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明棠淡淡地摇了头, 说:“无妨。尚书小心为好。”
等人站在了那堂中,却花了少许时间,魏炎帝一手支撑着头,静静地看着人,“说:“乔爱卿有何事说啊?”
乔晏拜了拜,要跪首,魏炎帝见状忙道:“免礼了,你且说吧。”
“皇上。”乔晏道:“臣以为,沈大人说得并无道理,江南现今已是富硕之地,若不派重兵把守,恐沿海小国觊觎。”
沈凌白也上前道:“乔大人说得有理有据,不可忽视,但你身为兵部尚书,应该知晓我军现在是何状况,胡合部穷追不舍,边陲小国虎视眈眈,我大虞兵将缺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招揽起来的。”
沈凌白叹了口气,缓缓道:“为国为民皆是好事,但不可不切实际。”
魏炎帝看了看堂下,说道:“太尉杜大人掌管军事,你是何看法?”
太尉杜衡站出来,甩了甩袖袍,拜首说:“各位大人所言极是,我大虞兵马却也紧,但汴江两州刺史已有奏折呈上,说是沿海最近动荡不安,已有强盗抢占山头,拥兵割据,亦有洋人进犯,毁我大虞商船,若朝廷再不派人前去管治,怕是会酿成大祸。”
上官明棠一听,顿觉是抽身的大好时机,也上前跪首道:“皇上,臣以为太尉及尚书大人所言甚是,新皇登基本就该招贤纳士。‘燕昭北筑黄金台,四方豪杰乘风来’,皇上不如也效仿那燕昭王筑了黄金台,请贤自来。”
沈凌白沈默了片刻,说:“皇上万万不可,筑黄金台不仅要从国库拨银子,还要请工部找人赶工,劳师动众,不是妙法。”
“微臣倒是没想到,还是沈大人思虑的周全。”上官明棠说,“既然不想劳师动众那便还有其他法子。”
魏炎帝面露疑色,看着堂下说:“什么法子,爱卿倒是说来听听。”
上官明棠微敛了眸子,看着皇帝说:“既然不想劳师动众,那便有两法,一则,皇上颁个招贤令,以纳四方有才之士。二则,荐举。纵观各朝贤明,皆以实行过荐举人才之法。亦可下道诏令,其曰,有才不荐,朝廷便治罪。”
顾风岩,颜如玉,萧逸等人纷纷站了出来。
一人道了一句:“臣附议。”
“臣也觉得此法可行。”兵部尚书乔晏道。
魏炎帝面浮喜色,看着众臣道:“那便按照御都察史的办法做,明日朕便拟好圣旨。”
“皇上,那江南之事也不可耽搁,应当早做决断。”乔晏又说。
“这兵可以招,但这将领却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尉杜衡说。
沈弘弼作为元老级重臣,又早早辞了官,即便还有能,在朝堂上也做不了什么。
可偏偏就有人要提起他。
颜如玉躬了身,说:“皇上,定远侯出身江南,又军功硕硕,同时又是我朝重臣,经验颇丰,依微臣看他便合适。”
上官明棠听此,身形倏然抖了下,眉眼凌厉地看向颜如玉,“颜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即便定远侯是适合人选可这年纪已到,身子骨也不再硬朗,恐难当此重职吧。”
沈凌白说:“臣也以为不妥,虽说老将在,其事可以事半功倍,但侯爷的身子是渐不如昨日,依微臣看,上官大人担当此职甚可。他是上官将军之子,平日里定没少听兵法教导,也有勇有谋,当是最好的人选。”
杜衡说:“臣以为萧都尉也可,将军师承定远侯,亦是有勇果敢之人。”
萧逸懒散地看了众人一眼,上前叩了首,“皇上,微臣皆可,但我虞都巡防之事也是大任,若是交于他人手里,臣也担心,还望皇上思虑周全。”
魏炎帝长舒了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常,说:“听闻众臣所言,朕已有决断,定远侯已是老将,年轻时驰骋疆场,战功赫赫,然今已老矣,便不把这职交他手里了,朕还想他在这虞都颐养天年。”
他看了看萧逸,又道:“虞都城内外巡防如今都落到了萧都尉身上,朕怜他辛苦,便也不想再给他添事。再者,巡防一职虽看似简单,却是朝堂重任,众卿的安危皆交在萧都尉身上,若是让个新人来,朕甚是不放心,思虑再三,朕还是决定了由御都察史担任此职。”
上官明棠早有预料,甩了甩袍子,叩首道:“微臣遵旨。”
魏炎帝笑意满满,说:“定远侯以前身居江南想必手下也是有些善武之人,如今虞都也抽不出多余的兵给你,既然招兵一事迫在眉睫,不如就下令在多地州府进行,再经过层层选拔纳入朝廷,众爱卿觉得如此可好。”
众人皆躬身,叹道:“皇上圣明。”
之前还是淮南王时,他便懂得隐忍不发,也晓得审时度势,不结党营私,在各臣心里都落了个好,如今做了皇帝,也没有怨声载道之事,也算是稳了臣心。
今日该讨论的事已然都解决了,众臣无事便退了朝。
上官明棠走在最后,夜羽等在万春门外良久才见了他身影。
秋风萧瑟,吹落一地枯叶。
夜羽见了人,忙上了前,问道:“公子,今日朝中可是有事?”
