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从兰渐苏的计谋,他们打赢了两场仗。刘老将军性情中人,一抛对兰渐苏的成见,说自己看走眼了。朝廷也看走眼了,真请了个这么狗的狗官。
连胜两场仗,获得了大量的物资和俘虏,韩家军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有种明天就能携百万兵马闯进皇宫登基为皇的自豪之感。
他们决定等西北的援军来了,就重新杀回古羌。
夜里,大伙儿聚在一起,围着火堆跳舞喝酒,唱着军中的歌谣。热闹到半夜,大伙儿累了,才就地躺在火堆旁睡下。
兰渐苏睡着睡着,忽然听到,似有女子的吟唱声盘旋在深谷中,惊起无数飞鸟。飞鸟扑翅之声,回响在他耳边。
他醒过来。摸了摸身旁位置,韩起离不见了。
坐起身,回顾四周。
所有人都不见了。
兰渐苏猛站起来,在空谷中四处寻找,如何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再回到火堆处,他陡发现地上,左一滩右一滩黑色的灰土,全是人的形状。
兰渐苏心脏骤一抽,随即快速震动。这些人,这些人全部死了,变成了黑色的灰烬!
那韩起离呢?韩起离呢!
他走回火堆前,带着紧张害怕的心情,去看韩起离躺过的地方。
韩起离躺过的那一处地方,有烧灼过的痕迹,黑了一个大窟窿眼。
兰渐苏隐约看见,这黑色的窟窿底下,盖着一条条符文。是勾走人体的法术。
韩起离没死,而是被人用法术召走了。
松下一口气后,兰渐苏心脏重新悬起来。他被人召到了哪里去?又是谁召走了他?
*
昏黑的古羌疆场上,空无一物,只有黑烟一股一股从四周飘来,浓浓滚滚。
兰渐苏的跑步声荡在整片辽阔的疆场上。重启韩起离被召走的咒眼,他便来到这里。可是,韩起离究竟在哪里?
他踩着冰冷的黑土,空气里弥漫的呛鼻的硝烟味,以及那钻入肺中冻得难受的冷气,令他浑身不适地放缓下脚步。
他停在疆场正中,乌云是时散开,一道明月光照下来,洒在他身上。
空灵的男声,从远方传来:“你终于来了,渐苏。我等了你好久。”
再给他一辈子,他也忘不了这个声音。
是兰崇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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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第一百二十回 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峡谷里几百个将士一夜间化成枯灰,韩将军被召来百里开外的古羌疆场,除了练成楼桑秘术的兰崇琰,谁还能做得到这一步。
兰渐苏大喊道:“兰崇琰,你在哪?”
他不确定兰崇琰到底有没有在这里。这个声音,有可能是兰崇琰千里传音来的。也有可能,兰崇琰就在这附近盯着他。
远方黑雾散开一片,白衣韩起离骑在一匹白马上,手上的银枪刺向周围空气,不断喊道“杀!杀!杀”!他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绘花的面具,面具环绕一股青烟。
兰渐苏飞奔上去,踩着韩起离刺来的银枪,拈符在手,一指精光,点在面具的额心上。
面具“噌”一声裂成五片,面具下,韩起离脸色青白,双目猩红。
兰渐苏喊道:“韩将军,醒醒!”
韩起离双眼中的混沌消散,吐出一口浊气,从马上倒了下来。
兰渐苏及时将他接住,去探他的鼻息。人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前方黑雾又渐散渐开,一身流溢金光的兰崇琰,定立在辽阔的疆场上。他神态冷峻,紧裹一件金色龙纹貂裘,绒毛扫在他的脸下。
兰渐苏半扶着韩起离,问他:“你对他做了什么?”
兰崇琰淡然道:“我让他在幻境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将士,如何被恶鬼啃食成灰。”
兰渐苏眉头皱起来。他手指紧了紧,随后道:“放他走吧,你既已杀了他的将士,他对你便再没什么威胁。西北关你要收复,不过弹指间的事。”
兰崇琰道:“好啊。那你回到我身边,跟我回去,永远陪着我。”
兰渐苏眉头再是一皱。
他觉得他有必要让兰崇琰清醒,即便让他回到皇宫,待在兰崇琰身边,又能有什么好处?
