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1-27


正文 大礼

宁怀瑾屏退了侍从,自己端着烛台进了主院。

卫霁最近越来越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头雾水地停在门口,抻着脖子瞧着宁怀瑾的背影进了主屋。

因着这王府修建有宁衍手笔的缘故,宁怀瑾的正院比旁人家里的大了两倍不止,进屋过了屏风后,得先穿过一个小书房,才能到卧房。

只是宁怀瑾倒暂时没有歇息的意思,他在书房那间停住脚步,径直走向了墙角处一个足有墙高的博古架旁边。他站在那瞧了一会儿,将手里的用来照明的烛台随手搁在了博古架上的空格里,自己半跪下来,打开了木架底层的斗橱。

这橱柜深而长,足有半丈长,里头严丝合缝地搁着只乌木做的木盒子。

宁怀瑾弯下腰去,双手环抱着将这只盒子捧了出来,又取了烛台,一并走到书桌前,将盒子放在了上头。

比起这书房里的其他器物,这盒子有点朴实得过分了,只用木板四面楔了起来,上头连个花纹也没有。

宁怀瑾将烛台搁在手边,颇为珍视地摸了摸那盒子,手下微微用力,便将那盒盖拔开些许,推到了一边。

他拨开盒中覆着的一层薄薄的丝绒,露出下面的东西来。

——那是一张做工精良的牛角弓。

宁怀瑾将手里的绒布团成一团,随手扔在了一旁,然后坐在书案后头,将这只盒子往身前拉了拉。

这弓是他亲手做的,弓身的柘木是他从林场选的木料,亲手锯开,用砂纸一点点打磨成这样的。

外头甚少有人知道,宁衍的骑射功夫其实大半是他教的。宁衍幼年丧父,身边没人帮衬,于是诸如此类的父亲的职责便都落在了宁怀瑾身上。

男儿及冠,便是长大成人,文官家里有时会送些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督促孩子上进,武官家里也大多是给打一把趁手的兵器,都是讨个彩头,盼子成龙的。

宁衍身为帝王,什么也不缺,宁怀瑾想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不如就俗气些,像那些山野中的寻常父亲般,拧张弓送给他。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早就惦记上这事儿了,这张弓他从三年前开始打磨,每隔十天给这张弓上一次漆,养得它柔韧圆滑——原本是要给宁衍当及冠礼的。

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了,他想。

宁怀瑾就着烛光对着这木盒轻轻叹了口气,他今日一整天都未曾露面,宁衍还不晓得要怎么伤心呢。

他了解宁衍,那孩子惯常会硬撑,平日里遇见点什么都往心里装,从前还能与他撒撒娇说两句,现在自己不在身边,怕是那点心思更藏得深了。

宁怀瑾伸手摸了摸那油亮的弓身,又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他最近叹气的次数格外多,还次次都跟宁衍有关。他原来本想着,等宁衍大了,自己能在朝堂上坐稳了,他便急流勇退,回去当他的闲散王爷,不至于跟宁衍有嫌隙不说,日后便还能跟他儿时一样亲近。

可现在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无论宁衍之后是否真的能如他所愿收回那点毫末心意,这件事也确实不能当做没发生过了。

果然是亲儿子,宁怀瑾想,宁衍跟宁宗源一样,要拉人下水之前从不给个喘息的余地,说拽就拽,半分道理都不讲。

宁怀瑾再一次叹了口气,他抚摸了一会儿那弓,终究还是心里的愧疚之心占据了上风。

“卫霁。”宁怀瑾扬声唤道。

卫霁在院外应了一声,连忙小跑几步进了门,回话道:“王爷。”

宁怀瑾已经将那弓重新收好,盖上了盖子,见状冲他招了招手,吩咐道:“把这盒子送进宫,跟何文庭说,是给陛下的。”

卫霁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改了主意,也没敢多问,挠了挠头,应了一声,走过来将这盒子抱了个满怀。

这弓盒长且宽,男人抱着也很是费力,卫霁走到门口,又像是怕自己听错似的,转过头问了一句:“是给陛下的吗,王爷。”

宁怀瑾本来就在犹豫,只是一时心疼宁衍的情感占了上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此时乍一听卫霁问他,生怕被他多问两句就改了主意,连忙摆摆手,说道:“你——快去吧。”

