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1-27

——宁怀瑾穿着一身轻甲,正风尘仆仆地向他走来。

宁衍呆愣在原地,几乎一时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他自己尚在梦中。

宁怀瑾的披风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似乎是连夜赶路时蹭上的露水凝成的晶。

那稀薄的冰花在阳光下泛着一点干净的亮光,宁怀瑾大步流星地跨进门,一见到宁衍,先大大地松了口气。

“还好。”宁怀瑾哑着嗓子说:“赶上了。”

正文 “今日才是你生辰。”

“……皇叔?”宁衍轻声问。

前几天宁怀瑾一直没给他写信,宁衍也只当是信阳府事务繁忙的缘故,并未多想。

他先前每天惦念着“冬月二十六”的日子,心底里早下意识地将宁怀瑾的归期定在那一天,竟没想到这么个大活人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年轻的崇华帝从十岁开始就再没露出过这样明晃晃的呆愣表情,宁怀瑾瞧得好笑,又觉得新奇,一时间心里痒得很,忍不住“大逆不道”地走上来,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宁衍的脸。

——碍于他轻而又轻的动作,或许说“捻”更加合适。

“陛下。”宁怀瑾笑着说:“您是午睡后没醒过神吗。”

宁怀瑾这样一开口,宁衍人还没缓过神,便下意识攥住了他的手。

历来养尊处优的恭亲王这些日子似乎是在外头吃了些苦,人瘦了一圈,连手指的骨节都变得比以前分明了些。宁衍下意识在他的手上摩挲了一下,摸到了许多之前没有过的细小伤口。

宁衍心里一痛,忙翻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圈。

约莫是这些日子总动刀动枪的,宁怀瑾右手的虎口上磨出了一层薄茧,食指和中指的第二个骨节处缠了一圈白布,里头隐隐有血色渗出来,大概是射箭多了,磨损过大的缘故。

宁怀瑾身上处处都是战场硝烟的痕迹,披风和甲上都蒙着一层薄灰,护腰处的甲片上还横了两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怎么……”宁衍一开口,嗓子就先哑了几分,他哽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急,离我们约好的还差整整十天。”

他匆匆说完,又掩饰情绪般的撇开脸,语气急促地叫了一声十里。

“拿药来。”宁衍吩咐道:“要朕包袱里那一瓶。”

“等等。”宁怀瑾叫住十里:“拿完了药再吩咐厨房下碗面,擀得劲道一点,卧两个蛋。”

“饿了?”宁衍忙说:“小厨房里有……”

“哪还有整十天。”宁怀瑾打断他,笑着说:“你怎么忘了,今天才是你生辰。”

宁衍先是疑惑,紧接着却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确实,崇华帝宁衍,是冬月十六生人,而非冬月二十六。

这十年来,因为要给宁宗源忌日让步的原因,宁衍已经许久没有贺过冬月十六这个日子了。

甚至于他自己也在一年年热闹无比的万寿节中习惯了新的“生辰”,于是当宁怀瑾骤然提起冬月十六时,他只觉得茫然。

“我……”宁衍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是好。

宁怀瑾看出了他难得的无措,力度温和地捏了捏他的手,然后松开他,从自己腕甲的夹层里抽出了一只被软皮子包着的小布包,递给宁衍。

“拿好。”宁怀瑾说:“你的生辰礼。”

宁衍下意识捏了捏那只小包,里面薄薄的一层,捏起来状若无物,只能听见一点细微的摩擦声。

似乎是一页纸。

“只是可惜。”宁怀瑾遗憾地说:“今天毕竟是先帝的忌日,不好明着给你设宴……等到晚上入了夜,关起门来,我偷偷给你过。”

宁衍不必拆开都知道,这里面装着的必定是信阳府的城契,是——是宁怀瑾答应他的“生辰礼”。

宁衍捏着那只布包,久久没有说话。

这样的惊喜来得太好太急,以至于宁衍还未来得及调动周身的情绪做些准备,整个人就已经沉浸在茫然而迟钝的状态里不能回神了。

——这是真的假的,宁衍忽然毫无预兆地想。

自从上次他和宁怀瑾互诉心意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宁怀瑾仿佛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变得坦诚而主动,不像当初在京城时对他避之不及不说,也开始时时刻刻地替他的心意着想了。

