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雪过后的翌日,大火还在肆意燃烧着。
城门城外仍旧是烽火的味道,楚溪带着大胡子等将士,忙着搬运尸体,一刻也不得清闲,留下来的云莱军被另一部分守城的兵看管着。
东方月累急了,这一觉太长,一直到了傍晚。
睡梦中他仿佛回到了虞都,丞相府里灯火通明,红光映月。
鸳鸯喜帕显在眼前,是他们成亲那日,但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动手,而是像真正的新婚之夜一般,轻挑了喜帕,不是凤冠霞帔,可入眼却是他要寻的那人。
上官明棠微低着头,一副含羞的模样,脸颊染尽绯红,却难掩欣喜之情。
东方月伸手,轻抬了他的下巴,上官明棠抬起头,眼神相触之间,火花四射。
好似还是那日,也还是同样的光景。
他怜惜地抚过他的脸颊,沉吟着唤他,“若离,这是真的吗?”
上官明棠抬眸看他,双唇紧抿,却不言语。
那含情的眼眸明明在呼唤,但东方月却置若罔闻,就想听他道上一句。
上官明棠仍旧不说话,但却微偏了头,轻吻在他唇角。
东方月不放开人,手抵在他的脑后,将人往怀里揽,红唇温润,烫热不堪。
“你是我的吗,若离。”
“是吗?”
上官明棠轻起薄唇,淡淡道:“我……”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他被公子玉一掌拍醒,春/梦还未做完。东方月睁开惺忪的眸子,看清楚人后直接一巴掌还了回去。
“做什么,老子正梦着呢,若离那话还未说完呢,你是想气死我吗?”
公子玉吃痛,哀呼道:“你抱着我的手不放开的,是你,太坏了。我不给你看了,我有信,哥哥的信。我自己看,偷偷看。”
东方月闻言倏地坐起来,吼道:“什么信,拿过来我看看。”
公子玉一个闪身,从床榻跃下,吐了吐舌/头道:“咯咯咯,就是不给你看。”
东方月衣服都没穿好,就追了出去。
“你给不给我,那是写给我的。”
“我不,是给我的。”
“臭小子,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
说话间,东方月已经凝碧在手,公子玉也长鞭在握,“你过来,反正打不过我。”
两人一番激斗后,东方月败下阵来,公子玉实在太精神,而他又不想跟他再闹下去,看着人哄道:“把信给我,我用糖换或者你给我我带你去找人。”
公子玉一听,立马将信递给了他,“你说话算话?”
“算。”东方月接过信,含糊道。
信笺上写着月亲启的字样,东方月迫不及待地拆开。
那字迹如同本尊一样,飘逸俊郎。
月:
见字如面。
窗外月光清明,一缕照进,漾在脸颊,轻轻柔柔。
今夜确是风清月明,便想起你曾寄信于我,今日我亦效仿,与你诉之情意。
今日得住废院,恍如隔世,昔日柔情浸染心间。漫漫长夜,被衿已凉,睡梦中,恍惚间,好似喊了你的名字,才恍然,心中思念已深,我竟如此贪恋。
近日才觉,原你目光所及之处,是我。
我却从未怜惜。
而今甚悔。
也是近日才觉,我是如此贪恋记忆深处,你给的温暖。
如今你满目山河,柔情依旧。
雪落,风凉,人已安睡。得愿梦中而见,再听你唤一声狐狸崽。
狐狸敬上。
第82章
上官明棠一封信, 把东方月心魂勾去了个七魂八魄。
叫得东方月自诩是个痴情种,可人家这才一封信就把他元神尽毁了。都说诗酒敬红颜,东方月觉得不尽然, 这酒, 这诗, 该送给他家狐狸崽。
江南烟雨里,他一缕清风,一抹星月, 把人唬了,过后还为自己深情暗许,沾沾自喜。
那时的他觉上官若离却也真像名字里那般, 若即若离, 忽冷忽热。
可如今, 他抬眉是清明, 心中存风月。
这一封家信,把东方月从痴情种, 喻成了那人间富贵花。
花开, 情暖。
往日他自认的多情风骨, 竟然栽在了冷艳绝尘上。
那高贵的冷漠, 即便沾了世俗, 却一点不露尘俗。
东方月望着窗外,风雪已停,然情染心间,无处可安。
东方月思量半响,情绪酝酿到好处,低眉提笔。
欲书万千柔情。
门被敲了几下。
没写成。
落笔只有“狐狸”二字。
情绪都散了。
楚溪进来的不合时宜,却也情理。
“主子, 如今云莱军将已亡,清河已安,我们是再一路北上还是返回安西。”
傍晚,房里无光,微暗。
东方月笔握在指尖,拢起来的思绪一下子荡然无存。
虽怨,但面上仍旧云淡风轻。
“城里的尸体处理的怎么样了。”
“处理的差不多了,所以还想请教主子留下来的那些云莱兵,主子打算怎么处置。”
东方月皱眉,说:“一兵一户,他们也不过是为了朝廷,如今鞍前马后却落得这般下场也实属可怜。”
“主子是想放了他们?”楚溪疑惑,遂而道:“我知主子心善,但放人之事绝不可做,先不说我们废了多少力气才将他们拿下,这人若是放了,清河镇上百姓的心可是笼不回来了,主子才刚建立起来的威信便会瞬间瓦解。”
东方月思忖片刻,他倒真没有想要放人的意思,但这事到底要如何才能得一箭双雕是他要考虑清楚的。
半晌,东方月抬眸,看向楚溪,“留下了大概多少人?”
