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上官明棠说:“你以为你,你们今日还能活着下山?山门早就被封了,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只可惜啊,我竟没想到,薛大这般废,连个人都看不住,真真是无用的废物。”
上官明棠看着人,问:“你为何要勾结洋人,你可知南越虎视眈眈,若是让洋人踏进了江州,那么我大虞必定会接连战火。”
“为了活下去。”杨毅说的尤其诚恳,“不同他们做生意就没有活路。定远侯回了虞都,本想在朝廷派人来之前在干他一笔,没想到还是露陷了,不过没关系,你们今日都要死。”
杨毅抬手一挥,周边的侍卫便上了前。
窗外风雨雷响,大雨倾盆而来。
上官明棠望向窗外,“又落雨了。”
风吹着烛火微动,剑光凌厉而出,上官明棠挥着凝碧挡住了那长刀刀背,接着“刺”一声,火花肆现。
他一个跃身跳至东方月身前,一剑逼退了他左方的人。
侍从由他身后而来,东方月长腿一抬,将他身后那人踹了出去。
杨毅在一旁,看得有些急了,吼道:“愣着做什么,他们不过两人,我们有千军,上。”
挥过来的刀东方月抬臂挡了回去,长刀划过衣服,血光四溅。
东方月伸手握住了那刀把,将人往前一带,刀留手中,人已飞出去一丈远。
挽月不在身侧,他只能拿此刀相抵,上官明棠一剑刺在那人身上,两人又成了背贴背的姿势。
从屋外冲进来的兵越来越多,东方月与他相视一眼,仅仅在这番注视里,他懂了他的意思。
东方月顺势前滚,一刀而下,要冲进来得几人纷纷倒在了门外。
上官明棠一个跃身率先冲出了门外,东方月倒着身子,防着屋内的人逼近,两人此刻都已站在了雨里。
雨势渐大,落在身上,湿了衣,也蒙了眼。
东方月抬手抹净了眼前的水,又上前用袖子擦掉了上官明棠脸上的雨水,戏谑道:“这么爱干净一人,怎么这般脏污。”
上官明棠看着他笑,“你愿意原谅我了?还是死前的同情?”
东方月却俯首贴近了人,说:“狗崽对小狐狸的承诺,仅限今夜,只惜今晚。”
上官明棠比他矮一些,只能仰着头去看他,他一把拽过人来,就着雨水吻在了那已薄凉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很浅,“若真死在今晚,值得。”
东方月被亲懵了,完全忘记了如何反应,他微微喘息着,再回神看人时,上官明棠已经冲进了雨中。
东方月握着刀,一路厮杀,刀光越来越凶,只听雨声里混了重物落地声,还有连连的痛呼声。
他一个跃身,逼退了身侧的人,又站在了上官明棠身前。
上官明棠挥剑,将他身后袭来的人逼退,东方月也抬臂替他挡了刀,黑暗里,雨水中,上官明棠看不清他的眸子,却见他俯身探过来,沉声道:“方才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死前断了妄念。”上官明棠鼻尖微微发酸,说道。
“说清楚。”
“如果还活着……”
倏而,上官明棠推了他一下,挡住了刺向他的剑,一剑刺心,上官明棠眼前慢慢变得模糊,凝碧从手中滑落,东方月抱住他,“你做什么,为什么替我挡。”
他好像体会到东方月的痛了。上官明棠微笑着,缓缓抬了手,雨水打湿了东方月的脸,但是他还能摸出来,那深邃的轮廓,多少个黑夜里,他都存在记忆里。
东方月抓住他的手,喊道:“你摸啊,眼睛,鼻子,嘴都给你摸。”
“我都给你摸,都是你的,这些都是你的。”
上官明棠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意,那不是轻笑,也不是淡漠,是真正的开心。他喘息着,“是我的,狗崽一直都是我的,对不对?”
