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1-27


宁衍可有可无地一颔首,虽然瞧着是个答应的架势,但怎么看都答应得敷衍得很。

江晓寒虽说也不太赞同,但想着这样的事总有宁怀瑾劝着,便暂且什么都没说,顺势告退了。

“你非得去吗。”宁怀瑾没想到,他苦口婆心地说了那么多,宁衍还是这么固执己见。

宁衍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宁怀瑾起争执,见他硬是不肯松口,心头也隐隐焦躁起来。

“皇叔也听到了。”宁衍不耐地说:“三哥是什么人,那可是天潢贵胄!嫡亲的王爷,来日若是在阵前对上,没有朕的圣旨,谁敢碰他一根寒毛!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宁铮已经够不把我看在眼里了,难不成我还看着他仗着‘皇亲’的身份让将士们束手束脚吗!”

“那我替你去,行不行!”宁怀瑾气急了,连尊称也不记得:“我也姓宁,我也是皇亲,旁人不敢动他,我敢动。”

“来日阵前见着宁铮,我亲自替你杀了他,行不行。”

正文 是风动

宁怀瑾越说越觉得心里拧着劲儿的不痛快,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当年,宁宗源刚把宁衍交给他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自己也只是个半大孩子,骤然接住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几乎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把这“龙子凤孙”给养出个差错来。

好在宁衍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不爱哭也不爱闹,做什么都很讲道理,给块点心就能安静许久。

宁怀瑾本以为养孩子这活儿是越做越轻松的,可现在却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越长大越不好养了呢,宁怀瑾费解地想。

恭亲王万万没想到,他把那糯米团子拉扯大,手把手地送上这世上的至高之处,却还能有这么提心吊胆的一天。

“这事儿涉及皇室秘辛,你信不过郑绍辉,也信不过昭明他们,这都无妨。”宁怀瑾说:“……那你总信得过我吧。”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想要见宁铮,你不能跟昭明他们交代的,尽可以交代给我。”宁怀瑾用一种非常温和且轻缓的语气低声问他:“行不行?”

“——都出去。”宁衍忽然说。

他微微低着头,宁怀瑾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法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什么端倪。

宁怀瑾本以为宁衍是不想跟他纠缠这件事了,但紧接着他就发现,宁衍这句话并不是冲他说的。

紫宸殿内训练有素的侍女和内侍皆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匆匆转过身,利索地退了出去。

站在屋角的起居官左右看看,下意识觉得宁衍这个“都”应该是也将他算在了其列。他抬起头,本想说一句这于理不合,却在触及到宁衍目光时急忙闭了嘴,手脚麻利地收拢了纸笔,顺着侍女们离开的偏殿小门退下了,临走还关上了门。

宁怀瑾还没来得及问宁衍这是要做什么,就觉得眼前的光线忽而一沉,紧接着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步,撞在了柔软而温暖的什么上面。

那一瞬间的触感被无限拉长,长到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得缓慢起来。

窗外的一片落叶随着和煦而温暖的风飘落在窗棱上,阳光中浮沉的细小尘埃清晰地落在宁怀瑾的眼中。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甚至注意到了未曾关严的门缝中泄露进来的窄窄一道光。

他似乎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因为宁怀瑾紧接着就感受到了窒息带来的压迫感,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脉搏跳动的声音,咚咚直响,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隐隐发疼。

宁怀瑾本能地呼出一口气,浑身的感官才从那种一瞬间的茫然中重新归位。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是宁衍转过身抱住了他。

宁怀瑾骤然愣住了。

“别说了。”宁衍似乎压抑着什么,嗓音都变得有些哑,他收紧了手臂,又重复了一遍:“皇叔,别说了。”

宁衍抱着他的姿势很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双手圈着宁怀瑾的身子,在他腰后收紧手臂,脸狠狠地埋在宁怀瑾的肩窝里,将恭亲王身上的朝服都蹭皱了。

——但他不是小孩子了。

宁怀瑾忽然发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宁衍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最后一点“界限”,长得跟他一样高了,这样双手环抱过来的时候,可以将他抱个满怀。

