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话引起了君子安的警觉,眯眼盯着那人,“你要坐地起价?”
“差不多吧,不过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抱着这样恶劣的心思,而是昨天突然想到的。”
“你卑鄙!”
君子游上前几步,笑望这个与他不相上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都快与人贴到了一处,“我的要求也不过分,仅仅举手之劳罢了。你真的不打算试试?”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叶岚尘跟谭九龄现在已经追到了城门口,我得在他们找上门来之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这是慌不择路,哪怕君子游是要他半条命也得咬着牙忍下,无计可施,只得妥协。
君子游倒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脱鞋进门,招呼着君子安进来一起喝茶,后者坐立不安,也不顾那茶是滚烫的就往嘴里送,烫得两眼通红也忍着疼咽了下去,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君子游端正了坐姿,将最重要的验尸报告推到了他面前,“通过第四具的双人合葬棺,我猜测二位死者便是靖末中书侍郎严耳,与吏部员外郎宋长舟。这两人在当时可算是风云人物,民间传言就是宋长舟枉死京华,他的孤魂化作厉鬼对大靖咒下恶诅,靖朝才走向衰败乃至灭亡。”
“哼!无稽之谈!”
话虽这么说,君子安注视着卷宗上所绘的简图,想起当日的情形,眼中满是惆怅。
注意到他的反应,君子游只是拈了块梅子糕放在他面前的茶碟里,擦去指尖的油污,在燃着微火的泥炉上暖着冰凉的手。
“也亏得这二人让我查到了其他人的身份,就时间与大体情形推断,第二具棺椁中的中老龄自然死亡的男子应是当时患有严重咳疾的门下省侍中郎石谦,史书记载这位郎大人是在陪同末代皇帝靖明宗南巡时因水土不服引起旧疾,没挨到回京便在途中过世了,死后遗体被送到景陵外围安葬,说到这里,你也该明白了吧。”
君子游的提醒十分明显,而君子安却是瞻前顾后,还不敢相信事实。他又指向另一张卷宗,“那这个人呢?他的身份你也猜到了不成?”
“第三位入京的死者叫做李青,是戍守边疆战死沙场的年轻将军,死后遗体被送回京城,安葬在景陵外围。而第五位死者名为崔旭,就是那位停了严耳之职,并打算将宋长舟私刑处决的丞相,死后同样被安葬在景陵之外。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不肯信吗?”
“不……你、你要如何解释最后那个小女孩呢?”
“小姑娘死时只有七岁,很明显是被毒杀。历朝历代的殡葬习俗便是有权有势的人总要找一对童男童女在前开道引路,以保死者灵魂安然升天,这种事活殉并不少见,且要以特殊方式活活下葬。可疑点就在于一,死者已经超过了引路童子的年纪,二,她是被毒杀,死态安详,不符合殉葬习俗,三,就是她棺椁的制式与享受的礼制非常人可比。种种迹象都说明,她的身份并不简单。”
看着君子安双拳紧握,仍咬牙不敢轻信,君子游才拿出《肆野事》,翻到了载有故事的一页,“李倾雅,靖明宗排行第六的小女儿,明眜三年靖朝覆灭,靖明宗吊死于菱山前命全族殉葬,当时这位六公主年仅七岁,也没能逃过父亲这一纸冰冷的诏命,遭太监毒杀后厚葬于景陵。”
“你难道想说,死去的六公主其实与我们……不,是与我,还有血缘相连吗!”
“谁和你提这个了,别自作多情。文武官员有了,皇亲国戚有了,都被人把棺材板掀了个底朝天送到京城,很显然,景陵这是被盗了。在京城守株待兔就算等到头发白了也找不到线索,奉劝你们还是到景陵去瞧瞧吧,没准儿还能抓住几个腿短的。”
话刚说尽,就有家仆前来通报:“少爷,大少爷,刑部尚书叶岚尘与顺天府尹谭九龄已经到门口了,可要请他们进来坐坐?”
君子游整天除了看书就是浇花,闲的头上都快长出蘑菇了,能多几个人来热闹肯定是举双手双脚的赞同,奈何君子安并不给他机会,道了声“不必”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君子游出言挽留,“别着急啊,这事儿拖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早走几个时辰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只是不想与你共处罢了。不过这次……多谢。”
“嗐,说什么谢呢,这么见外。我也不是白给你帮忙,拿人钱财□□。”
他说这话,君子安倒是松了口气,还当他的目的是在钱,如果是那样,白银万两足以打发了他。不过接下来君子游的话却是让他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你知道,我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俗人,所谓钱财也不过是个比方。我真正要的是……你一定给得起的东西。”
对方是敢怒不敢言,心里对他不满,却也不敢轻易发作,只是冷冷发问:“你就不怕我赖账?”
“我的傻哥哥啊,咱们的牵绊可不止这一桩案子,你要是甘心因小失大,门就在那里,好走不送。不过你要信我一句话,大理寺的官位可不是那么好坐的,没有真本事,你去了只会遭人白眼,在孤独中被排挤,这条路并不平坦,往后的日子……”说着,他凑到那人面前,勾着唇角,替他理了理方才混乱中扯得凌乱的领口,“……你还用得着我的。”
君子安可没有心思听他的胡言乱语,一把将人推开便冲出门去,估摸着也是最好了被人针对的准备。
看他人都走远了,陆川不忿的跺着脚,拉着还杵在门口吃风的君子游回了内室,那人还喃喃道:“要不要把府上都改成矮榻铺着席垫的装潢啊……一个个来了就走,也不多坐一会儿,留我一人好生寂寞。”
“先生,你把底都给人透了,就不怕他反咬一口?”
