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少!”
“来了,”心有灵犀,谢铭在应声的同时,腰带都已经解下来捏在手里攥着了。
元慕拼命挣扎,咬牙切齿:“水、清、浅!你敢!谢山虎!”
“快点,快点绑住他……给他画只狐狸的,”水清浅扒在元慕身上不下来,回头吼谢铭,“你倒是快点啊。”
“放心,狼奴打小就不是我对手,绝对逃不出我手掌心。”谢铭不负小霸王之名,很轻易地用暴力把长他一岁的元慕给摆平了。
水清浅低头看被他压在身下的元慕,仔仔细细。
“为什么要画狐狸脸?”
“他不狐狸谁狐狸?”
“可是……”谢铭深沉一下,“这样你俩不就是‘狼狈成奸’么?”
水清浅和元慕:……
这厢霖铃园自娱自乐闹得欢畅,几乎没用多长时间就把来做客的孩子们全吸引过来了,一来二去,霖铃园里人气暴涨,闹得沸反盈天,很快,这一方小小院子就盛不下这些混世魔王……
宁仁侯,石恪,还有平日里素来熟悉的几位权贵人物正在欣赏元府的梅花园子,就着满园梅香聊政治,聊民生,谈天说地,却忽然听着一顿乱嘈嘈的声音由远及近,速度逼近的极快。
“爹爹,爹爹……”
前面花坛处忽然转了个弯,一匹小狼一头扎进宁仁侯怀里,宁仁侯低头一看,除了怀里这一只红包小狼,小狼后面还跟着一串儿,什么老虎、狐狸、猫……整个一个乱糟糟的动物军团,再仔细一瞧,好么,这动物军团的身份还不低。宁仁侯清楚地听到大人们有人在嘶嘶的抽气,就像牙疼。
“爹爹。”水清浅没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兴致很高地抓着宁仁侯的衣角,“我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
“哦,鹭子要做什么?”
“我要做滑稽戏里的第一主角。”小狼很自豪的宣称。
安——静——
不说水清浅的特殊身份,就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孩子,当着众人的面,吵吵自己未来要当个小丑戏子,做家长的也丢不起那个脸啊。在这一刻都有不少人替宁仁侯感到尴尬脸红……
“好啊!”宁仁侯顺口应得爽快,惊掉了一地下巴,包括谢铭他们。
宁仁侯听到自己儿子要立志做个小丑,不但不急不火,还笑着摸摸他脸上的小胡须,“那爹爹希望你能把欢笑带给所有人。”
“哇喔!”水清浅一声欢呼,得意的向所有朋友传递了一个炫耀的小眼神,然后蹭地窜上宁仁侯身上,三下两下攀上去,抱住他爹的脖子,吧唧亲了宁仁侯脸颊一口,然后很认真的说,“爹爹,我从来都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嗯,谢谢。”水爹很傲娇地受用了这句话。
“侯爷竟然答应了,竟然会答应……要是……我爹会把我吊起来抽死吧……”谢铭嘟囔的声音不小,旁边他爷爷谢首辅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
顾家小五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爹,巴巴的小眼神似乎糅合了某种期待和失望,颇为复杂,让顾大人的心很难受,莫名觉得愧疚儿子,可他真的没干啥哪。
元慕倒是一如既往淡定,但他爹,元都指挥使的心情反而揪揪着。刚刚都指挥使大人看到儿子竟然也顶着一张鬼脸,差点没一口气噎过去,还暗暗庆幸水清浅把风头拉过去,使得元慕看起来不那么显眼,要不就尴尬了。可是,当他听到宁仁侯的回答,还有那句‘天底下最好的爹爹’,元大人现在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
水清浅从宁仁侯身上滑下来,率着他的动物大军在园子里横扫过境,并伴随着孩子们议论声远去……
“水清浅都说去做小丑了,侯爷竟然没生气。”
“他爹爹真好,要是我爹也能那样就好了。”
“别作梦了,反正我是不指望的……”
“你看人家爹爹。”
第61章 朋友与敌人 (上)