宁衍的脑袋埋在宁怀瑾的肩窝里,宁怀瑾浑身僵硬地看着不远处的窗棱,鼻尖萦绕着一点浅浅的药草香。

这是景湛给宁衍配的香囊气味,宁怀瑾不合时宜地想,因为宁衍总是耍赖不肯吃药,景湛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了一堆草药天天给他熏着,熏得他满身都是这种药材味道。

宁怀瑾的脑子像是被这一个拥抱劈成了两半,一半正天马行空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而另一半则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足够喜欢皇叔了。”宁衍轻声说:“……不想再多喜欢一点了。”

宁怀瑾的心口忽而短暂而尖锐地疼了一瞬。

是自认为已经给出了全部的喜欢,不想再出尔反尔地说什么“更加”,还是因为“喜欢”到这个程度已经很苦,于是不想再多受苦了,宁怀瑾不得而知。

但是这好像是宁衍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诉说爱意,宁怀瑾从来没想过,这个词从宁衍嘴里说出来时,听起来会这么轻描淡写,又重若千钧。

宁怀瑾理智上觉得他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难不成把他推开,像上一次在猎场时那样,义正辞严地训斥他,然后再像之前那样来一次冷战吗。

在宁怀瑾的目光里,窗棱上那片落叶轻飘飘地晃了晃,随着下一阵秋风的来临跌落下去,看不见了。

就在这一刹那,宁怀瑾才忽而惊觉,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宁衍十六岁的一整个春天。

“我早就想这么抱皇叔一次。”宁衍声音闷闷的,说话时气息喷洒在宁怀瑾的肩窝里,将那一小片皮肤烘得暖洋洋的:“只可惜之前不敢。”

宁怀瑾直觉这个话题不该继续下去,可他还是问了:“为什么不敢?”

“怕皇叔生气。”宁衍说:“也怕抱完了,会变得更软弱。”

宁怀瑾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他忽而感受到了一种痛苦,只是那种痛苦并不尖锐,也不沉重,反倒有些缥缈,甚至并没让他体会到太过切实的感觉。

宁怀瑾心里清楚,那是从理智和情感厮杀中衍生出来的痛苦,但因为宁衍正这样紧地抱着他,所以导致他心里的天平无意识地往其中一侧压倒过去,就显得那痛苦像是蒙了一层雾,虽然朦胧胧地近在眼前,却似乎并不能近他的身。

他从小到大,无论是圣人之言还是家中训诫,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这辈子唯一可称得上“职责”的就是忠君。对陛下有用,就做个臣子,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对陛下没用,则做个皇亲,顺应帝王心意,本本分分地安稳一生。

后来宁衍登基,宁怀瑾顺理成章地把这两条路并成一条,从来也没想到过“宁衍”和“陛下”之间会有什么分歧。

所以当这二者忽而冲突起来时,宁怀瑾压根没法选。

理智告诉他应该掐灭宁衍的幻想,但他的情感却做不到。

——外敌当前,宁怀瑾想,在这个关口上,我怎么能对他说重话,让他分心呢。

“你……”宁怀瑾艰难地改口道:“陛下——”

“名字。”宁衍不由分说地打断他。

宁怀瑾感觉到宁衍搂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几乎要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宁衍的呼吸近在咫尺,听起来比平日里更急促一些,胸口的起伏也更大。

门缝处那道窄窄的光线很快随着日头偏移缩短变宽,最后只剩下了门口那小小的一丁点。

宁怀瑾从艰难的自我挣扎中暂且获得了片刻喘息,然后他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让步道:“小衍。”

宁衍嗯了一声,更紧地环抱住宁怀瑾,小心翼翼地商量着:“抱一会儿,皇叔,就一小会儿。”

“但是——”

宁怀瑾还想说什么,可宁衍没给他机会。

“皇叔。”宁衍说:“咱们说好的,等三哥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再谈这件事的。”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宁怀瑾想,当时他匆匆赶回来,坐在宁衍床前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伤病,哪能有心思想这些事。

“好。”宁怀瑾说。

宁衍像是给宁怀瑾找到了个借口,好让他能借着“说话算话”的由头顺理成章地昧下这件事,不必在这个时候让宁衍伤心。

宁怀瑾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心头略略轻快了一些。他任宁衍抱了一会儿,终于迟疑地抬起手,胡乱地在宁衍背后顺了顺。

宁衍手臂微微用力,收紧了一瞬又松开,然后向后退了一步,放开了宁怀瑾。

“本来不打算告诉皇叔的。”宁衍说着,转过身走向书案的方向,他转身的动作有些急切,像是刻意避开了宁怀瑾的目光。

宁怀瑾的视线下意识追了过去,发现他眼角有一点非常明显红痕。

“小衍——”

“找到了。”

他俩人同时出声,宁衍手里拿着个从书案下取出的盒子,闻言愣了愣,下意识道:“皇叔先说。”

“不,没什么。”宁怀瑾说:“陛下手里拿的什么?”

