腕纤白,被他用力拽着,堪堪显了几道红痕。
他看向东方月,眸光柔和,关切道:“怎么弄得这般狼狈,这若是让人看了去可怎么办,以为我怎么你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
上官明棠看着他,只觉胃部翻涌难受,他不禁掩了口鼻,说:“怎,怎么会。”
看了他的模样,东方月骤然暗了脸,“你月公子不过被雨淋了,竟惹得你这般恶心?”
“也不是。”上官明棠说,“不舒服是有的,马车颠簸更是难受。”
东方月抬手拿掉他掩着的手,从怀里掏了一瓷瓶给他,说:“这个给你,味道清香不腻,可解恶心之感。”
上官明棠不敢接,“不会是毒药吧。”
“是,你愿意喝吗?”
“不愿。”
东方月开了瓷瓶,自己“咕噜”饮下一口,说:“这下可行了。”
“明棠何德何能,让月公子亲自试药,毕生之幸。”
“行了,情绪写在脸上,还怕我看不出吗。”
上官明棠也不再拿乔,接过来饮下。
那水喝下酸甜可口,竟真有缓解。他再抬眸时,便看到东方月脱了外衫坐了下去。
垂着的黑发上不时有水珠而落,眉宇英挺,里衣湿漉漉的紧贴在胸前,那紧实的肌理若隐若现,照在宽厚的胸膛上,竟然有一丝……
气宇轩昂之感。
东方月不动声色的看向他,说:“可有衣服换。”
“不合适。”上官明棠冷冷的回。
东方月栖身贴近,邪意满满,“那你是希望我贴着你取暖,还是想看我病倒在你膝上?”
“病了无用就扔,明棠不是勤俭之人。”
“哈哈。”东方月笑着说,“我若是没病你想怎么用。”
“明棠不喜龙阳之好,自然不会像月公子一般见色起意,公子大可放心。”
东方月阴阳怪气的回:“放心,当然放心,该起意的本就不是你。”他贴近,热气喷洒,“馋这具身子的,可是我啊。”
上官明棠怒瞪一眼,却听他又说,“我记得你字若离来着。”
“是。”
“若即若离,亲近又疏远,这名字衬你。”
上官明棠也不甘示弱,说:“名扬天下,月公子也确做到了,纨绔之名,虞都皆知。”
东方月笑笑,说:“若离啊,一道吧,本公子甚是喜欢你。”
第30章
上官明棠看向他说:“撑不起月公子的喜欢, 休息好了就走吧,我与你不同路。”
东方月抬眸瞧了他一眼,湿着身子靠了过来, 笑着说:“别呀, 我们两个都这般熟了。”
上官明棠打开他伸在脖颈处的手, 说:“不熟。”
“怎么又气上了,哪里不熟了,咱们可是经历过生死的。”东方月咂舌道, “我倒是记得有一句话来着,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我就不涌泉了, 也没泉眼啊, 你看看这人怎么样。”
上官明棠惊愕地看向他, 而后又换做了温和的模样, “怎么浪成这般,人不要还硬要塞。”
“你都说了嘛, 硬塞, 那不硬也没法……啊。”
“什么污秽之语。”
东方月眼里存着笑, “若离啊, 一道吧。你不是想入朝为仕, 跟着我,你月公子一样可以帮你。”
上官明棠回眸,对上他的目光,愣了片刻,凑上前,闻着他说:“今日也没吃酒啊,醉得可是不轻。”
东方月借此贴近, 两人鼻尖相触,顺着他的话说:“倒是想醉了,醉生梦死总好过被你摈弃啊,梦是好的,也柔,眼前人可是差远了。”
上官明棠将人推开,“那你跟梦里人玩去啊,在我车上坐着干甚。”
东方月无赖地摆摆手,昏昏得躺了下去,含糊道:“累了,累了,要睡了。”
上官明棠看着那紧闭的双眼笑了笑。
原本闭着眼的人却在他回眸后,睫毛颤动。
诱惑?还是罪孽?
悬崖峭壁,也要将你看住,即便一同坠下去……
傍晚时候,三人行至汴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