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曦将喝得晕头转向的人连拽带拉地拖出房间,“仲海兄,寒烟已经说了,待她身子好了,定陪你喝个三天三夜!”
“真的吗?”邱仲海恋恋不舍地掰着门框,“寒烟姑娘,你可说好了的!”
秦皓月整整衣襟,娇笑道:“大人什么时候来,奴家什么时候是你的人。”
“好,好,好!”邱仲海连道几个“好”,终于松开门框,跟严曦一起下了楼。
秦皓月刚关上房门,就听外面“扑通”一声巨响,一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等她出来,只看到严曦背着邱仲海离去的背影。
严曦将摔的晕死过去的邱仲海背到黑漆漆一片的小巷子里,“快,剩下的交给你了。”
“真要打?”何舒月抱着根手臂般粗细的棍子,从阴影中走出来,不确定道。
“不然呢?等他醒了可就晚了。”严曦催促道,“你想想顾大人!”
提起顾庭芝果然管用,平日手无缚鸡之力的何大人咬牙举起棍子朝地上的邱仲海抡去。
“啊!”一声惨叫中,邱仲海疼醒又疼晕。
何舒月扔了棍子,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刚才他好像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了,“这可是偷袭朝廷命官,严曦,你真确定皇上不会治我的罪?”
严曦反问,“治,你就不打了?”
何舒月捡起棍子,“要不要再来一下?反正打一下也是打,打两下也是打,何况,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敢情还打上瘾了?“下手太重会让人怀疑的。哪有从楼梯上摔一下,两条腿都断了的?”
何舒月想想也是,收起棍子。
“我将人送回家,你也早些回去吧!”严曦将如烂泥般的人拖起来,背了出去。
“严曦!”何舒月喊住他,“谢谢你!”
“不用客气!”严曦头也不回道。“这是我欠他的。”这一句太小声,何舒月没听到。
第二日邱仲海没有上朝。
蔺容宸一问之下,得到消息,邱仲海昨晚去喝花酒,在倚红楼摔断了腿。他猛地一拍御案,当时就炸了。站的最近的周公公吓了一跳,这脾气怎地愈发暴躁了。
“混账!岂有此理!身居高位而不自持!堂堂正三品官员居然去逛窑子!这事若传出去,还不成为天下的笑柄?我云楚的脸面何在?他也是个读圣贤书的,竟能干出如此龌龊之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蔺容宸骂一句拍一下桌子,将火冒三丈演绎的淋漓尽致。
堂下一片噤若寒蝉,连符卓都闷不吭声,对邱仲海恨的牙痒。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蔺容宸道:“此举若不重罚,狎妓之风一旦在官员中兴起,后果不堪设想!太师,你说该如何?”
符卓无奈道:“邱仲海此做有辱国体,还请皇上严惩!”
云楚并未明文规定官员宿娼狎妓该当何罪,一切不过都看蔺容宸,他想管就是大罪,不想管就是小事。但他如此表露自己十分痛恨此举,符卓自然不好当着百官之面说逛青楼不算事。
蔺容宸若想趁此机会将邱仲海革职查办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还不想跟符卓撕破脸,多少得顾忌点他的颜面,毕竟人是符卓举荐上来的。“念在邱仲海初犯,罚俸一年,降两级,闭门思过三个月!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符卓心有不甘,只能隐忍,“多谢皇上!”
蔺容宸颔首,“既然邱仲海受伤,便不适合监刑,若诸位爱卿无异议,就让严曦顶上!”