“怎么了?”
“见你面色暗淡,便想……”
上官明棠看了他一眼,唇角轻抿,缓了缓说:“皇帝都一样,不论是谁。”
夜羽看向他,却见那眼神里闪过狠色,接着又听他道:“帝心难测,即便你于他为谋者,却也猜不透。君子之道,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皇帝言而无信,明日我便要他为之后悔。”
上官明棠转了身,望向那大虞朝堂,眼底寒光凌冽,似剑光刺目。
……
三日后,江州某客栈。
迎着烫人的阳光,东方月缓缓睁了眸子,抱怨了一句,脸上愠色尽显,“都秋日了,为何这阳光如此毒烈,真是叫人厌烦。”
奴牙敲了房门进来,为了方便行事,早已扮作了男子装扮,穿得是最寻常的便服,如今他们已经与穷苦百姓无样,衣着打扮自然也随了他们的装束。
东方月穿得是几块破布拼凑起来的破衣,站起身来,仿佛门口要饭的小叫花,虽然那身材和轮廓没变,但多多少少还是拉低了他的俊郎风姿。
东方月起身晃到镜子前,照了照,心有不甘道:“为何非要我这般打扮?好歹我们也是商队来的。”
奴牙笑了笑,说:“公子这般也依旧俊郎不凡,尤其是你那两撇小胡子。”
东方月也特骄傲的捋了捋那两撇胡子,笑意盎然,“边陲小镇来的,这形象甚好。今天出门之时看到发了招贤的皇榜,不如倒时去凑凑热闹。”
奴牙看了他一眼,语气轻缓,“昨日与点里的掌柜打探,说是虞都皇城来了人,若是公子再不着急,怕是要赶不上了。”
东方月哑然片刻,说:“虽然玉龙在身,可我也进不去那侯府,只能另寻良机,怕不是真的要混在那招兵人中,求个职了。”
“也不尽然。”奴牙说,“听闻西洋人近日频频欺我们沿海商船,江州刺史已经召集了些人,只是因为没有作战经验,迟迟不肯与他们斗上一斗,不如今日,公子就去那刺史府试一试,或许还可……”
东方月打断她,“不只如此,我还听闻望蜀山上的土匪头头也已经集合起来,准备同那群洋人一战。那群人只有勇,哪晓得兵法,待今夜我便去探探,若是让他们擒了我那是自好,这群人都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稍作训练,便是好兵。”
“可这些人只有莽夫之勇,怎可训化。”
“你可知虎贲军的起源?”
奴牙摇了摇头。
东方月又说:“虎贲军之前也是紫荆山上的强盗土匪,只因受不了胡合部次次侵入抢夺,便聚集起来,成立了一支很小的队伍,与胡合部作战。所以不是不能用,而是要学会善用。民起之愤不易灭,我们便可以用这个作我们的刀。”
奴牙跟着一笑,觉得他此刻又高大了些。
她是见着这些时日东方月的模样,三人从大火里出来,一路逃亡至黄沙小镇,那路途有多艰辛且不言,东方月命悬一线,不仅要忍受身体之痛,亦有心伤,可他是自己硬硬挺了过来,没给他人一丝安慰的机会。
在虞都之时只见这人纨绔的模样,却不知他竟有如此耐力,或是心中苦楚无法缓解,身体恢复些后便有了嗜酒之习。
奴牙看了看人,才觉得他的眉目又敛了些。
往日的风流公子哥,如今却要在这偏僻之地为自己谋生路,是可怜之人,亦是大成之人。
东方月刚要躺下,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对着奴牙道:“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奴牙有些不解,问道:“为何,我们今日还要……”
“银两不多,我们已经住不起客栈了,委屈你同我去那楼下马棚挤一挤。”
奴牙一脸无语,“公子去便好了。”
东方月笑了笑,还是从床榻下来收拾了东西。
待二人下楼时,原本冷清的客栈忽然有了些人气。
不远处小桌上三三两两,谈论着什么事。
东方月走在前,只肖看了一眼。肩上扛了从小镇带来的一些西域小物,边走还边抱怨,“叫你去卖个艺你竟然什么都不会,好歹我还耍了几刀,若是今日不把这一箱物什卖了,明日我们便真要露宿街头了。”
奴牙在后面帮他,“公子,我也尽力了,如若不然,你就真去山上好了。”
东方月啧了一声,跨出了门。
然旁边有同行三人正要入客栈,东方月隔着箱子见不到人,低头看到那人的白色衣摆,便歪着头喊了句:“这位小公子,劳烦让一让。”
上官明棠后退让了身,没有说话。
奴牙帮他扶着箱子走也没注意,但似乎感觉有熟悉的味道,她便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了一熟悉的身影,飘然而过。
上官明棠等人已经进了客栈,无了身影。
奴牙喊了他一句,“公子。”
东方月将箱子放在马背上,不怨道:“喊我做甚?”
