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曦怅然闭目。
良久,他睁开眼,神色冷峻,“我去便是!”
梁砚文温和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严曦捏着账簿,指骨泛白,这算什么?落井下石还是火上浇油?
明明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明明梁砚文是为了他好,可为何接过账簿的那一刻,他会觉得梁砚文变了?从前的他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
太师府雕梁画栋,富丽华美。若不是知道,严曦真觉得这是皇上的某处行宫。
府中守卫森严,他在厅堂坐着的半盏茶时间,外面巡值的家将已过去几拨。京城的治安虽未到夜不闭户的程度,但也是狗吠不惊。这般守卫,防的是怕人潜进来。想来这太师府里有不少秘密。
符卓迤迤然走来。
“下官见过太师!”严曦行了礼,将手中已捏的皱褶之物呈上,“此账簿详细记录了顾庭芝在泰州洪灾一案中贪污的赈灾银两,请太师查阅。”
符卓接过账簿,翻了翻,很是高兴,“严大人真是雪中送炭啊!有了这本账簿,看他向嘉彦还要怎么维护顾庭芝!”
雪中送炭?严曦苦笑,他这是来给顾庭芝送催命符的。
“严大人可还有话要说?”符卓倒也看得透,不用严曦想着如何委婉地开口。他直截了当道:“当初李林谋反一事,圣上震怒,撤了丞相一职。但你我都知道,这个职位终会恢复。云楚立国三百年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翰林不丞相。此乃每个翰林学士心中的志向。若太师助我问鼎丞相一职,来日严曦必唯太师马首是瞻。”
符卓未想到他会说的如此直白,略一沉思,道:“老夫若助严大人得了丞相之位,焉知严大人日后不会倒打一耙?毕竟做皇上的丞相比起跟着老夫,差不了多少!”
严曦道:“下官有自知之明。若无太师相助,莫说十年,二十年,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坐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没有足够的权利,怎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更何况太师权倾朝野,若日后严曦有所不遵,太师想除掉我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符卓颔首,“严大人此番的来意,老夫已知晓。放心,你既是投诚,老夫必不会让你失望!往后朝堂之上,你我便同心协力,不分彼此!”
“严曦在此谢过太师!只是有一事不明。”他不傻,手中一无兵,二无权,凭着一本对方送来的账簿,如何这般狮子大开口,空手套白狼,符卓会欣然同意?
“严大人请讲。”
“太师需要微臣做什么?”
真正的原因,符卓当然不会跟严曦说。说了也白说,他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都说严大人聪慧绝顶,老夫只要你做一件事,八月云楚会有场秋猎,这场秋猎之后,老夫不想再看见向嘉彦!”向、何二人最近暗中调查他的事定是蔺容宸授意的,,趁二人营救顾庭芝,暂无暇顾及矿场之事的这段时日,他必须做好筹谋,除掉向嘉彦!
严曦怔然,先是顾庭芝,然后向嘉彦,这……蔺容宸若知道,怕是会疯吧?
“严大人有问题么?”符卓见他神色异常,又道,“老夫相信严大人定会做的滴水不漏。”
“下官……领命。”
待他离开,符卓叫来魏劭。
既然严曦已选了他,有的人就必须要清理了。
听到刘顾纯的名字,魏劭并不吃惊,他查到严曦的身世时,就知道刘顾纯活不久了。
严曦推开门,人还没进去,梁砚文已拉住他,“如何?太师怎么说?”
他无力地倒在椅子上,神情略显疲累,“还能怎么说?自然是十分愿意。不过……”
见他蹙着眉,似有什么想不开,梁砚文面带紧张:“不过什么?”
“他让我在秋猎时除掉向嘉彦。”严曦直了直脊背,坐起身,“兄长不觉得奇怪吗?我不过一个翰林院侍读,就算真如外面那些专好奉承之人所言,文采斐然,那又怎样?说白了,不过是个书生,符卓为什么愿意与我做这样的承诺?换言之,他看中了我什么?凭什么觉得我一个五品官员可以扳倒两朝老臣?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面对严曦一连串的问话,梁砚文一时难以回答,好大一会儿,他才抬起手,“可能因为皇上信任你,你比较容易接近皇上……云昕,他是否让你替他打探机密消息?”