元慕曾经提醒过水清浅,逃课不要太嚣张。太学的博士们对他肯定另有打算,水清浅的实力摆在那里,即使他中规中矩按部就班,大约也逃不出博士们跃跃欲试的小灶课。儒道法墨名阴阳纵横杂,这在太学乃至整个东洲的文化系统里,都是重中之重的必修文化课。太学不可能无视水清浅习惯性的逃学,他是可以比别人少花力气每日清晨到课堂背书,但三天读通一篇‘子曰’并被博士们加以正确的引导,也不能叫过分,是吧?此协商结果产生于官家,太学,水清浅的家长三方的共同较量,前前后后小一个月才敲定那些‘子曰’的涉及范围。水清浅这个当事人的意愿被华丽丽的无视了。在学习问题上,逃学逃课的熊孩子也不能太惯着了。
如此安排,至少水清浅有机会在家睡饱。前晌九点两刻到太学,跳过晨读和背书,直接被传道授业解惑,然后,捱到下晌,内容就更丰富多彩了,星象格物,琴瑟琵琶,水墨丹青,更有武堂课……想想都觉得水霸天从此在大侠的路上越走越远。当宁仁侯把未来的上学安排通知儿子时,水清浅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好吧,如果就是这样,听起来也可以接受。”
值得一提的是,能理直气壮睡懒觉的第一天,懒觉没睡成,某人天没亮就自发醒了,更悲惨的是,他抱着被子死活睡不着了。
水清浅与谢铭同班,元慕则跳了一级,高他们一阶。通过这两个人,水清浅基本把礼级和智级的同窗通通混个脸熟。随着太学生涯渐渐步入正轨,很快跟同学打成一片,如鱼得水,天天在学里头,课余活动也丰富得很。
这一天,
“浅少,走啊,蹴鞠啊!”水清浅还没收拾好笔墨就被勾肩搭背了,一回头,是顾二少,谢铭的好友之一,水清浅作为近新的另一个之一,俩人自然而然的就彼此勾搭上了。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呢,全是自来熟。
“今天恐怕不行。” 水清浅说。
“啊?铭少等着我们呢,或者,难道你要跟慕少他们去斗诗宴?”顾二少一脸嫌弃的难以置信。
“没有。”水清浅把画纸叠好收起,“今天有事,我要早退。”
“哦,月桂公主?”顾二少拉长音,透着一股贱味。
“我跟她不熟。”好奇怪啊,为什么人人都以为他们很熟。
“嘎嘎嘎……”
“是真的不熟。”水清浅无视顾二的起哄,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要跟爹爹去西市马场……”
包括顾二在内,画堂里刷刷刷数道视线落在了水清浅的身上,他们是该羡慕嫉妒呢,还是该羡慕嫉妒呢。虽说大家都是拼爹上来的,但如水清浅这般跟爹爹日常亲密的还真不多,他们跟自己爹最常见的是‘耗子见猫的模式’。所以,最近他们班最近还特别流行一句话,‘你看人家水清浅的爹爹’……
顾二少陪水清浅一起出了画堂往前院走,顾二一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聊马经,出主意无数。水清浅今天早退,就是跟父亲约好一起去马市挑马,太学里有骑射课程,学里也提供教学用马,但这些官家子弟显然不在乎在这方面多花几千贯。拥有一匹好马,是每个男孩孜孜不倦的追求。说起马儿,各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大概跟女人喜欢华服珠宝一样,觉得永远少那么一个最心仪的。
“西南马耐力好,还不畏冷热,但起步慢,卖相也不好,腿矮毛短……不过你最好养一匹,秋猎上山用得上。”顾二说。
“大漠马,这个你必须得有,腿长胸肌阔,短跑所向无敌,马球冲锋的一把好手……”顾二又说。
“马王?马王还用你说?”顾二蹦着高地眉飞色舞,“当然是各种牛掰了,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就算西胡大马贩子也不行。你得派人去大漠找,根本不能只指望在马市上能挑到马王……哎,小心!”顾二忽然往后拉了水清浅一把,但还是晚了。哗,一钵子洗笔的脏水全撞水清浅身上了。
顾二看都没看抬脚就踹,“个死奴才,不长眼睛啊!”