他这一番盛怒,众人自然不敢有异议。
于是,严曦虽未上朝,却担上了监斩官。
第38章
日日春梦
行刑那日的天气不怎么样, 阴云密布,飞沙走石,但这对顾庭芝来说却是好事。
严曦只负责坐镇, 其他的统统交给何舒月。路都铺好了, 他相信何舒月会走得很好。当然, 如此顺利,也要感谢符卓。他或许单方面认为与严曦已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监斩官交给他不会出差错, 还能取悦一下蔺容宸, 也就顺水推舟了。
倒是荻秋, 觉得蔺容宸如此安排, 顾庭芝有救了,哭着闹着非要见严曦,却被何舒月拦下,回她一句,“别再徒劳无功了,能做的, 不能做的,我都做了, 没用。”
荻秋瘫在地上, 悲恸欲绝。
此事越隐秘越好。何舒月虽不忍心, 也知道荻秋越是伤心,就越不会引人怀疑。更何况不告诉她真想,是蔺容宸的意思, 她若能就此对顾庭芝死心,倒也好。
何舒月找个死囚李代桃僵,换走了顾庭芝。虽三言两语带过,但其过程如何煎心,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再不济,被发现了,他还有后手——劫刑场。
好在有惊无险。否则,严曦恐怕不好过。
当晚梁砚文又来了。
外官无宣召不得入京,最近他来的太频繁了些。严曦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已挂冠离职多日。
“兄长为何要离开府衙?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定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梁砚文在衙门受了委屈。否则,以他的性子,没可能会主动离开。
梁砚文摇摇头,“或许为兄更擅长经商。好好打理祖父留下的家业也不错。”
他不愿说,严曦也不逼问。
“云昕,你卷入这些纷争,恐怕再不能独善其身。为兄担心皇上会对你……”
严曦没将顾庭芝的事告诉梁砚文。他满不在乎地笑笑,“皇上就算想杀我,也会看在祖父的份上,留下我的性命,更何况我这么做的原因,总有一天他会知道。”
梁砚文想说的并不是皇上会不会杀他。他第一次进京时便觉着蔺容宸对严曦的态度很耐人寻味。“你今后要更加小心谨慎。”
“嗯。”严曦抬眼看了看外面风雨如晦的天色,“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以后再没有平静的日子了……兄长这次可会多留些时日?”
梁砚文摇摇头,“为兄此来是有一笔生意要谈,顺便来看看你。此间事已了,姑苏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理,便不多留了。”
待风停雨住,天气放晴,梁砚文收拾妥当,临行前欲言又止,严曦多次问他可有事情要交代?他才比出一句话:“一直没有跟你说,前些日子,顾纯先生辞世了。”
严曦愣怔半晌,木然道:“是何原因?”
“听说进京的路上遇到劫匪……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云昕,节哀顺变。”梁砚文拍拍他的肩膀,眼神飘忽不定,落在院外的柳树上。
严曦凄然一笑,“生死有命,我不节哀顺变又能怎样?凶手可有抓到?”
“官府正在查。”
“若抓到凶手,兄长务必告知我。”他与刘顾纯辈分上虽有差距,却很是亲近,颇有忘年交之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刘顾纯早已将他看穿,只是一直帮他隐瞒着。
“嗯。”梁砚文比道,“顾纯先生进京之前来过姑苏。”
严曦怅然道:“他定是不放心你我。”
“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他和祖父在九泉之下担忧。”
“我知道。”
两人一路走至官道,方才道别。
回来的路上巧遇喻俊元兄妹,遂结伴同行。
喻俊元见他不甚开心,颇为关切,“云昕兄这是怎么了?”
严曦随意找了个借口:“想到顾庭芝,深感可惜。”
喻俊元也是叹气,“要怪只能怪顾大人太过出色,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嗯。”严曦不想再提这事,怕言多必失,问道:“你们这是要哪里了?”
喻俊元道:“母亲的病情渐有好转,紫鸢陪我去庙里还愿归来。”
“伯母吉人自有天相,以后一定会身体康健,长命百岁的。”严曦说完这一句,就不再说话。
喻紫鸢暗中扯扯喻俊元的袖子,兄妹二人慢了严曦几步。
喻俊元压低嗓子道:“怎么?”
喻紫鸢道:“云昕哥哥不开心。哥哥何不请他到家里叙叙,开解开解?”