这本是宁衍心心念念的,可宁怀瑾的转变太过于迅速,宁衍欣喜之余,也难免生出了些难以言明的不安来。

先前寒毒发作时,他有几次迷迷糊糊地收到宁怀瑾的家书,恍惚间也在想,这是不是他经年执念下的一场美梦。

虽然每每清醒之后,宁衍也分得清现实和梦境,也明白宁怀瑾先前的顾忌和现在的坦诚由来,但宁衍有时候不免也会想——宁怀瑾是为什么忽然想开了。

是因为像他一样再无法接着掩藏心意,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宁怀瑾本以为宁衍不说欣喜若狂,见到他,起码也会高兴一点。现在见宁衍迟迟没什么反应,有些担忧用手心贴了贴他的额头。

“我方才在外面就听说了。”宁怀瑾说:“你最近是不是身子不大好。”

宁怀瑾最近在外头东奔西跑,心火旺盛,体温也比宁衍高些,哪怕是刚刚从外头进来,手也是热乎乎的。

宁衍被这股暖意烘得舒坦,偏头蹭了一下他的掌心,心里莫名安定了许多。

——管他呢,宁衍想,宁怀瑾不是会睁眼说瞎话的人,他说对自己有意,那就必定不是拿出来哄他的话。

别的不说,就说宁怀瑾这么多年未曾成亲,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而对他自己来说,只要宁怀瑾有意,其他的一切外因,便都不是问题。

“是有一点。”宁衍心下安定了,语气也轻松许多,他拉过宁怀瑾的手攥在掌心,摩挲着他虎口的薄茧低声说:“无非是天冷,受了凉而已。”

宁怀瑾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听见宁衍嘴里的“受凉”俩字。他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他从边城匆匆回京时,见到的那个病恹恹的宁衍。

他印象里尊贵而骄傲的少年憔悴而虚弱地躺在那里,仿佛身上的大半生命力都随着那两碗冰凉的血一起从他身体里流走了。

那个场景直到现在还刻在宁怀瑾脑子里——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宁怀瑾才渐渐开始发现,其实宁衍也与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是个有血有肉,会头疼脑热,伤心难过的孩子。

宁怀瑾这些日子有想过,或许他当初那么容易被程沅“说动”,或许也有这件事的缘故。

——宁衍的处境比他想象得更加艰难,而他不想也不愿意再让他徒增烦忧了。

“要紧吗。”宁怀瑾犹豫了片刻,说:“要不要写信去信阳,请程大夫回来一趟?”

“这有什么,早不要紧了。”宁衍笑了笑,凑近宁怀瑾,伸手环住他的肩膀,非常短暂地抱了他一下。

“就是太想你了。”宁衍在他耳边低声说:“想得很要紧。”

宁怀瑾呼吸一滞。

宁衍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带着一点极其细微的草药香气,宁怀瑾耳根发痒,只觉得连带着脸颊处都有些隐隐发热。

宁怀瑾对这样的话有些招架不住,一时间支支吾吾,连带着耳根处红成了一小片。

宁衍见好就收,也没有过多为难他,抱了一下便松开手,拉着宁怀瑾的手往榻边走。

“叙话还早着,有的是时间可以闲聊。”宁衍说:“先把甲脱了,叫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先前宁怀瑾给他送家书时,时不时也会略提几句在战场上无意间擦伤了什么地方,几次下来,这事儿几乎成了宁衍的心事。

宁衍的屋子熏着好几个炭盆,屋里温暖如春,宁怀瑾站了这一会儿额上便沁出了汗,闻言也没多推拒,便自己动手将身上的轻甲解了下去,随手扔在了榻边的凳子上。

宁怀瑾应该是赶着急路回来的,这几天都没有好好梳洗过,雪白的里衣边缘有些发皱打卷,但整体看着还算干净。

宁衍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手臂和腰背处——这是之前宁怀瑾信中伤到的地方。

但隔着一层微厚的里衣,看不大出来里头的模样,宁衍目测了一下,也不像是包着纱布的模样。

十里恰时出现,将一只巴掌大的药瓶往宁衍手边一放,他看出了宁衍的心不在焉,于是也未多行礼,便如进门时一般悄然退了出去,临走还带上了外屋的房门。

十里一走,宁怀瑾显然自在多了,他将垂落的长发往旁边拨了拨,解开腰带,褪下了最后一层里衣。

“都好得差不多了。”宁怀瑾背对着宁衍,温声说:“没有特别严重的。”