“那倒还没有。兄长的意思是……他是因为我与皇上走得近才找上我?”
梁砚文颔首,“极有可能。”
“是有些道理。”解了心中的困惑,严曦松了口气,“我就说,如若不然,他凭什么愿意助我得丞相之位。”
梁砚文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那本账簿果然十分管用,未出数日,顾庭芝便下了大牢。此事对蔺容宸的打击颇大,他虽同往常一样与严曦对弈,却总因分神每每落于下风。
“皇上若想救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为何这般愁眉不展?”莫不是连顾庭芝也要跟李远一样,白白被人诬陷而死?
蔺容宸叹道:“你以为朕是无所不能的么?走到这一步,即便他不死,也绝不能再回到朝堂之上了。罢了,你退下吧!”严曦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无可奈何。虽明知道他十分在意顾庭芝,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是。”正好他也如坐针毡。只怕再待下去,又要说出什么不可控制的话。
一只脚迈出了安和殿,手臂便被候在外面的荻秋拉住,缠着要跟他一起去刑部。
顾庭芝入狱也有几天了,正巧这次何舒月和严曦都在,即便皇上下令不许她去,但有了这两位,这皇宫还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荻秋进了牢房,严曦与何舒月站在外面。
“何大人跟顾大人情同手足,想必心里不好过吧?”从刚开始到现在,何舒月一句话都没说。
他一脸愁云,落落寡欢,“我与庭芝自小相识,如今眼见他被奸人所害,却无能为力。”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严曦语带歉意,“相信我,顾大人绝不会白白遭遇这一切。”
“皇上曾经很器重他。”何舒月看了眼严曦,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现在更喜欢严大人。”
“喜欢……”严曦最近十分怕听到这个词,他讪讪一笑,“何大人想说什么?”
“没什么。”
两人正各自打着哑谜,荻秋满脸泪痕地从地牢里出来,“严哥哥,我知道你有办法,你一定要救救顾庭芝。”
严曦心中五味陈杂,顾庭芝也不过是颗被牺牲的棋子罢了。
何舒月道:“公主的话,严大人怎么看?”
怎么看?即便荻秋什么都不说,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庭芝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搞事情。
第37章
有辱国体
严曦去而复返, 蔺容宸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荻秋这会总死心了吧?顾庭芝宁愿死都不愿娶她……”
严曦不满道:“皇上这样说,让公主听到情何以堪?”
“情爱之事,岂可勉强?”
“皇上说的是。”奉承的话, 严曦早已学会, “不过皇上不用担心, 只要您点头,这天下没有女子不愿意的。”
蔺容宸抬眸, 目光灼灼, “弱水三千, 朕只愿取一瓢饮。”
“哈哈。”与他对视片刻, 严曦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不敢接这话茬,只道:“皇上,微臣此来为的是顾庭芝。”
蔺容宸微诧,“为他?你预备如何?”
“皇上这么喜欢前状元郎,微臣心里可是极为嫉妒啊!”他在穿窗而进的阳光里笑得灿烂无比,“自然容不得他, 想当一当这个监斩官!”
一直蹙眉不展的蔺容宸在听到这句话时竟一扫连日的阴霾,解颐一笑, “这有何难?”
“多谢皇上。”
“你要如何做?”此次监斩, 符卓举荐了邱仲海。蔺容宸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就随他去了。眼下看,严曦莫不是还要毛遂自荐一回?
别人不敢说,但这个邱仲海跟严曦喝过几次酒, 某些嗜好他早已记在心里眼珠一转,笑得不怀好意,“微臣自然有办法,就是怕皇上怪罪。”
蔺容宸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何?”
“微臣恐怕需请他去一次倚红楼。”声音越来越小。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蔺容宸曾跟他说过,再去青楼就关到刑部大牢去。
蔺容宸掩面,“这都是什么主意?”