“对,都是你的。”东方月哭喊,“你别怕,我带你回家,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也不会不理你。”
上官明棠从怀里慢慢掏出那个已编成同心结的红绳,看着他说:“你扯断了,那日在虞都,你扯断了。”
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祈求。
东方月握住他的手,“断了可以修……我那天故意的。还有,我们有两根,另一根在我这里,等我们下了山我给你戴上。这个你就挂脖子里,好不好……”
“若离……”
“好。”
上官明棠慢慢阖了眼。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映出了一对凄影。
第67章
“若离, 醒醒不可以睡。”
水滴落在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上官明棠整个人蜷缩在东方月怀里,他极力睁开眼, 想看清人, 也想用尽力气去抓住他, 告诉自己这不是梦魇,他们还能回到之前。
可胸口的剧痛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强烈, 他已经疲累不堪,意识也逐渐模糊。他想睡了,就这般沉沉地睡去。
天边亮光闪过, 强烈到刺目, 雨滴滴落, 烫过眼睑, 淌过脸颊,而后又顺着流淌下去。
周身的血腥气冲击着东方月的脑袋, 他手上染着朦胧的红, 那是上官明棠的血, 就这样在他掌心里滑过, 他嘶哑的喊着人, “若离,我答应过老侯爷会保你,即便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死,醒过来,我要你醒来……”
杨毅勉强撑着站起了身,“你们还愣着做甚,已经死了一个了, 上啊。”
东方月抬头,眼里蕴着万丈深渊,漆黑不见底,他看着那厮杀过来的魔鬼,一尺。
再一尺。
仅剩一寸。
东方月渐渐放稳了怀里的人,捡起一旁的凝碧,眼底杀意肆起……
“公子……”
雨夜里,除了哀痛呼喊,他似乎听到了些其他声音,有人在喊他。
东方月挥剑斩断了那人的手臂,喘着粗气回了身。
夜羽一路急奔,“公子,我来晚了。”
“不晚,来得正好。”东方月说。
虽然东方月有些吃惊,可这会儿并没有给他叙旧的功夫,两侧的兵正浩荡而来,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公子,夜羽今晚拼了命也要救你出去。”
东方月说:“说什么废话,一起出去。”
此时,山下的城门忽然被撞开了。
杨毅红了眼,惊恐地大喊:“什么事。”
有小兵道:“大人,门开了,我们……啊”
忽而一把长刀从杨毅眼前扫过,紧接着那刀便架在了脖子上,公子玉如幻影一般出现在了他身侧,“杨大人,你好啊。”
“小……小公子。”
“是我呀,我来找你玩了。”公子玉笑嘻嘻地看着他。
其他的人不清楚,可杨毅自然是知道这位小公子的脾气秉性,这人跟小孩一样爱玩,可玩的都是刀剑皮鞭这样的兵器,定远侯还在江州时每个月都要从各地淘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玩,所以没人知道他下一次出手会用什么兵器,即便现在他用得是刀,可能下一秒就换成了毒针。
杨毅心下一沉,立马软了腿,“饶命,小公子饶命,你们还愣着,赶紧给小公子让路。”
奴牙和凤泠冲进院里,见左右士兵都在往后退,没想到仅凭公子玉一人,便足够了。
“公子。”奴牙跑向东方月,“公子,你的手臂?”
东方月扔了剑,手按在伤口上说:“我没事,去看他。”
奴牙看了他一眼,又跑进了雨里。
上官明棠这会儿气息微弱,雨水浸湿了身,还被山风摧残着,整个身子一会儿被大火炙烤,一会儿又像是置身冰窖,他不敢动,只要稍一动作,全身都痛。
凤泠也跑了过来,说:“公子怎么样。”
奴牙看了她一眼,又抿了唇看向东方月,那眼神里带了说不出的情绪。。
东方月看她脸色惨白便知道不好,他一下跳过来直接抱起了人,说:“先回屋,现在下山来不及。”
奴牙拽着他的胳膊,欲言又止。
东方月看着她吼道:“别跟我说救不活这种事,他不过中了一剑,我之前被刺了两剑,还能从大火里撑下来。死不了,给我治,用上你毕生所学也要把人救回来。”
……
时光流逝,天际隐约亮起了光。
整整一夜,所有人都守在一旁,个个闭嘴不言,脸上满是担忧,唯有东方月一人不在。
好似是知道人一定会没事,他没有守在病床前,也或许是怕。
东方月坐在门外,那种孤寂感涌上心头。
他浑浑噩噩地回忆着,十几岁的年纪,他一个人高烧不退,那夜同样风雨交加,他坐在皇宫里的假石下避雨,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来寻过。
那时年幼,稍稍黑一点他就怕,泪珠一颗一颗滚下来,他哭得很惨,但是没人怜他。让他一人置身在黑暗里,忍受着所有的苦楚。
虞都皇城的那一夜,风云再起,他也曾回忆过,原以为长大成人他便不在乎那些虚妄,可实际上他依旧在乎得要命,他讨厌欺骗,讨厌所有人的不在乎,他想踏进这情爱世间,可每一次,只要他伸出手,上天就像是惩罚一般,把他喜爱的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
他喜欢师傅的教导,渴望能与东方黎在一起吃一顿饭,期盼皇城里所有的世家公子都高看他一眼。
再后来,他希望上官明棠眼里能看到他,能在那颗封闭的心里留他一个位置。
最后,在他有了那些想法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不见。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不可以要。这是他活这么多年来唯一体会到的一切,人世八苦,上天要他尝个遍。
所以他怕了,他不敢接近任何人。
东方月凄楚地望了望屋子里的人,又叹了口气。
夜羽从屋里出来,蹲在了他身旁。
东方月看了他一眼,说:“你也还活着?”