楚溪估量了一下,道:“不加伤患5000人不到。”
东方月握笔的手一攥,笔从中断落。
他忽地起了身,望向楚溪,“那群人在哪里,带我去。”
……
战场遗留下来的云莱兵,实际比他们的守城将士要多,东方月有意想要招揽,但这事不简单。
细数古人之法,能用的不能用的他都思虑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略有欠妥。
这是兵,不是民,便也不是三言两语可让他归顺大虞的事情。
云莱国君据说昏碌无能,还常把自己比作是神仙下凡,因此常常至政事于一旁,只顾纸醉金迷。政兵大权全在宗王手里,宗亲想要搞政变,所以他才急于想做出些政绩来,也就有了袭虞之事。
原本财力兵力悬殊,若不是虎贲军葬身荀北,他也不会选在这时进攻安西。这命令一下,整个云莱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这样想来,东方月心底倒是有了些主意。
清河小镇州府里的地牢一开,几千将士纷纷抬头。
失了将领,他们便没了主心骨,军心涣散不说,还易内乱。
但东方月要的就是这一效果,两军相斗,没了将领,再难取胜。
东方月将人关了,也不想再乱杀无辜,除非有人自愿送死。
东方月站在阶上,目光下移,“你们可知为何不杀你们?”
一人攀着牢门看过来,“不就想拿我们的命威胁沐将军,你们休想得逞,沐将军身经百战,定不会如你们所愿。”
东方月面上显了阴鸷,虽然不深,但却足已让人胆寒,他看着人道:“你们区区几千人,难道那个沐将军还会以你们几千人性命为重,会放弃战争,无声归顺?”
东方月轻笑,道:“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是皇命重要,还是你们重要?是疆土重要,还是百姓性命重要?我想他心里该是有一个权衡。利弊之间,没有人会舍弃利,你们不过是权利的牺牲品,来到这里,困在地牢,没有他命,唯有等死。”
人群里有人开始哭泣:“我还不能死,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我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挣得户权。”
“我也是,我家老母亲还躺在病床上等我去侍候呢。”
有人疑虑,也有人心坚,“你们说什么呢,沐将军怎么会不管我们,我云莱二十万大军还怕他们几万兵马不成。荒谬。”
“就是,他们不过就是想迷惑你们,想要你们归顺,最后不也是将我们杀害,同样是死,为国而亡,我死得其所。”
东方月轻咳了几声,面色如常,又下了一个台阶。
凝碧手中握,迅速出鞘,挥剑而斩,牢门的链条应声断落。
“主子,这是作何,不可。”楚溪在旁边急切地喊着。
东方月抬手一挥,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端详着人,眼神俊冷狠戾,似愤怒的凶兽一般。
这看过来眼神太狠,只肖看一眼,就让人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来。
方才那个信誓旦旦为国捐躯的人此刻也不敢作声了。
东方月看着他轻笑,“我耳朵都要被你叫唤聋了。”
一句打趣的话,一道利光,挥剑直冲,血光四溅。
只听“啊”的一声凄嚎,涌动喧嚣的地牢顷刻间变得静谧下来。
东方月轻手轻脚的走下去,目光扫过众人,眼底还是那抹掩不掉的狠戾霸气。
唇角一勾,笑意微漾,他说:“你们不觉得他太吵了吗?”