奴牙又回头望了一眼,摇了摇头,说:“或许是看错了。”
东方月微微一笑,眸色渐深,“你闻到吗,刚才那人身上味道很香,改日你把那药香包改成那味道,这小胡子味道着实难闻。对了,今日最重要之事,找个地方摆摊,要让人看到玉龙在我手里,他们便会自动找上门。”
奴牙看着东方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想再买草药了,没钱。我身子已好,不需要再……”东方月抱怨道。
奴牙递了酒壶过去,说:“公子,薄情郎。”
“说什么?”东方月推了推,“不喝,喝酒误事。”
“若是公子再见到昔日虞都之人,会如何?”
东方月看着她的眉眼,一时间慌了神,稍愣了片刻,又笑着道:“谈什么薄情郎,没有心,亦无情。”
说罢,便转身走了。
奴牙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方才那句话无情,可眼神和笑里却带了苦楚。
她说:终是一眼沦陷,然缘起缘灭,咫尺已是天涯路人。
第63章
烟水江南, 已见秋意。
上官明棠今日依旧月牙白袍,衣袂翩翩。
夜羽站在了他身侧,凤泠唤了小二过来, 点了些菜, 便也跟着坐了下来。
两人稍缓片刻, 皆看向夜羽,上官明棠眼睫颤了颤,淡淡地问他:“怎么不坐。”
夜羽说:“下人怎可与主子同坐同食。”
上官明棠点了点头, 不再言语。
过了片刻后,才又道:“平日里,他也是这般对你的?”
夜羽自然知晓他说的是谁, 东方月于他而言不仅是主子, 更像是兄弟一样, 他可以为他舍生忘死, 却不想僭越那道鸿沟。
夜羽顿了片刻,又道:“公子他虽纨绔风流, 对府里的下人确是好的, 赏罚分明, 并没有那么冷情。”
上官明棠听完, 也没再说话, 端了杯盏喝起了茶,一副闲态。
小二上了菜,席间几人仍是缄默不言。凤泠看了看人,才道:“你坐就好,公子救了你便是拿你当了自己人,我们从没有那些礼数。”
“公子,我……”夜羽想试探着开口, 却又觉得难以起口,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又沉默了。
上官明棠抬眸凝视着人,好似领悟他未起口的话,“想必虞都吃酒那夜你已知晓,若要走,我便不留。”
夜羽没想到他会这般说,他抬了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却见那眸子幽深难测,看不出一丝波澜。
夜羽思忖了片刻,才低头道:“主子救了夜羽,夜羽自会跟随主子,也会……”
上官明棠看着他,声音依旧冷清,“会怎样?你若是要知恩图报那便不用了,我还不缺这样一个人。”
夜羽顿时乍红了脸,单膝跪了地,说:“主子,夜羽并无他意,只是……有一事不明。”
上官明棠闻言笑了笑,说:“你这般聪颖,又怎么不明。”
夜羽说:“想必那日酒宴,主子也是醒着的,顾大人虽为刑部侍郎却也并非哪里都计算得明白,若不是主子提醒他救人,他便也不会在意天牢大火,既然主子有意救公子为何不提前与他说明白,夜羽跟了你,便没有他想,也相信主子会为公子谋划,所以本无二心。”
上官明棠看着他,笑了:“平日里只见你闷头不言,何知你竟有如此心思。”上官明棠饮了杯中茶,不疾不徐,道:“你怎知是我传了消息,又怎知我故意先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