夜羽看向他,回:“是上官公子救了我。公子你可知道吗,我们都没有事,顾大人来得那般及时,大火也没有……”
东方月不假思索地说:“你想说是他救了我们?”
夜羽斩钉截铁地说,“是,主子早就知道公子的身份,我们都知道公子的身份。”
“你说什么?”东方月瞠目结舌地看向夜羽,“他知道我什么身份?”。
“家国天下,若是公子肯,主子他愿意为你谋划?”夜羽诚恳地说。
“家国天下,若是我肯他愿意为我谋划?”东方月神色微动,脸上显了淡漠,“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垂眸,思忖着:先不说如今他什么都没有,那不过都是后话了。可上官明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明明知道虎符在身,明明有选择……不对,他已经选择好了。
东方月说:“他已经选好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依旧选择了淮南王,他不信我,一直都不相信。他不信我会保护他,他不信我会予他情爱亦不相信我的真心……”
东方月看着夜羽忽然笑了,“他一直都有自己的思虑。所以他救了我们,把你留下,想要你同我讲,相信他会为我谋划,相信是为我着想,我果然还是天真了。”
“不是的,公子为何会这般想。”
“那我还要怎么想,定远侯被困在虞都,郁尘与晨风两将无令不能回都,他选了淮南王,却说要为我谋划,你叫我怎么想。他这次接近我依旧是有目的的,是为了替淮南王铲除余孽?还是为了让我做了虞都的主,做了他的傀儡,如了他所有的愿望?你叫我怎么想,刺我几剑还不可,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东方月?给个甜头就会乖乖地对他俯首帖耳,摇尾乞怜。”
他似乎又想起了上官明棠的话,“狗崽一直都是我的。”
“他想要我东方月做他的忠犬,舔着脸,哈着舌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夜羽叫他:“公子,你变了。主子他真的为你着想。”
“你都做了他人的奴,还有什么可说的。”
……
奴牙手心额头都是汗,凤泠站在一旁替她擦着汗,也不敢说什么。
血虽然已经止住了,可仍然是昏睡着的,气息依旧微弱,不晓得还会不会醒过来。
别人不了解上官明棠的身体状况,奴牙却是最清楚的。
他常年汤药不断,根本不能同其他正常人一样,东方月说只不过是一剑,可这一剑足以要了他的命。
上官明棠坠入了梦魇,往日光景如虚影一般在他眼前晃过,他看着昔日的紫荆山。上官羽还在,郁尘在,子煜也在,他们三人在驰骋在紫荆山上,再往前是胡合部的大草原。
黑水河隔开了两个国家,却隔不开他们两部对彼此之地的向往。
他渴望像胡合部的鹰一样驰骋草原,也想学着他们驯服狼群。
可后来,漫天的火光,战马的嘶鸣,将士们的嘶痛声响彻整个紫荆山涧,那一次大战,那一场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血光四溅,他全身被浸染在血里,泥浆里。他哭喊着,在每一个人堆里翻找着,但他找不到上官羽的尸体。
大火蔓延了整个紫荆山,也烧着了整个荀北。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可是他不想走,他要留在这里,荀北的太阳没了,他不想看到这里暗无天日的模样。
奴牙也不知上官明棠会不会挺过来,她握着他的手一直在喊他。
公子玉在一旁落着泪,不敢哭出声。
东方月吹了凉风,从屋外走了进来。他脸色不好,但这屋子里每个的脸上都挂着凄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