喻俊元想了想,点点头。快步撵上严曦,“云昕兄,顾庭芝的事就别想了,这些不都是你我能左右的。你若心中不痛快,不如一起喝一杯,顺道把常潇也叫来。我们也许久没一起聚一聚了。”
严曦确实不痛快,但顾庭芝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他在难过刘顾纯的死,反正一个人回到家,也是要胡思乱想,倒不若一醉方休。“也好。”
“紫鸢这就回去准备,多做些云昕哥哥爱吃的菜!”喻紫鸢也不等严曦回话,眼中光芒大盛,欢欢喜喜地跑回家了。
严曦扶额,他是否就不应该答应?
上次蔺容宸虽替他拒绝了,但喻紫鸢此后多次跟喻俊元表示她愿意做小,且非严曦不嫁。喻俊元好劝歹劝,她就是不听。无奈只能答应她再邀严曦来一次,让两人有机会相处,增进感情。
喻母尚未回来,当晚的菜都是喻紫鸢下厨做的,酒也是她去街上沽来的。喻俊元起先还担心妹妹会不会作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好在饭菜呈上之后,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房歇息了。
今晚的酒似乎特别烈,三人才喝了一坛就已醉的厉害。
饮尽最后一碗酒,严曦醉醺醺地扶墙回家了。
刚推开院门,身后挤进一人,扶着他,柔声道:“云昕哥哥,我送你回家。”
“喻姑娘?我……已经到了。”
喻紫鸢关上门,抱住严曦,“云昕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知道这样定会被你所不齿,我自己也觉得……太下贱了,可是……可是……我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我一定要嫁给你……”说着便要上来亲严曦。
严曦头昏脑涨,被人抱着无法呼吸,猛地推开他,自己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好在身后有人扶了一把,他顺势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月上中天,照的房间亮堂堂的。
尤其是那椅子上的画,月光下竟栩栩如生。
严曦打了个酒嗝,靠着床架坐起身,指着椅子上的画,开始絮叨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喝这么多?你才不会知道。祖父走了,顾纯先生也走了。人都有一死,我知道……你不用劝我。你才不会劝人……你只会凶人,吼人,你还随便乱亲人……我当时该推开你才是。若换了别人……我肯定推开。可为什么你……我就没有……”
严曦说得颠三倒四,但那椅子上的画竟抖了一下,一双眼睛如窗外如水的月色,波光流转,“你说什么?”
蔺容宸也是今日才听人禀报说画圣刘顾纯过世了。他知道严曦跟刘顾纯的关系亲如爷孙,这一整天都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严曦,到晚上实在忍不住,乔装出宫了。本想趁机劝慰他一番,哪想家中无人。大半夜的不回家,蔺容宸正一肚子火,又见他酒气冲天,东倒西歪地跟着个女子回来,火气更甚。
喻紫鸢断然没想到院里还站着个人,一时又惊又羞,舍了严曦,跑回家去。他只能将怀里睡得死沉的人扶回床上,又不放心他在家烂醉如泥,索性守在一旁,等他清醒。
严曦迷茫,“画像也会说话了?”说着还伸手捏了捏“画”的脸。
蔺容宸并不动,随他又揉又搓,似怕惊到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起来,“云昕,你刚才说什么?”
严曦道:“没什么。我困了,要歇息……你不许再到我的梦里来……”
蔺容宸浑身一震,握住严曦的手腕,目若朗星,“你常梦到我?”
“嗯。”严曦昏昏欲睡。
“梦到什么?”
严曦想了想,“……什么都有。”
蔺容宸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有没有梦到我亲你?”
“嗯……别说话了。”
“……”蔺容宸僵住,以为自己误听了,又问一遍,“你梦到我亲你?”
严曦极不耐烦地推开他,“是啊,别再问了!我要睡觉!”
蔺容宸望着他那张清秀的脸,笑出了声,“原来状元郎不仅日日春梦,还梦到当今圣上,胆子不小啊!”言毕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
严曦摸摸鼻子,打了个喷嚏,似乎十分不满对方这么说,明明困极,还是要辩解几句,“皇上又怎样……他不也是人么?我就不信,他没有心上人……”
蔺容宸的唇边泛起一阵涟漪,俯在严曦耳边,低低地,沉沉地说了句:“他当然有。你猜猜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