宁衍手一顿,但也知道,指望让宁怀瑾打心眼里把“陛下”俩字剃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于是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去纠正他什么。。

宁衍打开盒子,从里面抽出一只竹筒,拔开塞子,转手递给宁怀瑾。

宁怀瑾疑惑地抽出里头的纸卷,展开一开,才发现上面只写了四个字——静待时机。

“这是阮茵的字迹。”宁怀瑾说:“这才是她给宁铮送的信?”

“对。”宁衍说:“而白头鸢脚上的,并不是这封。”

——这就是了,宁怀瑾想。所以宁铮才像是失了神智一样贸然出兵,把局势完全拨向了阮茵不想见到的一边。

宁怀瑾先前猜到了这一茬,却一时没想通,宁衍到底在那信件里换上了什么,才让宁铮毫无怀疑地就信了。

“所以陛下在换上的信件里写了什么?”宁怀瑾问。

宁衍笑了笑,说:“荧惑守心。”

正文 “交易”

宁怀瑾明白了。

怪不得宁铮那样肆无忌惮,合着是收到了宁衍亲自递去的“暗示”。

宁衍也是胆子大,心里没个敬畏之心,连“荧惑守心”这样的话都敢往外胡扯,这话落到宁铮手里,跟“皇帝不日即将驾崩”有什么两样。

“你……”宁怀瑾的语气缓和下来,埋怨道:“你也不怕忌讳。”

“有什么好忌讳的。”宁衍笑道:“这天象又不是我说什么就变成什么,唬三哥的话罢了,又不是真的有这一出。”

“神鬼之事,总要敬三分。”宁怀瑾还是不放心:“回头去国师那上个香。”

“好好好。”宁衍失笑道:“知道了,皇叔。”

三言两语间,方才那股浅淡的旖旎气氛就在无人发觉之处消散了个干净。

但宁衍仿佛还是从刚才那个短暂的拥抱里重新汲取到了养分,他眼角眉梢略微下弯,眼睛里填补进了藏也藏不住的光亮。

“之所以本来没想告诉皇叔,是不想让皇叔知道,是我诓骗三哥起兵的。”宁衍接过宁怀瑾手里的纸筒重新卷好,照原样塞回木匣里,继续说道:“虽然说遇事不当不是君子之风,但我还是……”

宁衍极快地顿了顿,说道:“……还是本来不想告诉皇叔的,起码现在不是。”

宁衍语气轻松,但宁怀瑾还是从里头听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来。

宁怀瑾近来慢慢在宁衍身上摸到了些门道,又从方才那个短暂而局促的拥抱里福至心灵地捕获了一缕灵犀,开始渐渐能咂摸出一点宁衍的心境来。

他大概是怕我觉得他又蒙又骗,容不下至亲手足,还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宁怀瑾想。

宁怀瑾摇了摇头,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小时候,在还不足人大腿高的年月里,宁衍为了逃避每天一人多高的奏折,都能理直气壮地拽着景湛打机锋,左耍赖右反悔,移花接木用得无所不用其极,偏偏越长大还越活回去了,钻起了这样的牛角尖。

“陛下是怕臣觉得您像皇兄?”宁怀瑾直言道。

宁衍原本背对着他,摆弄着手里的木匣。他没想到宁怀瑾会这样直白地将这件事点出来,闻言肩背不着痕迹地绷紧了一瞬,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您是他的儿子,会像他也很正常。”宁怀瑾说。

“……确实。”宁衍没想到宁怀瑾既不安慰,也不说教,反而把这句话应下来了。他原本已经准备好的回应烂在了肚子里,只能临时挑拣出一句来,说:“我记得当初父皇曾说,我才是最像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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