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逐渐弱下去,越来越模糊……
魏炎突然从床榻苏醒了过来,一下子坐起了身,大喊:“来人,快来人?”
侯在殿外的内侍忙推门而入,跪在他身前,说:“皇上,奴才在,奴才在。”
魏炎指着殿门口的方向说:“去,去传翊先生,快去传。”
公子翊进了宫,没在大殿寻到人,便跟着公公的指引,跟着去了皇宫废院。
公子翊径直往里走,才在黑暗里找到了人。
他叩首道:“不知皇上深夜叫草民过来所谓何事?”
魏炎看向他,但是太黑暗,他看不到人,当然面前的人也寻不见他。
他解下大氅坐在了那破败不堪的椅子上,公子翊欲上前阻止,却听他说:“你不必过来,且站在那听便好了。”
“皇上今夜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如何知道?”
“原本草民得皇上通传以为皇上是有什么急事,可公公没有引着草民去承德殿,而是带着来了此处,想必这个地方对皇上来说很重要,皇上想与草民谈些什么?”
公子翊俯首站在了窗户旁,等着魏炎帝继续。
“朕近日睡得不安稳,夜里常常被梦魇折磨。如此,朕想与人说说,以缓解心中烦闷。”
公子翊抬了眸,但黑夜里却无人看到他眼底肆意而来的杀气。
魏炎帝说:“朕近日总是梦到文渊,他同朕讲,朕这皇帝不是正统,会被千刀万剐,可朕同是魏姓为何不能做正统?”
“皇上,此乃心结,您本就是正统,不存在这一说。”
魏炎帝点了点头,说:“朕也确觉如此,文渊还告诉朕,武德帝与凉国公主的孽种还在,他还活着,他是不是想提醒朕,那孩子确实活着?”
公子翊:“皇上多虑了,此人已被大火焚烧,尸骨无存,怎么还会活在这世上。”
黑暗中,魏炎帝皱了眉,手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他说:“不管真假与否,朕都会派人去查?”
“皇上若是担心大可以派人去查,若那余孽果真尚活于世,那么便要斩草除根。”公子翊说,“皇上也不必为此事烦恼,就算人还活着也成不了大事。”
魏炎帝叹了口气,继续道:“说起这凉国公主,皇兄当时可是爱的紧,若不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恐怕今日统掌后宫之人,便是那公主。”
公子翊不说话,静静地在一旁听着。
魏炎帝又说,“你难道不想问朕是如何知道的吗?”
公子翊笑了笑,说:“想必那位公主是皇上带进宫来的吧。”
“哈哈哈,先生猜得不错,皇兄得了帝位,却不想再招揽后宫,而那时这凉国公主却我这府中,于是,我便做了个顺水人情,给皇兄送了个暖床人。”
公子翊:“皇上那时便有篡位的心思了吗。”
黑暗里,静默了片刻,魏炎帝又开了口,说:“我并没有想要设计皇兄的意思,皇兄那时待我很好,我们就是亲兄弟,他把我做魏家人。可自从文渊继承了皇位,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我是淮南王,魏姓是我,可他却如此偏袒东方家,他东方黎做了什么,凭什么对我皇家之事指手画脚。”
魏炎帝脸色骤变,说:“若不是他东方黎处处压我一头,让我在朝臣里抬不起头来,若不是文渊他做得太过分,我也不会如此。他们该,他们都该。”
公子翊心里暗暗一叹:何谓君主,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何谓败者,顺者昌逆者亡。败者没有话可言,败了便是败了。除了死没有其他存活的理由。
魏炎帝说:“论才智,治国理政,我并不输文渊,更不输东方黎,就因为他是皇兄的继承人便要将皇位让他,我不甘心。我为何不能做君主,这九五之尊难道是生来就有?皇兄也是凭借着定远侯,东方黎与上官羽打下了这虞都天下,没有他们,皇兄依旧什么也不是。他们可以,我亦可以。”
魏炎帝突然站了起来,说:“朕要问鼎天下,要一统四方,朕可以做到。来人……来人……”
小厮上了前,说:“替朕去传沈凌白,太尉杜衡,以及都尉萧逸。”
不多时,被传唤的几人已经站在了大殿内。
公子翊本该藏身在内殿,却站在了屏风后。
几人见了魏炎帝纷纷叩首,“微臣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炎帝说:“几位爱卿快快平身,朕深夜叫几位大人过来,确有要事相商,朕想让郁将军率大军攻打胡合部,众爱卿意下如何?”
