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宁衍见状倒是颇为开心,自觉讨了个好彩头,笑着说:“一会儿将外面那盒金瓜子拿走,喝茶去吧。”
“多谢陛下。”何文庭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端着托盘冲宁怀瑾也行了个礼,说道:“王爷也心想事成,万事顺遂。”
“好。”宁怀瑾也弯着眼睛笑了笑,接下了这句口彩。
宁衍也不叫何文庭过手,而是亲自斟了酒,将其中一只酒杯递给宁怀瑾。
“我本来想着留到此时,偏偏怀瑾在外面就非要勾我破誓喝酒。”宁衍调笑道:“现下知道了,后悔了没?”
“是有点后悔。”宁怀瑾笑着说:“但谁让陛下自己不说的。”
宁衍也知道他不是真的后悔,不过是顺着自己开玩笑罢了,于是笑了笑,跟他碰了个杯。
宁衍先前为今夜打了无数次腹稿,想过无数次要在这个瞬间跟宁怀瑾说些什么。这些年他俩相互扶持走来不易,最初是亲情,现而今是爱情,无论哪一条拎出来都够宁衍掏心挖肺地说上半宿。
可偏偏他平时舌灿莲花,没脸没皮,什么调情的话都说得出口,今日到了“正经日子”,他反而像是被人摘去了喉舌,堵了满肚子的话,却愣是开不了口。
若非要说的话,宁衍只觉得这世间任何言语都不足以让他形容此时此刻的宁怀瑾,以至于他只要一想说些什么,就觉得那些话配不上他。
于是他只能像个没出息的毛头小子一样,有些急切地跟宁怀瑾碰了个杯,想要用这杯“洞房花烛”的陈酿来通通嗓子。
这种时候,宁怀瑾就显得比他沉稳许多。恭亲王笑了笑,轻轻拉住了宁衍的手腕,然后自己往前挪了一点,用拿着酒杯的那只手挽住了宁衍的臂弯。
“平民百姓家的洞房花烛,都是这样喝。”宁怀瑾说。
宁衍耳尖登时泛起一阵薄红,他干咳了一声,下意识有些不敢看宁怀瑾的眼睛。
他心跳如擂鼓,深呼吸了两口也无济于事。
宁衍自己心里也极其纳闷,心说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忽然变得这样没出息,哪怕是宁怀瑾当时夜闯寝宫,他也没这么紧张过。
他心里紧张,嘴上便下意识调笑道:“皇叔这样了解,可见是早有此见识。”
他说话间,宁怀瑾已经低头凑了上来,薄唇似有若无地碰上酒杯,低声道:“见是见过几次,喝只跟你喝了。”
宁衍心口一热,顿时说不出玩笑话来了。
“别愣着。”宁怀瑾催促道:“要一起饮尽此杯才吉利。”
宁衍下意识低下头,直到跟宁怀瑾一起饮尽了手里的“交杯酒”,神智才渐渐回魂儿。
今夜的酒是他早准备好的,以青梅入酒,酒香清冽甘甜,口感绵软顺滑,是他留了许久的私藏。
然而酒香醇厚,可方才他却只嗅到了宁怀瑾身上清冷的梅花雪香。
对宁衍而言,似乎从许久以前就是如此,只要他视线中有宁怀瑾在,那别的什么东西再好,他也能视而不见。
恭亲王也是头一回跟人喝交杯酒,看似游刃有余,然而却也是个半吊子,放下酒杯后便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嘛了。
倒是宁衍已经回过神来,他将宁怀瑾手里的酒杯收走,倒扣着放在何文庭手里的托盘之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心里做什么准备。
宁衍抿了抿唇,他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点属于少年人的羞怯之色。
“怀瑾方才还没猜出来,我为什么要选今天——”宁衍缓缓道:“我先前在想,寻常人家成婚,总是热热闹闹的。那些夫妻缘深的,每年逢了正日子,也要庆祝一二。”
宁衍说着拉起了宁怀瑾的手,声音也放得轻了些。
“我与皇叔虽不能像寻常人家一般,但这天下江山都是朕的,你与我便算是今日成亲,以后每年除夕,这天下的欢庆之声,都有那么一丝是属于你我的。”宁衍说:“……便当是这天下人在贺你我新婚了。”
正文 “陛下志在四方,这些臣都知道。”
这句话听在宁怀瑾耳中,几乎不吝于“江山分你一半”。
宁衍是皇帝,他福泽万民,被这江山供养是天经地义,而现在,他要把这份“供养”也分给他一半。
说来惭愧,其实宁怀瑾之前也有那么一两次闲来无事想过,他到底是祖坟冒了什么青烟,何德何能才能得宁衍如此看重。
彼时他也玩笑似地问过宁衍这话,年轻的小陛下搁下笔,故作认真地想了半天,才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往回倒上两百年,皇叔,咱俩可是一个祖坟”。