正如宁怀瑾所说,除了肩膀上一处略新的刀伤还在结痂之外,他身上几处不严重的刀伤和擦伤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一些看起来并不非常严重的淤青,不知道是在哪里撞伤的。

宁衍看得心疼不已,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将那只药瓶攥在手里,走上前轻轻推了宁怀瑾一把。

“怀瑾。”宁衍放低了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蛊惑意味:“你往床上躺躺,我给你上些药,你后背那处淤青太大块,若不揉一揉,明天要起不来身了。”

宁怀瑾哪能让宁衍上手服侍他,当即便想拒绝,只是刚一回头,话还没说出来,宁衍就已经欺身上前,用一种非常委屈的语气控诉道:“怎么,怀瑾不想让我来,难不成是想找个年轻貌美的来侍奉不成吗。”

正文 “……我怎么能那样逼迫你呢。”

宁怀瑾:“……”

恭亲王实在没受过这种冤枉,一时间哭笑不得。

宁衍向来对付他有一手,惯会打蛇随棍上,见他笑了便知道这事儿能蒙混过关,于是连忙连哄带推地把宁怀瑾劝上了榻,把他的里衣又往下推了一点。

“这都是怎么弄的。”宁衍小声抱怨道:“不是写信告诉你了,汇合后便少当前锋吗。”

“孩子话。”宁怀瑾笑了笑,说:“打仗哪有不磕绊的时候,你这就是明晃晃的偏袒了。”

“这普天之下,谁不偏袒自家人?”宁衍拨开药瓶塞子,从里面倒了些药膏出来在手心抹匀,说得理直气壮:“不然你看程大夫,难不成就天天坐在军帐里,优哉游哉地等昭明出征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吗。”

“你总是有这些歪理。”宁怀瑾说不过他,只能嘟囔了一句。

宁衍抿着唇笑了笑,小心地将手心贴到宁怀瑾的腰背上。

年轻的小陛下对药味儿深恶痛绝,身边带着的药膏也是特制的,金疮药里掺了些磨得碎碎的柑橘皮,擦起来十分凉爽,闻起来也很是清香。

“疼不疼?”宁衍问。

“不疼。”宁怀瑾摇了摇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偏过头来看了宁衍一眼。

“战场上刀剑无眼,寻常时候还好,可一到攻城时就免不了伤亡。”宁怀瑾低声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也见了不少伤兵。”

宁怀瑾的语气很和缓,声音也很低,但宁衍就是没来由地从里面听出了几分低落之意。

于是他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再听。

“程大夫妙手回春,但总也有些救不回来的。”宁怀瑾说:“好一点的,在附近能有个坟茔,若赶上急行军,真就是‘马革裹尸’。”

“我知道。”宁衍说:“现在是战时,有许多不便。等到来日战事歇了,我会下旨叫各州府的人对照名录登记造册,若伤亡的,则按户抚恤,若有亲属想要迎骨回乡,官府也会一应给出盘缠路费。”

这话听着虽有些冷血,但已经是宁衍能给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宁铮起兵是必然,不是今日也是明日,他跟宁铮之间势必要打这一仗,避无可避。

谁知宁怀瑾摇了摇头,却说:“我不是说这个。”

宁衍原本是侧坐在榻边,揉了一会儿觉得用不上力,便又往榻上挪了挪,将半条腿都搭在了榻沿上。

“那是什么?”宁衍问。

宁怀瑾闻言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心里掂量着什么,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打信阳的时候,我帐下有个年轻的孩子,今年刚满十九,攻城时原本不是先锋,却因为下意识多扶了一把云梯,被敌军的火油泼了个满身。”

宁怀瑾说到这时顿了顿,含糊地略去了其中一段,不忍地道:“……后来连程大夫也没办法,不过两个时辰,人就没了。”

“那兵士离世前,我正在旁边,听见他抓着程大夫的手,说他上个月的军俸还没来得及托人捎给他娘亲。”宁怀瑾低声说:“平日里,听人家说皇亲如何高高在上,披金戴玉地没个红尘气的时候还觉得不服。但当时我才觉得,或许人家说得也没错。”

宁衍一边给他揉着身上的各处淤青,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应答上一两句,好让他继续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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