东方月执剑指向另一人,“你说呢?”
那人吓得哆哆嗦嗦的,“是……是有些吵了。”
东方月不动声色地转身,又道:“我就说吗,打扰我们谈话了。”
众人静默,都不敢再言语。
漫长的寂静后,东方月才缓缓出了声,“大虞不是小国,从不做欺辱弱小之事,若不是你们国君背信弃义,我相信诸位现如今该还在自己亲人身边,侍候老人,关心妻儿,战争带来的不是国富民强,而是民不聊生,民怨肆起。”
东方月:“谁会乐意战争,大虞临难,依附的边陲小国不仅不支援还做了这等弃信违义之事。大虞朝廷自然怨恨,更不会放过你们,要等援军,只怕你们等来的都是失望。最后便是,云莱不留,大虞不留,你们无路可走,无家可归。”
“家是何,想必你们心中自有思量。于我而言,一兵一户,一户为家。”东方月轻捏了下手腕,顿了片刻,继续道:“清河乃是边陲小镇,不甚繁华,比不得你们云莱。”
人群里有人打断他,“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要我们归顺你们大虞朝廷,休想。”
东方月看他一眼,不疾不徐,“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你们若是愿意听之,那便听着,不乐意便去一旁歇着。言尽于此,再打断,下场就如他一样。”
东方月指了指方才的尸体,怒气浮上心尖。
楚溪说:“这是要同你们商议,别不识好歹。”
东方月将凝碧收回剑鞘,踏前一步,道:“虞都有自己的军规法令,凡随将立功者可入军籍,落户虞都。军饷银两每月皆会发至军将手中,若是有功者再根据功绩给予额外奖励。你们是云莱军,不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待遇。”
东方月扫了众人一眼,将他们面上的情绪揽尽眼底,继续说:“所以有两种可行之法。其一,你们自愿编入军队,随虞都大军而行,听将之令。有军功入户后,可携亲人同居虞都。其二,可暂居清河,但不可出镇,生意买卖,劳工皆可做,战争结束若有意愿可继续留下,若没有,我会命人送你们回云莱。但这期间,你们会被监视,一有逃跑,或者违抗法令者,杀无赦。”
有人喊道:“第一种方法是想让我们背叛云莱,自己人打自己人?”
东方月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是想你们暂时作为虞都军,支援荀北,不是要你们支援西南。”
“也就是说,若是在援军时立功,你们就可以收纳我们云莱人,可我们还是叛国了。”
楚溪站出来道:“将军只是给你们一个办法,叛不叛国,由你们自己思量。再者,何谓叛国,你们心中有数,并无逼迫之意。”
“或许此战之后,云莱依旧俯首称臣,大虞也可不计前嫌继续与云莱小国交好。到那时,两国互通,便商惠互利,你就需要两处为家,岂不是美哉”东方月说。
“怎么可能,大虞国富民强,怎么会需要同小国交往,互惠互利之事更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东方月问,“你没等来那天,并不是那天不会来。”
东方月背了手,向着地牢外走去。
黑夜蔓延,但那月色清明。
他抬头望了一眼,眉目明朗。
楚溪跟在他身后,却见他住了脚,仰天长叹:“战争摧残的是天下苍生,想要太平盛世,唯贤明之君,才可做到长治久安。”
“主子便是未来的一代贤君。”楚溪跪在他身前,仰视着人道。
东方月回转过身子,“权倾天下,盛世长安,试问有谁人可以做到。往往只做到了其一,今吾辈愤慨,怨的是内忧外患,皇帝昏聩,来日我若是做了君主,果真也能做到贤明吗,我不知。但至少我不想生灵涂炭,至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楚溪:“主子是想,只要他国不侵我大虞,不伤大虞之利,便可与他们和平交好?”
“若是伤了,其远必诛之。”
他仿佛又想起那日同晨风的谈话,也不知安西如何了。
东方月忽然看了他一眼,道:“马上召集胡子大哥他们,我有要事相商。”
……
大雪停了,可战火未熄。
“巡将何在?”晨风收了刀。
“回将军,巡将未曾得归,怕是已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