“崇琰,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儿有句话……”临时也找不到什么好说的,兰渐苏道,“你即使得到我的人,你也得不到我的心。这样是没有意义的。”
“有意义。”兰崇琰说,“你的心和你的人,我不能一起要,那么我起码得要一个。”
兰渐苏:“……”他将韩起离背在身上,转身离去,“那你慢慢想吧,我不会回去的”
“渐苏,你不要怪我动粗。”兰崇琰话音才落,一条金袖游龙似飞向兰渐苏,将兰渐苏和韩起离捆在一起。
“怎么多捆了一个?算了。”兰崇琰有点无语。无语归无语,没理由因为多捆了一个就把好不容易套上手的兰渐苏放开。他五指一抓,那条金袖便猛地收紧。
兰渐苏挣不破,但看清了藏埋在袖子里符文,他咬破嘴唇,唇上的血滴在金袖上,收紧的金袖沾到楼桑人的血,像蛇碰到雄黄,上面的咒符被打散,立刻便松散了。
兰渐苏猛一使力,那条金袖分裂四飞。他放下韩起离,回转过身,在兰崇琰的灵绳飞来前,推出一张小纸人。小纸人落地变成傀儡,手上身上长出长刃,吱吱嘎嘎将那条飞来的灵绳砍成数段。
古羌疆场上忽然砰砰声不绝,左一道光右一道光。
他们二人来回斗了几回法,暂不分高低。
兰渐苏站定喘息道:“我以前想,我们哪怕不是一路,也不该在战场上为敌。”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兰崇琰龙袍上的龙纹乍现光芒,兰渐苏眼睛像被这光芒刺中,瞬间什么也看不到,眼前似乎看见落日掉进河水里,整片天被渲得像白日一样光亮。
忽然感觉到呼吸一窒,脖子被什么牢牢扼住。
等双眼恢复正常,看清现实世界后,兰渐苏的脖子已被兰崇琰扼在手中。扼得不轻。
再使一点力气,兰崇琰就能掐断他的脖子了。
嘴角淌出血,兰渐苏苍凉笑了笑:“崇琰,你很厉害,我打不过你,你要杀我,就杀吧。”
“你明知我不会杀你……”兰崇琰双眼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之色,反而满是复杂的痛苦,“我为什么做这些,你真的不明白吗?一点都不明白吗?”他反反复复问着这个,他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为何兰渐苏得不到答案。
“你是喜欢我吗?”兰渐苏问道。他没想过,他能这么轻松的问出这个问题。可他其实,早就该有所察觉。兰崇琰对他这样暧昧不清,复杂又窒息的情感,除了喜欢,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兰崇琰唇瓣颤动,他想说,你为什么要现在才明白。哪怕,再早两年,兰渐苏明白他的感情,他们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兰崇琰没有说出来。他嘴唇只是颤动着,喉咙忽然不是一般的痛。他痛得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什么?我不懂。”兰渐苏茫然摇了摇头,“我们曾经做了十几年兄弟。从来都是你喜欢的我厌恶,我厌恶的你喜欢。很早以前,我们便不合,一直不合。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爱着你,我早就杀了你。我不会想着,是不是……是不是我让你权势滔天,或者让你做皇上,你就会开心?可你不会,你什么都不要。你不要权势,不要帝位,你不要我……”扼在兰渐苏脖子上的那只手,兰崇琰感觉好像也正扼着自己。他何尝不是窒息般的痛苦。
“崇琰啊……”兰渐苏淌血的嘴,呼唤他的名字,每一个音,都是带着这个血发出来的,“你该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你喜欢的东西,都会是你的。就像太阳和月亮都不会是你的一样,我也不可能会是你的。”
他尝试用哲学角度的解释,来让兰崇琰想开。兰崇琰咬紧牙,却什么都不听。他欺身强吻过来,啮咬兰渐苏的嘴唇,好似留下浓重疼痛的印记,这个人就至少有一个地方属于他。
兰渐苏嘴唇被他啃咬得生疼,口中的血在他二人口中渡开。
猛地,兰崇琰发出痛哼,胸膛仿若被栓上了千斤坠。
兰渐苏一掌将兰崇琰打开。胸膛上的千斤符,令兰崇琰重重摔趴在地上。
“渐苏……兰渐苏……”他强撑起身,身体又重重往下坠。
兰渐苏重新背起韩起离,踩着轻功向疆场远方奔行。
看着人越来越远,兰崇琰快咬破了牙,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硬是破了胸前的千斤符。他跃起身,身上凝起一股极阴重的气。
“是你逼我的。”他绝望愤恨地吼道,“是你逼我的!”那阴寒猛烈的气,将他的头发冲乱,黄龙貂裘裂成两半飞开。
他身上的阴气不断向前涌去,向地底下涌入。
他在牵动什么,召唤什么。
兰渐苏的脚步越奔越滞缓,如同被一股力量牵绊住。
被兰渐苏背在身上的韩起离,悠悠转醒,他抓着兰渐苏的肩,虚弱地指向前方:“渐苏……那是什么……?”