宁怀瑾当时哭笑不得,一想可也是,于是之后再没提过这样的话。
“当然,还有一物。”宁衍说着干咳一声,耳尖飞上一抹薄红。
他避开宁怀瑾的目光,探身过去,绕过宁怀瑾往寝榻上的枕下摸了摸。
片刻后,他从枕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塞到了宁怀瑾手里。
“皇叔看看。”宁衍说。
宁怀瑾注意到,宁衍的表情非常古怪,既不像要给他惊喜时的狡黠,也不像从前送礼时那样胸有成竹。他微微抿着唇,似笑非笑,看上去还有点跃跃欲试。
——什么东西?宁怀瑾想。
宁怀瑾一头雾水,他翻看了一下手里的木盒,又看了看宁衍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盖。
令宁怀瑾意外的是,这里面装着的不是什么奇怪之物,而是一个针脚极其精致的香囊。
这香囊比寻常的香囊大上一圈,上头打着缠金银丝线的络子,布料刺绣无一不精,哪怕是宁怀瑾这样不懂女红的男人,也能看得出来,这恐怕是出自顶尖绣娘之手。
不过若仅仅是个精致些的香囊也就罢了,只是这上头的图案……有些让宁怀瑾没想到。
“这是……”宁怀瑾望着荷包上那只凤眸,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宁怀瑾终于知道方才为什么宁衍的表情那样古怪了——他送个香囊也就罢了,怎么还送了一副凤穿牡丹的花样!
“之前舒秋雨进宫的时候给我表忠心用的,说是绣给我未来的皇后。”宁衍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没准备成亲,但这料子做工实在是好,放在库房可惜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裁个荷包最好,看着低调,做得也精致。”
宁怀瑾:“……”
宁怀瑾虽没见到过这副凤穿牡丹的全貌,但现在大概也能猜出来,舒秋雨当年绣这幅绣工的时候,可能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玩意最后会被宁衍裁成一只荷包。
所以舒姑娘八成是以上身裁衣的规格绣的,以至于这凤凰光脑袋就占了小半个荷包的包面,底下的凤凰花丛都显得有些逼仄。
好在宫中绣娘的手艺极其精湛,将荷包缝成了双面样式,才看不出来图案上有什么裁减痕迹。
宁衍倒像是很满意,他美滋滋地伸手将那只荷包从木盒里捞出来,将其放在宁怀瑾腰侧比了比,说道:“好看——皇叔觉得呢?”
除了先前闹别扭的那一年之外,宁怀瑾对着他几乎就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何况这是宁衍的心意,他哪能说出不好来。
“这……”宁怀瑾艰难道:“好看。”
一旁何文庭几乎要忍不住笑了,他低着头,死死地抿住唇角,浑身忍得发颤,生怕不小心笑出了声,大年夜的被罚出去守夜。
然而恭亲王何许人也,别说宁衍今天是给了他个荷包,就是宁衍真的拿给他一套绣着凤纹的大红喜服,他说不定也能收下。
“只是陛下今日给臣这样大一个惊喜,臣想着,也不能空手拿了,总得有些回礼才是。”宁怀瑾笑了笑,转而道:“何文庭——”
何文庭笑容满面地应了一声,转而向着两位主子各行一礼,然后转而走出内殿,片刻后,捧了个长条盒子回来。
宁衍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只想着要给宁怀瑾惊喜,却不曾想他俩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竟然想到一起去了。
“这——”宁衍震惊地看看宁怀瑾,又看了看手捧锦盒的何文庭,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道:“何文庭,你——”
宁衍压根没想到,宁怀瑾能瞒着他也就算了,何文庭这个早知道消息的居然也没露出风声来。
合着到头来,这位御前大内侍背着他俩办了两份差。
“可不能怪他。”宁怀瑾怕他责备何文庭欺瞒圣听,忙打了个圆场,说道:“当初我搬进来的时候,是陛下自己当着下人的面儿说从此往后,私下里我也是这儿的半个主子,可不兴现在训人。”
“我知道,这句话自然什么时候都算数。”宁衍无奈地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而已。”