卫霁还是头一会儿见他送礼都送得这样纠结,觉得新鲜,一边走一边掂了掂手里的木盒子,猜测着里头是什么东西。

只是他到底没有那个胆子打开瞧瞧,只能吭哧吭哧地将那东西抱得更紧了些,想着说不准送进宫之后,能有机会借着宁衍开盒的机会瞧瞧里头的东西。

宁怀瑾刚把卫霁打发出去,人就后悔了。他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跟宁衍划清界限,甚至于昨晚与宁衍互相放了狠话,今天就着人去送及冠礼,总有点……仿佛服软的意思。

宁怀瑾坐立不安,一会儿想着人去将卫霁叫回来,可一会儿又破罐子破摔地想送去就送去了,本来也是该给宁衍的。

宁怀瑾在这头坐立不安,想着这份礼送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可还不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卫霁竟然已经就回来了。

他出门倒回来也才一盏茶的时间,而且他手里还捧着那只盒子,眼瞅着是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的。

“怎么?”宁怀瑾一愣:“陛下没要?”

“不是。”卫霁为难地说:“宫里时辰到了,封门了,小的没进去。”

宁怀瑾一时间也顾不得该不该送礼了,奇怪道:“禁军也没给陛下通报?”

“没有。”卫霁摇了摇头,说:“听他们说,陛下还在宴上,各宗亲大臣都在,实在不好通报。”

“还在?”宁怀瑾更奇怪了:“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在饮宴。”

按他对宁衍的了解,这些年来无论大小宴席,他都是能早退则早退,怎么会待到天黑还没腻歪。

“是这么说的。”卫霁说:“听守门的禁军说,太后娘娘还为陛下请了外客去,许是因为这个,才耽误了吧。”

宫宴上,坐在下首几排的舒秋雨瞧见阮茵口中的“大礼”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舒清辉疯了。

舒秋雨也顾不得什么贵女的仪态,倏然转头看向了舒清辉,可对方像是早有预感,压根没往她这边瞧,只一味地低头喝酒。舒秋雨满肚子的疑惑和气愤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气得眼前直犯晕。

她下意识怕宁衍发怒,心里惶恐不安,努力地向前探着身子,试图越过人群去瞧宁衍的脸色。

可惜舒秋雨品级不够,坐得太靠后,面前的走道上挡着足足十几个舞女,她实在瞧不见宁衍的表情。

帝座上的宁衍没有说话,他面沉如水,袍袖下的手捏紧了椅子扶手,指尖微微发白。

阮茵像是压根没瞧见他那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笑着说道:“陛下大了,身边也该有个教导人事的人,这小女官我瞧着还好,人也伶俐,想必能伺候好陛下。”

从殿外走进来的女孩子微微垂着头,面色冷淡,莲步轻移,哪怕全殿的人都在看她,也不紧不慢,目不斜视,一步一步的走进大殿,然后下拜行礼。

江晓寒远远一瞧着那女子就觉得心里一沉,暗道了声不好。

“蒋璇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

蒋璇少见的穿了一身老成的墨绿色衣衫,衣摆上绣的梅枝随着她下拜的动作被藏进脚下。她不像其余女子那样,见了宁衍或尊敬,或讨好的说上那么一两句吉利话,只说完这一句便紧紧的闭上了嘴,眉目清冷,仿若高山之雪。

宁衍握着扶手的手骤然一紧。

坐在下首的谢珏和江晓寒同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点惊诧。

——这女子跟宁怀瑾实在太像了。

宁怀瑾相貌英俊,并不女相,其实走近了细看,这女子与他仅有个三分像,属于扔在人堆里都不会联想的那种。

但妙就妙在那周身的气度与几年前的宁怀瑾极其相似,恭亲王平素不结交朝臣,也不常与人走动,在朝上若是有人强行要与他套近乎,他便是这样冷冷淡淡的。

加上蒋璇不知受了谁的提点,穿了一身与宁怀瑾爱好极其相似的衣衫,她身形与宁怀瑾极像,从灯下一路行过来,别说是对宁怀瑾心心念念的宁衍,就连江晓寒这样日常与宁怀瑾相熟的人都有一瞬间的晃神。

