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他,“我与他说会儿话,他一定是在怨我,你们先去把征来的兵放了。”
几人一起出了房门,奴牙走在最后,顺带着阖了房门。
东方月眼中晦暗,他抬了手摸着上官明棠烫热的脸颊,说:“这眉头一皱,脸都不好看了。”
“第一次看这般瘦弱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闺阁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柔柔弱弱的模样。扮作女人时不像,这脱了脸皮倒是有八分模样。”
“说说你,自从虞都见你开始我就没有好日子过,为了逃婚去做监军,这婚依旧没逃过,再就是莫名其妙被免了职,再后来被派到江南,现在好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了。”
东方月捋着他的发,继续说:“当然,你也不曾有好日子过,在那虞都里步步为营,还要再提防着我,是不是很累,如今我什么也没有了,可以不用你忌惮了。”
“现在一切都好了,没有人可以再让你痛了,除了我。”东方月轻笑,说:“你觉得亏欠我,所以想要拿这一命来抵?现在好了,都抵过了,可以两清了。”
他从自己手上摘下那条红绳,在上官明棠眼前晃了晃,但他知道,他看不见。
东方月掀开被衿,探着手找到了他的右脚踝,重新给他绑了上去。
“狗崽子是你的,你要我便给了,如今你再要,我给不起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上官明棠的唇,烫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东方月慢慢俯身,吻了上去。
那吻很浅很浅,倒有些像无声的告别。
东方月起了身,说:“夜羽还活着,我知道,你救了他,也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不傻,顾凤岩来得这般及时,一定是早有人通知。”
“你想做什么我如今真是看不清了,救我留我于你何用?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成不了大事。新皇予不了你的,你想找我要,想帮我谋天下。但我觉得真不必浪费精神在我身上,我不需要你这般殷勤。你我都是聪明人,若是我为皇帝也不会放任兵权在他人手中。”
“以前我知晓,于你情动是我的错,可如今心已无存,所爱非人,我便不再奢望。人说心事眼波能定,可唯你眼波难定。若是你心里曾记挂我一分,也不会不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江南之行是我最愉悦的日子,那时便想,不论你去了哪里,山川雪海,你若愿归,我踏马去寻,暮雨西风,你若不离,我定舍命相依。可如今我一无所有,亦承诺不了你。”
东方月看了看昏睡着的人,只觉得周身冰凉刺骨,“予你的事我都做到了,我不欠你什么,你这一剑也不再欠我什么,你想要回荀北我如今也帮不了。我是煞星,与我纠缠的人都没有过好下场,上天不会如我愿,就像他不会如你所愿一样,我们终究斗不过他。”
“羁绊太深,想要断清,那便要就此别过,他日不再相见。”
东方月起了身要走,一只冰凉的手忽而握住了他。
第68章
上官明棠坠入了虚幻之境, 他梦着虞都秋色里的红纱帐幔。他蒙着鸳鸯喜帕,坐在那处,东方月专程来小院迎他。
青石板路因下过大雨泥泞不堪, 东方月为了不让他沾湿便背着他走, 而后两人一同往相府去, 东方月会说着话,叫他不要紧张,他伏在他宽厚的背上, 一颤一颤,却特别安心。
他又梦着江南的蒙蒙烟雨,冬夜里他们相依相偎, 在那红浪里翻腾, 挥汗如雨。
他听到东方月说予他情爱, 说不论人世八苦, 他都愿与他携手白头。上官明棠几乎要把这一切当真了。一场欢/爱,无数次的相拥, 他要信以为真了。可抬眼时, 他却又说着要走。上官明棠看着他把一切都安置得妥妥当当, 红绳又系回了脚踝, 他还在怪他, 怨他。凝碧戳在那里,他看到东方月的胸口是血淋淋的。
东方月说要走。他说他自己一无所有,他说给不了承诺,他说他是煞星,他说断了三千痴缠怨念,日后不再相见……
半梦半醒间,他忽的抓住了那双手。
东方月回身看他, 内心同样纠结痛苦,他不想让他为了自己再次犯险,从虞都到荀北再到安西,他们所有的人,若是再牵扯进这场权谋中,那下一个死去的不知道会是谁,一切都是他的孽。