一阵红色的浪潮,犹同裂岸的海,一股脑儿向他们奔涌。
兰渐苏刹住脚步,呆呆望了会儿奔来的红浪。
那不是红浪,是穿着红色喜服的鬼魂。
数百年前,古羌还是个独立国度的时候,国王娶妃,数万将士身披红服,在此地欢庆国喜。却在那一日,敌国突袭,以纸鸢洒油投火,将这数万将士,以及新娘活活烧死。
而喜事中丧命者,会成为红煞,是极厉的厉鬼。这些人既是将士,又是红煞,厉中之厉。
兰崇琰竟叫出这么猛的红煞,当真有本事,也当真是疯了。
这些百年前的红煞厉鬼,面庞潮湿阴黑,肢体僵硬扭摆,跳着百年前那场没跳完的舞,新娘斜躺在贵妃榻上,让红衣宫人高高举起,周围锣鼓喧天。办喜事儿的煞鬼队伍,向他们浩浩荡荡逼近。场面诡异至极。
自古以来,道法再高的高人,撞到红煞,都得绕着道儿跑。被他们缠上,即便不丢掉性命,势必也元气大损。眼前,千军万马的红煞。怕是道仙见到,也要打几个怵。
若是被他们卷入队伍,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河老
121 第一百二十一回 地煞撞天鬼
兰崇琰并不怕兰渐苏会死,他有办法召回兰渐苏的魂,有让兰渐苏起死回生的本事。甚至,若是兰渐苏只剩一缕魂,他还更好掌控。
而韩起离,他会将韩起离的魂魄打散,让他永远都无法转世投胎,无法跟兰渐苏见面!
兰渐苏不得不再把韩起离放下来,所幸这回韩起离自己站得稳了。
前方是红煞,后方是兰崇琰。平心而论,兰渐苏打不过任何一方。
凡人要是被卷进红煞中,灵魂将被活生生撕碎。他或许可以保住一命,可韩起离……
事到如今,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木盒子,这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若是这次还打不开这个盒子,那他,势必做鬼也要去烦死花无。
他掀开木盒的盖子。这回很轻易便将盖子掀开了,轻易得像他以前只是用错了方法。
花无曾说,这盒子里装着的,是兰渐苏的一颗善心。
他的善心,他的心,楼桑人的心。
一块缺了口的阴阳玉玦,看似普通不起眼,跟路边被人坑骗买来的劣质赝品没什么两样。谁能想得到,这便是大沣先帝,不惜牺牲国土上七十万无辜百姓,以六十几万楼桑人民祭天,而渴求的那块神郁玦。
神郁玦,鬼门关之钥,见此玦如见鬼王仙。
地煞要拿天鬼来对付。召天鬼的法子,兰渐苏也就在书上见过一次,该比些什么姿势做些什么仪式他没记着,总不能跳个大神舞再来句“芭拉拉小魔仙变身”。
干拿着玉玦的时候,那串咒语,兰渐苏还是不敢松懈急忙念出来了。猛一道激流月华冲破乌云,窜下来聚在他手中的神郁玦上。事前没任何召唤准备,眼下也没任何迎接准备,叫兰渐苏实打实吓了一大跳。
他拉着韩起离往后退去。
天和地,形同一口倒盖的窑碗,连片儿似地一起震荡。天摇地动,整个星穹,陡如裂开一个大口子,白脸雪身的鬼煞,瞬如疾鸟,从开裂的那个天缝冲奔而下,飞向千万红衣厉鬼。
狂风嚎啕大作,疆场上泥沙飞走,尖锐的阴鬼戾叫乍一迸出来,兰渐苏的耳朵像被整个掀掉一样。他无法去形容这种声音,就好像以前班上有人故意拿指甲去刮黑板的声儿。现在是无数这样的声音,放大了聚在他耳边,交杂在一起齐嘶。
天鬼中携万鬼的鬼仙,与红煞中的新娘厮杀作一处,一白一红的阴气相撞,拧成一股巨大的煞力,向四周横扫。
兰渐苏拉着韩起离喊:“跑!”
他们像蹚着沼泽泥泞,身后那股煞力将他们猛力往回拉引,他们拼命挣脱煞力往前奔去。
如刀浪般的煞力,不受任何控制袭来。兰渐苏回过头,透过那红白厮杀的混沌,隐约看见兰崇琰的身影,兰渐苏喊:“兰崇琰!”
世界突然没了任何声音,风声,走石声,戾叫声,均在顷刻间消止,如被人掐断了去。白光席卷整片古羌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