何文庭最初也觉得他俩人搅和在一起有些不好,可后来见宁衍日日开心,便也逐渐释怀了。
反正论心疼宁衍,天底下若是宁怀瑾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他俩人互相扶持着向前走,说不定还比那些心眼颇大的外戚强上许多。
何文庭眉开眼笑地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讨巧道:“陛下恕罪,实在是老奴也觉得王爷此心颇好,于是便自作主张瞒了,没敢让陛下知道。”
宁衍哪能真的怪他,虽说何文庭话里话外往身上揽了责任,但不必细想就知道,这事儿只能是宁怀瑾的吩咐,否则何文庭怎么敢真的一言不发,还不是身后有了依仗,才这样“胆大包天”。
“皇叔才住进来没一个月,就学会收买人心了。”宁衍笑着说:“这得罚——就罚皇叔亲手将此物亲手拆与我看吧。”
宁怀瑾正有此意,他冲着何文庭招了招手,结果那只硕大的木盒横与膝上,拨开了上面的锁栓,示意宁衍掀开盒盖。
宁怀瑾的性格,若是让他掏心挖肺地对宁衍好,那他绝对做得到。但若是让他像宁衍一样,动不动搞出一些新鲜玩意来,那是难为他了。
宁衍跟他在一起这段时间,也就只有那份信阳府的城契能勉强算是惊喜。
是以宁衍掀开盒盖时还有些兴奋,心说宁怀瑾今天怎么转了性,知道搞一些他不好意思弄的花活儿了。
宁衍还在心里猜测他这盒子里究竟放了什么新鲜玩意,然而盒盖一掀开,他便怔住了。
这盒子里放得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张做工精致的弓。
“这张弓我亲手打了好几年,本想在陛下及冠那日送给陛下。”宁怀瑾顿了顿,轻声说:“……只是当时错过了。”
宁衍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怅然,若是这张弓真的出现在他及冠时,他必定欣喜若狂——甚至于若是早出现一年,宁衍也会爱不释手,恨不得日日带着,一年三次地去猎场热手。
天下男儿,只要是略有心气儿的,无不喜欢弓马刀剑之类的玩意,宁衍自然夜不礼拜。
可偏偏它来得这样晚,直到他再也拉不开弓时才送到他手里。
他相信宁怀瑾为了这张弓用尽了心思,虽然木盒头尾塞着放置磕碰的棉花,弓柄上也盖着保护用的锦布,但只但看那露在外面的油亮弓弦,便可知宁怀瑾是真心养护着这弓的。
只是宁衍虽然心里失落,但也不想在大年夜地惹着宁怀瑾一起不快活,于是勉强笑了笑,半玩笑道:“这弓出自皇叔之手,是做得好看,可惜现在我用不上,收着也是可惜,不如我挂在书房对面的墙上,日日看着,就算对着皇叔的心意了。”
可宁衍的心思瞒得了天下人,却瞒不了宁怀瑾。
宁怀瑾捧起宁衍的右手,颇为眷恋地摩挲了一下,低声道:“小衍,我既送你这东西,怎么会是送来让你伤心的。”
宁衍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听懂这句话。
宁怀瑾似乎有意想解释一二,却又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于是他干脆闭上嘴,只扯掉了上面盖着的锦布,将那弓从盒中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直到宁怀瑾将这张弓完全从盒里拿了出来,接着烛火映照,宁衍才猛然发现,这弓与平时旁人所有的并不一样。
油亮坚硬的乌色弓身上缠着几片薄薄的铁壳,像是凭空织成了个可支撑的架子,将弓身包裹住了大半。而弓身两头,原本应绷着弓弦的凹槽处凭空出现了两个仅有半个巴掌大的铁轮,铁轮和弓身上的铁片以铁质轴承连接着,弓弦以环扣的方式挂在轴承凹糟之上,两两相连间,竟比普通的长弓多出一条弓弦。
宁衍从没见过这种样式奇怪的弓,不由得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宁怀瑾。
宁怀瑾什么也没说,他伸手掀开这张弓下面垫着的锦布,将置于木盒下层的另一样东西拿了出来。
宁衍发现,那似乎是一只银制的护腕,样式有些类似于军中的轻甲,只是仅有小臂到手背那么长。
只是与军中制式不同的是,那护腕上还以兽筋为线,缀了几个小小的环扣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