虞都那夜,死了太多人。他不一样再有人因他而去,这场阴谋的战争里,不问成败与否,他想,也要凭一己之力保住所有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
东方月慢慢从他手中抽了手,上官明棠胸口一阵剧痛,猝然从梦中醒转了过来。
上官明棠失声喊着人:“名扬……”
“我要走,不留。”东方月静静地看着人说。
上官明棠胸口又是一阵激痛,他顾不得身体的剧痛,拼尽力气上前拽着他的手,“对……对不起。”
东方月想上去抱他,但是他不能,他极力缓着呼吸,看着人说:“没有对不起,我相信你可以挺过来,我答应过侯爷不会让你死,所以你还不能死……”
泪水沾湿了眼眸,上官明棠朦胧地看着他,强烈地剧痛感让他面上逐渐扭曲,他极力掩饰着,却又想要他看到,上官明棠开口,断断续续地说:“为……为了……外公你才救我……”
“你根本没想原谅我。”他在心里喊着。
“是,都是为了昔日的承诺,你伤我十分,我现在还你九分,那一分是可怜,亦是同情,你好自为之。”
上官明棠看着他,身上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他缓缓闭了眼,声音嘶哑,“你……走。”
“咳咳……你……走。”
奴牙听到咳嗽声,立马敲了房门,闯进来,“公子他醒了吗,他醒了吗。”
“不好了,不好了,洋人越境,已经在渡口靠船了。”不知谁在黑夜里大喊了一声。
“公子,洋人越境,我们是否要迎战……”夜羽看着他问。
东方月转身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心底落寞一笑,对夜羽说:“不要慌乱,他们没摸清楚状况,便不会随意进攻。”
要下山之时,东方月又回头看了那座小屋,抬手挥剑,凝碧在空中划过,凌光乍现,东方月脸上漾了笑,眉宇间是荡不开的意气风发,他说:“莫问前路功名成败,这一次,我执剑护你周全。”
……
东方月几人一夜没睡,坐在书房里商量着对策。
他们现下只有几百人,若是加上征召上来的新兵也不过才三千人不到,虽然公子府有暗卫,若真要打起来,也抵挡不住洋人的火铳。
关乎江州百姓存亡的一战,虽然人数远远少于洋人,但他们也不可能放弃江州。若是打开了这个口,那么整个江南便会慢慢沦陷,虞都也会临难。
东方月看着江州的地图,指着渡口说:“这里便只有这一个渡口进出,现在被官船封锁阻隔着,摸不清这里的情况,他们便不敢进来,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安排沿岸的百姓怎么撤离。”
东方月看向一旁的林清,他还记得这个人在牢里说的话,他们想要报效朝廷。东方月说:“林公子熟悉江州,疏散沿岸百姓之事便先交于你。凤泠会跟你一起,但是这件事不可以太过声张,若是被镇上的百姓都知晓了,那么必定会是各种混乱,到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明白公子的意思。”林清说,“张岩他有丰富的海上经验,以前经常跟着船出海,公子若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大可以问他。”
张岩上了前,看着地图对东方月说,“方才按照公子所指踏进江州只有这一处地方,我想公子可能说错了,沿海不只有江州一处渡口。”
东方月恍然,说:“夜羽,把虞都所有州府地图拿过来我看。”
“公子不必找了,是徐州和颍州。”张岩看向他,说,“若是想要不牵扯另外两州,便要将他们留在江州渡口,以防他们从另外两州入侵。”
东方月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却听张岩又道:“夜里我下水探了探,洋人这次带的人不多,近一万,我们虽比不得,却因为对地方熟悉,依旧有获胜的机会。”
若是问当地地势和情况,东方月自问不如,并且这个叫张岩的虽然平日看着不爱说话。大敌当前,越是危难关头,越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他少言寡语,但却是有勇有谋之人。
“既然你打探清楚,”东方月笑道,“可是有什么想法。”
“他们不是要来同我们打架的。”张岩手握笔,在地图上标了位置出来,继续道:“我把位置画了出来,公子一看便明白。”
东方月没有接受过水军的知识,只是在皇宫时道听途说了一些,若真是要用,他是不敢的。
江南之处乃打开虞都南门的重地,因定远侯在,朝廷从来不在江南派兵驻守,自然也不会有水军这一军队。可看着张岩画出来的洋人停船位置,确知他们并没有要侵犯之意,若是如此,取胜或许就简单了些。
东方月气息不由得缓和了一些,他看着张岩说:“你有过水军的训练?”