哐啷,一声脆响,喜鹊登梅的粉彩好瓷儿摔在地上碎八瓣,一起摔倒的还有一布衣小童。
“顾……顾二少……”闯祸的不知道是谁家小书童,看到面前惯来嚣张顾二,还有那一地瓷片,吓坏了,“小的该死,小的冲撞了贵人,小的该死!”小童挣扎着起来,跪地磕头求饶。咚咚咚的磕头声音隐约可闻。
水清浅低头看自己的袍子,因为有丹青课,今天他穿了一件水色马蹄袖绫锦缎直身袍,衣摆上的污渍也不能说特别明显,但早春时节被泼了这么一盆脏水,丝绵很快就会被水渗透,太学里也没棉衣可换。
“哎呦喂!这不是浅少么?这是怎么了这是,我这不长眼的小奴得罪您了,发这么大的火?”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从旁边的书阁里划着方步出来,懒洋洋的开口,带着纯正的帝都口音。此人叫张宝,是张氏旁支的嫡子,祖父是四品正职,有一个送孩子来太学读书的名额。别看拼爹不给力,对着当朝三公的嫡孙、一等侯的嫡子水清浅,张宝照例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完全没有一点矮人一等的底气不足,只因为他曾祖父是一品大司农——这位,按着天人府的算法,必须算飞天儿嫡出。水清浅早就跟天人府气场不合,所以他跟张宝平时没什么交集。
“张小六子!”顾二少张嘴就吼,“你说你家小奴犯什么错了?”他靴子上面也溅上水了。虽然顾二不如谢家小霸王那么有名,但是也是出名的各种混不吝的刺儿头。
“哟,走路不长眼睛那你。”张宝假模假式地快走几步过去,对着那小书童也是抬脚一踹,“不知道太学里都是什么贵人啊?你有几个胆子敢在这里横冲直闯……竟敢冲撞浅少,我看你是活腻了,仔细我扒了你的皮赔给浅少做衣裳,你看看浅少的袍子。”
顾二被华丽丽的无视了。
“哎,你个小六子……”顾二想炸毛,不过,比起水清浅被泼了一身脏水,他靴子上那点水渍实在不好强说理。
“少爷,少爷……对不住,对不住。”那书童见到主人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还抹着眼泪,小脸抹糊得一片花花,嘴上半分不慢地求情,“是奴才低头走得急了,就没看前面……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倒敢故意呢?”张宝本来语气懒洋洋的,可转眼看到地上碎成八瓣的粉彩瓷片,态度一下子冷了,“还敢碎了爷的笔洗。”
水清浅心里不耐的把视线挪开,他从来都不喜欢张宝这种人,张口闭口的用‘爷’自称,真是好大脸,你给谁当爷呢?讲真,水清浅从小到大还没低过谁一头。张宝这人的处世态度,让他一见了就不喜欢。
水清浅心不在焉,那边书童已经在磕头求饶了,“茗儿再也不敢了,求少爷饶了茗儿这一回……”
“我饶你有什么用啊?”转瞬,张宝带着纯纯的帝都味儿,又那么阴阳怪气的、懒洋洋的,“知道浅少是谁么,那是矜贵的连我也得敬三分的石大人的金孙,宁仁侯的嫡子,你没看你把浅少的衣服都脏成什么样儿了,就算我能饶了你——”
“水公子,水公子饶命……”那小厮神色机警的立刻转身抱水清浅的大腿了,对着水清浅磕头,“奴才给您陪不是,奴才刚刚不是故意的,求水少爷开恩,饶了奴才吧,奴才给您磕头了,水公子,水少爷……”
刚刚顾二还以为这书童茗儿是个稚嫩莽撞的,如今看来竟也是个机灵的,他主子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拉长音,他在旁边还挺会借坡下驴。
那书童年龄不大,大概跟水清浅差不多,却远不如水清浅养得精细娇贵,身量单单薄薄的,能显得人更弱势。现在抱着水清浅的大腿,哭求得泪一把鼻涕一把,苦声哀求,很是让人不忍。虽说这班少爷各个娇生惯养,惯来目中无人,但良好的家教礼仪熏陶,天生的富足生活,让他们身上也自带股君子之义、恻隐之心。别看顾二刚刚抬脚就踹,一副小混蛋样,若真要他跟一小奴不依不饶的,他还没那么下作。
所以当下这个场面,三个高高在上的少爷,围住这么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鸡仔,看起来真当无比扎眼。尤其因为这一番连哭带嚎的,让原本清冷的庭院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水清浅是最令人侧目的一个,他被抱大腿,被人家哭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狼狈不堪,哀声求饶,加上他身上那块墨渍……很多人都没看到前因后果,不过这局面一望即知。
围观之下,顾二少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烧,让他跟张宝干一架他绝不含糊,但欺凌一小书童,有点过意不去了……
“浅少,你说呢。”
这边连打带骂,连哭带嚎跟唱大戏一样热闹,被抱大腿的水清浅却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他的视线,从地上哆哆嗦嗦的书童身上转到砸掉的粉彩笔洗,还有旁边的宁琅书阁,还有张宝之间来回,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听现在顾二少唤他,才回过神。
水清浅快速的扫了一圈,包括那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围观群众,似乎大家都笃定水清浅的仁慈高贵。毕竟,场面实在太难看;毕竟,君子气度,古人之风,是每个人都在追求的立身风评。更何况,水清浅的君子品格已经是有口皆碑了,上元宴的时候,朝廷重臣们交口称赞的,官家都开了金口:情义坦荡,人品贵重。但此时此刻,也只有水清浅才能切身感觉刚刚被泼到的地方,脏水已经渗到衣服里面了,湿冷冷的贴在身上,春寒气重,极不舒服。而眼下的场面,似乎他最好高抬贵手,展示他光明正义,风光霁月的君子形象,至于死要面子活受罪,那就是维护名声所付的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