沈凌白立马上了前:“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新皇登基,社稷不稳,我朝兵力不足,此刻进攻无疑是以卵击石,使不得,使不得。”
杜衡上了前,俯首道:“臣不同意沈大人之意。正是因新皇登基,也正是开阔疆土的好时候,若此时不攻,更待何时,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萧将军”魏炎帝说,“你有何见解?”
萧逸平日里大大咧咧,整个人憨直,又刚正不阿,最是玩不得心计,他这会儿是同意也得罪人,不同意也得罪人,这可给他出了难题。
萧逸顿了良久也没想出个说法来。
坐在帝座上的人没了耐心,又喊他:“萧将军?萧将军。”
萧逸慢慢回了神,忙跪在了帝座前,说:“臣以为,先皇登基国家繁盛,不论进攻与否,都会势如破竹,旗开得胜。”
“哈哈哈。”魏炎帝大笑了起来,说:“既然萧将军也同意,那么,朕便派萧将军于荀北传朕圣旨,即日起,攻打胡合部,拿下达哈尔。”
“臣遵旨。”
……
三日后,消息传至荀北,也传到了江南。
东方月站在渡口,望着阴沉晦暗的天空长叹一声,大虞烽烟再起,还会再有繁盛祥和的那日吗……
第69章
上官明棠喝不进药, 怎么喂都吐。奴牙也说山上太冷,不利于他伤口愈合。东方月无奈,就让人把他们接回了侯府。
下山之时, 奴牙特意在水里下了药, 让上官明棠睡得久一些, 他脾气倔,不然死也不会被人抬着下山。
人到时,全府上下都忙活着, 各种打扫,收拾。公子玉尤是高兴,这几日被东方月看着, 他是这不能玩, 那不能去, 总归是要无趣死。
东方月等人一直在书房议事全然没注意, 那人给的期限便是今夜,而他们如今还没研究出个法子。
“若是按你所说他们要在我军将士中试药, 那么他们要的这200人在身体体格上就要比平常百姓强健一些。我们不清楚这药物的毒性, 若是药性太过强烈, 即便我们混在其中, 也无法安全脱身, 更何况手无寸铁的乡民。”东方月看着夜羽说。
夜羽:“公子太过执着于那药物,那药物依赖性很强,若只是稍稍服用,次数很少的话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只会让精神有些恍惚。依我看,他们抓壮丁是想看药物在我们大虞人身上是何表现,以此用在我军将士身上, 给前线战事造成混乱。”
东方月听得头皮有些发麻,说不执着是不可能的,夜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可实际,若真的让这种药物流入虞都,必定会引起一场祸乱。
东方月撑着头静待了片刻,忽然想起了南宫寒那夜同他讲的那个故事。也是药物,同样的情形,一样的手段。
东方月乍然惊醒,面带严色,这件事情不可能是巧合,也不会是巧合。
夜羽看着人,见他眼底杀气闪过,觉得事情不对,“公子,公子。”
东方月还在沉思,夜羽又唤了他一遍,“公子,发生了何事?”