“最快最方便的主意。”这话不假,投其所好,而且风险比什么都小。
蔺容宸倒也没反对,闭目挥挥手,“你什么都没跟朕说,朕什么都不知道!下去吧!”
严曦:“……”
他就没见过这般推卸责任的皇帝,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仗义。
好歹秦皓月听完严曦的叙述,二话不说就点头,“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哪日,你带他来,我定叫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不过……就只将人灌醉么?”
“是。”严曦笑吟吟道,“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他不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过么,那邱仲海也可以来一回,断了胳膊腿,就没法监斩了吧?
行刑前几日,严曦去刑部找邱仲海,正逢他在刑房查验刑具。拉着严曦指着四面罗列的刑具道:“贤弟,你看,这些刑具如何?”
“挺好的。”刑房血腥气极重,严曦呼吸有些不畅,随意扫了几眼,一阵恶寒,这些东西无论哪种用在身上,都生不如死啊!
刑部真是……变态。
“那是自然。贤弟看这条皮鞭与平常的有何不同。”邱仲海取下最角落里的一条皮鞭,那鞭子上缀满了指甲盖般长短的细针,他迫不及待地解说起来,大有自卖自夸之嫌,“这鞭子抽在身上就是一排血淋淋的针孔,用的时候再沾些盐水,效果会更好。”言毕,他随手一物,那鞭子便如一条银链,寒光闪闪。
“还有这个。”邱仲海指指靠墙的一个木笼子。“看到这笼子里的铁钉了吗?”
那哪儿是木笼子,分明就是钉满钉子的铁笼子。上下左右前后,满满都是朝内凸起的铁钉。这东西干什么用的,看一眼就知道。
邱仲海道:“若遇到重犯,将人关到这个笼子里,不消一刻钟,这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完好的了。”
严曦闭目想了一下,光着脚踩在这些铁钉上,身上抖了抖,“仲海兄,我们出去说吧!”
“怕了?”邱仲海十分满意地笑了,“你知道这屋子里的刑具都是出自谁人之手吗?”
“谁?”
“前刑部左侍郎。”
“前刑部左侍郎?”严曦惊住,“顾庭芝?你说这些东西都是他……”
“没错。”邱仲海的脚终于往外移去,严曦赶紧跟上,“那个时候的刑部,没有撬不开的口,也没有审不了的案。为何?因为顾庭芝会用刑,会严刑逼供……到后来,只需将这些刑具往犯人面前一搬,该招供的招供,该画押的画押。”
严曦唏嘘一声,“可如今,入狱的人竟成了他自己。”
邱仲海冷笑,“因果报应,苍天何曾饶过谁?遗憾的是,这些东西没机会用在他身上。皇上特意交代,不许用刑,否则,我定让他全都试一遍,自己做的东西好不好用!”
“……”严曦不说话。
“对了,贤弟来找愚兄,有何事?”邱仲海这才问起严曦的来意。
严曦道:“也没什么大事。前些日子老家来了位故人,想引荐给仲海兄见见。”
邱仲海道:“何人?”
严曦凑近,低声道:“就是倚红楼最近新来的头牌,寒烟姑娘。”
邱仲海一听倚红楼这三个字,来了兴致,但心中仍顾虑,狐疑道:“她为何要见我?”
“仲海兄有所不知,寒烟出来京城,人生地不熟,难免被欺负,想找个……”
“愚兄懂了!”邱仲海大笑道,“贤弟放心,既然是你的老乡,自然就是我邱某的朋友。往后在京城,有我罩着,看谁还敢不长眼睛!”
严曦大喜,“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晚就去倚红楼?寒烟已备下薄酒,就等仲海兄赏脸前往。”
一顿饭吃下来,秦皓月没少被占便宜,邱仲海得空就对她上下其手,秦皓月只能忍着,笑脸相迎。若不是推说身子不适,不方便伺候,邱仲海晚上是决计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