江晓寒无不担心地看了一眼宁衍,只见他面色沉沉,一双眼睛落在那女人身上,间或有片刻失神,便知阮茵这一下敲到了宁衍的痛楚。

天意如此,还真叫阮茵找着个杀招,江晓寒想。

宁衍年轻,对情爱之事本就懵懂,加上他心恋之人是宁怀瑾,别说得手,恐怕连想都得藏在心里慢慢想。

久而久之,他也会在这些自苦中将宁怀瑾的影子在心中美化,最终将其化作脱不开手的执念。

而现在阮茵无疑是给这个“执念”找了个更加名正言顺的影子——在蒋璇身上,宁衍不必担心世俗伦理,不必担心留后,也不必担心外界的流言……甚至不必担心被拒绝。

蒋璇就像是来渡宁衍出苦厄之地的解药,若她真能满足宁衍心里那抹“影子”,便能叫宁衍从今以后不再痛苦,也不必面对那些本可避免的荆棘之路。

江晓寒明白,对“帝王”来说,这是求而不得的最好办法。古往今来,用这一招的帝王也不在少数。

就端看宁衍要不要下手去捞着这水中月,镜中花了。

正文 “那就留下吧。”

宁衍神色一晃,不动声色吸了口气,重新倚回身后的靠垫上。

他也没想到,阮茵会在这等着他。

“说起来,这姑娘跟舒大人家还是沾亲带故的。”阮茵挂着那张近乎虚假的笑脸,接着说道:“……听说是舒大人夫人家的远房亲戚,是真的巧了。”

宁衍似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又似乎没有听进去,那些话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在他脑子里留下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印象。

这不像他,宁衍想,也很危险。

宁衍和阮茵就是一对表面母子,背地里谁都见不得谁好。宁衍很少会在她面前走神,毕竟不管是不耐,亦或是因为某件事,这种非常理的态度终归都是一种破绽。

——可今天他有些控制不住。

宁衍努力地将目光从蒋璇身上挪开,不想去瞧那个与宁怀瑾极其相似的身影。

可他视线挪得开,心却不行。阮茵最近终于开始学着什么叫“伺机待发”了,先前竟一点风声也没叫他听见,偷偷带了个女人进宫不说,还在这种他身心俱疲的时候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若说没人提点过蒋璇,宁衍是死都不信的。她的身段形态,乃至说话的语气语调,都与宁怀瑾极其相似,更妄论那周身的气度。

与这些相比,相貌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一点。

——不愧是皇后娘娘,宁衍在心里冷笑一声,在投其所好的这一点上,当真是修炼得出神入化。

宁衍清楚地这是个陷阱,但他控制不住地想跳。

景湛坐得离宁衍颇近,自然是将他脸上的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按他先前那个围追堵截的忠臣劲头,太后送替宁衍蒋璇上来是件好事,他应该高兴才是。

收下蒋璇,便代表着宁衍的和解——不光是他和世俗间的,也是他和宁怀瑾间的。

用这种方式来各退一步,便是代表着揭过先前那点荒唐事,日后也好相见了。

至于这女人背后有什么阴谋,都不重要,只要阴谋被摊在明面上,让人有了防备,那便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何况再怎么说,一个女人,哪怕再不怀好心,总不会有帝王绝后的风险大。

可景湛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作为臣子,景湛是希望宁衍不要一意孤行,走那条与世人相悖的路。但是作为朋友,景湛虽希望宁衍能“想清楚”,但他只是是想让宁衍放下对宁怀瑾的执念,而不是让他寻一个替代品来骗自己。

宁衍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江晓寒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右手手腕就被人握紧了。他侧头看向身边的颜清,只见对方极轻极轻地冲他摇了摇头。

正如江晓寒从不管昆仑怎么教徒弟一样,颜清很少会对朝堂上的事发表意见。不过他既然开口,江晓寒大多数时候都会给他面子。

于是他安抚地拍拍颜清的手背,转而冲着对面的谢珏使了个眼色。

谢将军在边疆浸淫多年,与江大人默契不减,略略颔首示意了他一下,便大咧咧地转过头,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江姑娘?”谢珏装作没听清的模样,故意曲解了蒋璇的姓氏,打趣道:“那跟明远倒是本家了。”

谢珏说着,也不管蒋璇回话,便又笑着冲着说道:“江家果然出美人,江姑娘这模样与我那小侄女也不遑多让……只是不知江姑娘是从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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