“回公子,我虽没有切实的带过,却也知道一些,若是公子愿意……”
“不用同我讲,你与这位林公子去召集那日征来的兵。不必勉强他们,若是他们愿意报效朝廷,就给他们个机会,若是不愿,也不必强迫。”
张岩点了点头,说:“或许还需要小公子帮忙。”
公子玉从进来就在一旁歪着头睡了,这会儿被东方月一下拍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了眼,揉着眼问:“你打我做什么,我又没吵你,我不在这睡了还不行?”
他起身要走,东方月看了他一眼,皱着眉说:“回来。大家都这般慌乱了,你竟然还可以睡着?”
东方月此刻特想咒骂两句,也不知以前定远侯是怎么带孩子的,这小子武功虽然好,可就是太没心没肺,明明长得很这般高,怎么心智就如此不成熟?
公子玉脸上变了神情,本来昨夜就各种事没睡好,上官明棠还躺在床上,时好时坏,不知何时就会死掉,好不容易回了府里,这人还不让休息。他看着东方月,眼里已经含了泪水,哭着说:“爷爷和哥哥们都不在,你们都来欺负我。呜呜呜……我要回山上,我要去找哥哥。”
夜羽上前哄着人道:“小公子,以前侯爷给你买来的玩具呢,在哪里,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我们都好奇着呢。。”
公子玉一听慢慢回了神,说起兵器那可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就见他一边走,一边激动地说,“爷爷给我买的,我都有好好保存,我都放在了一处,你们跟我来。”
东方月手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摆手道:“跟着他去挑就好了,拿出来的兵器先分给会用的,不要到时候自己不会用还误伤了自己人。”
“明白。”林清回说。
林清与张岩跟在公子玉后面出了房门。
夜羽见人走后,带过房门看向东方月,说:“公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东方月脸上没了一丝血色,抬手将自己已经褶皱不堪的衣服抚平,笑着说:“我们先去探望那位杨大人,幸亏留了他一命,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秋日的江州烟雨蒙蒙,清晨雾里都带了水汽,从书房到柴房不过几步路,眼睫早已润湿,东方月走得不快,像刻意浏览一圈,欣赏一下侯府的景色。
杨毅被关在侯府的柴房里,东方月推了门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同洋人做了什么交易?说。”
杨毅:“怎么,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
东方月上去一脚将人踹开,高眉一挑,看着他说:“现在你应该庆幸你还有用,不然你早已是我剑下亡魂。”
“若不是你们坏事,他们洋人早就拿着东西走了,怎么还会在沿海靠船。”
东方月神色暗淡,眼中风云涌动,“杨大人,你最好配合一些,不然我还真保不准这手里的剑会如何,手起刀落一念之间。说,你准备的东西在哪?”
府内的士兵此刻忽然闯了进来,喊着:“不好了,不好了,他们杀了我们的百姓。要求见杨大人,若是不交就会再杀一人。”
“交,当然要交,用杨大人一人性命换我们全江州人之命再合适不过。”东方月看着杨毅笑。
“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将大人交予洋人,杨大人不是乐意同他们打交道嘛。”
话音未落,夜羽已经绑了人,“公子,接下来怎么做?”
“换衣服,我们一同去。”
东方月没有实际领过兵,也没有真正同洋人打过交道,他怕,哪里都怕。但他现在唯一自信的就是,他还不能死,他要活着,哪怕深入敌营被敌人发现,只要还要他活,那么他就敢再次站起来。
虞都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教会了他很多,他也对着师傅发过誓,万丈豪情他有,凌云壮志他心存,唯一的,他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还可以卷土重来的机会。
……
这群人确实没打算侵入,因为他们现在还摸不准虞都新皇帝的脾气,也不知道这次派来的将军是否跟定远侯一样,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
船上的兵卫敲了门进来,椅子上的人逐渐变得清晰,小兵拜首说:“英诺将军,杨大人带人求见。”
他们拜首的这位英诺将军其实并非洋人,而是南越国派往虞都的使臣,船上所有人都是南越国人假扮的。
他们为何要如此,这事还要从新皇继位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