东方月回了神,眼底的杀气更加凌厉,像是要出鞘的利剑,锋芒尽现。他慢慢恢复镇定,看着夜羽说:“快写信给师傅,二十多年前西南那场战事可能另有隐情,我们所有人都被利用了,让他把当时对药物的详细描述写给我。”
夜羽得了命令要走,忽而又被东方月叫住,“慢着,也让凤泠传信给虞都,不论是定远侯还是萧逸,让他们多加提防,此时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包括身边最亲的人。”
夜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只觉得事态紧急,思考间,却听到东方月又说:“有人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在虞都皇宫做了局,我们所有人已经做了他手中的棋子,若想要破局,必须先知道他的意图。不然虞都,整个大虞皇朝可能就要落入他人手中了。”
“公子,那今夜我们的行动,是否还要继续。”
东方月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今夜行动依旧,我倒要看看,他们南越来的是什么人,竟如此愚蠢,此刻还躲在背后暗暗窃喜,殊不知早已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既然有人想要作“齐之苏秦”,那么也要给他个离间的机会,大虞不是齐国,皇帝也不是齐愍王,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计谋。”
有那么一瞬,夜羽仿佛看到了虞都之时东方月意气风发,对何事都胸有成竹的模样。可再仔细看,却又觉得此时的东方月更像是蓄势捕杀猎物的雄狮,只要猎物稍一显露,便会被撕裂地稀碎。
夜羽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燃着雄心壮志,又可以慵懒的笑着掌控全局的东方月。这样的东公子,让他骄傲,也让他觉得甚是耀眼。
……
上官明棠被安置在了翠竹轩。
东方月出来时,院里落了小雨。
他撑了纸伞,踏过已经开始积水的青石板路,往小院走去。
秋日的江南还是那般新气,石阶的缝隙里都是绿油油的青苔,不像虞都,秋日一到,便只有枯红枝叶。
翠玉轩的窗外栽种了几棵青竹,因为雨水的浇灌,看着更挺拔更盎然了些。
雨水顺着屋檐而落,织就了几道垂帘,绵延不断,雨落清响。
东方月站在房外,欲要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屋里的人。就这样在门前静默了片刻,他额头上早已汗珠细密,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东方月长舒了一口气,压下内里的渴望,心燥被清水浇灌,平静了些许。
东方月轻推开门,房间里未燃烛火,有些昏暗,借着窗外的光,依稀可以看清床榻上的人。
房里燃着香,味道清淡,带了丝甜腻,恰好盖住了房间里的苦药味。
上官明棠在榻上睡得熟,可能因为被褥有些厚的原因,脸颊上还泛着红晕。
东方月悠悠地坐在了床侧,手指抚在那红晕上,一圈一圈地在他脸颊上晕开。
只是这不经意地触碰,便让他乱了呼吸,好久了,两人没能这般安静地相处。
从春日到秋时,不过几月时间,可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彻底。
压下去的心火又在体内疯狂涌动,东方月俯了身,栖近。
奴牙端着汤药忽然开了房门,像窥见了不得了的私密一般又猛得转了身。
“公,公子……药。”
“放桌上就好。”
奴牙放下汤药,却见东方月慢慢地走了过来,“还要多久才能如常人一般?”
奴牙:“公子,这,这伤的是胸口,连着心,若是养不好,日后定有后遗症。”
东方月接过汤药,微顿了片刻,说:“若是可以上路了,就骗他回黄沙小镇,虞都要乱,他这般样子,若是再掺和进来,命都保不了。”
奴牙看着他,小声说:“公子,你这般呵护,可有问过他的意见吗,主子他有自己的想法,你也左右不了,若是他不肯你硬要让他做,他会恨你。”
“恨吧,他恨我还少吗?”东方月说完摆了手,“你且先下去吧,让我想想。”
东方月端着汤药走回床边,人依旧未醒,窗外的雨这会儿倒是紧了许多,淅淅沥沥没有停转的迹象。
汤匙抵着口,上官明棠的唇紧抿着,药都顺着下巴流了下来,一滴也没喂进去。
“你刻意的,喝不喝?”东方月看着人埋怨,但人没醒,他就成了自言自语。
他这次用手捏着上官明棠的嘴,汤匙入到嘴边还是漾了一些出来。
东方月没了办法,只能用唇渡药。药汤刚入口东方月就皱了眉头,心想着也怪不得不喝,这般苦味真是教人受不了。
东方月栖近,吻了他。
药从口入,只听咕咚一声,上官明棠把药都咽下去了。
就这样循环往复着,汤药已然见底,只剩了些许微小的沉淀。
最后一口时,上官明棠被呛了一下,然后人便醒了。
两人在这静谧的气氛中对视良久,上官明棠才从恍惚中醒了神,微微抬着胳膊,推了东方月一下。
东方月方才漾在脸上的笑没了,有些冷漠地看着他,说:“做什么?不是你不喝想要我喂的么,这会儿是怎样,嫌弃我?”
上官明棠看着人,脑海里还回旋着他说的那几番话。东方月要靠近,上官明棠不自觉地又伸手推他,想着要与他远些距离。
东方月看着他,冷哼道:“怕我?别扭?”
上官明棠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东方月看他那脆弱不堪的样子觉得好笑,端起碗一口饮掉了那一点沉淀,又近了身,一手箍住了上官明棠的后颈,直接吻了过去。
汤药的苦味混着血腥气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上官明棠紧蹙着眉,手依旧是抵开的姿势。
可他现在全然是个病秧子,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根本推不开人,也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