“不然呢,他都提着鞭子上门来了,我要是不给个说法,他会这么干脆的走人么。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挨一顿鞭子,况且守着这个真相也没什么用,倒不如说出来让大家都安心。”
“可是……他抢了您的功劳,您现在很被动啊。”
君子游抬眼,看了看这个像沈祠一样单纯得没什么心眼儿的年轻人,摆手招呼人坐在自己身边,给他捏了颗薄皮核桃,捡了碎果仁摆在他面前,“沈祠现在都学聪明了,你怎么还没有长进,赶紧吃点儿补补脑子吧,可别过几天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呢。”
“先生……您又取笑我。”
“不如咱们打个赌吧,我赌就算是君子安结了这起案子,皇上嘉奖的人还是我,至于你,就反买吧。”
陆川倒也没傻到追问他缘由,而是问:“可是先生,您只是说了几具棺材是来自景陵,却没有说明是如何进京的啊。”
“这个用不着我多说,江少卿也会去查的。其实你们都被最先入京的汉白玉棺给骗了,先入为主的以为每一具棺材都是从城门大摇大摆的进来,实则不然。我看过了卷宗中的记录,只有最先发生案子的那日在城门处发现了深刻的辙痕,而第四具棺材被发现的当天恰是长安冬季最暖的一天,冰雪都化成了水,泥土是很湿润的,可即使是这样,都没有找到更多的痕迹。”
“是没有车辙的痕迹吗?”
“恰恰相反,是车辙的深度与其余几具棺材相同。”
“这……有什么问题吗?”
君子游一拍陆川的额头,心道这核桃肯定还是吃的不够,紧着又往他手里揣了一把。“你动脑子想想,第四具棺材的不同之处在于什么?”
陆川盯着卷宗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啊”了一声,“这这这……严耳,宋长舟,里面、里面有两个人!”
所以若不是棺材被人动了手脚,这些辙痕的深度根本不可能完全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准备周末的万更了,摸摸逐渐变秃的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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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铺子
深夜,一个鬼祟身影藏身在暗影中,四顾无人,推起了身前的车子,缓缓前行。
他沿着城垣下的阴影走着,每一步都迈得十分小心,生怕惹出响动。
忽而眼前光影一闪,阴风拂过,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屏息观察着四周的动向。
……并无异状。
就在他打算再次动身,快走几步以弥补方才耽搁的时间时,鼻息间忽而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
“怎、怎会……”他猛然回头,一眼便看到了在他身后状若无事抽烟的男子。
这装扮,这气质,还有他那手中的烟杆……
“你、你是……”
萧北城缓缓抬眼,吐出口中的烟雾,语气平静得根本不似来抓人:“怎么,不认识了?”
“王、王爷……您怎么会、会在这儿啊……”
“这正是本王要问你的。”
男子非常慌张,一时口不择言,“这、冬天的活儿,不好干,得早些把菜送到城里,才……才好……”
“宵禁以后还敢外出走动,你是真的要钱不要命。况且这可是深冬,好好的青蔬在外面冻一晚上可还能吃?”
“这……”
“况且你的菜是从哪儿运到了哪儿,本王可是连半片绿叶都没瞧见,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错。”
萧北城扯着男子的后领,一把将人甩到了灯火通处,这时从暗处又走出两人,分别是黎婴与推着轮椅的江临渊。
“来看看吧,可是熟人?”
黎婴拈着念珠,只瞥了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打过几次照面,便是从前时常到我府上送菜的那位农户,记得你……姓赵?”
寻常人自是无法与萧北城打照面的,说到眼熟,便只可能是在大理寺中与案犯或是证人擦身而过。
当年黎婴遇难之前,便有一位菜农的儿子在相府门口遇害,经查证发现死者并非被兽类啮咬而死,而是遭受重压,伤口并无血迹渗出,遗体上还留有车辙的痕迹,很显然是被压死后才用兽类的齿骨刺出伤口的。
众人才刚回忆起这件案子与面前男子的身份,赵菜农便似发狂一般扑向黎婴,好在萧北城与江临渊眼疾手快将他拦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被按在了地上,赵菜农仍是打滚撒泼,不肯就范,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放开我!就是他,就是这个狗-娘养的贱-种害死了我儿子,老子要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要他给我儿子偿命!!”
动静闹得太大,引来了京城守卫的注意,有人帮忙搭手按住了赵菜农,嫌他不够安生,还赏了他一拳,眼看又一耳光要落下的时候却被黎婴拦了下来。
他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看着歇斯底里欲让他血债血偿的人,沉静质问:“说我害死了令郎,可有证据?”
赵菜农方才被打落了一颗牙齿,朝人吐口水时还啐了口血沫,讲话都不清晰了,“若不是你,若不是为你办事,我的儿子怎么会……”
萧北城白他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黎相给了你赚钱的路子,让你能养家糊口,你非但不感念他的恩德,竟还反过来憎恨他,世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我呸!都怪他,这一切都要怪他!!”
“再者事发当日将令郎带去做事的人分是你自己,没能看管好自己的孩子,让他滚入车轮之下不幸遇难也是你做父亲的失职。顺天府看在你痛失爱子且并非刻意为之的份儿上只教训了你为人父母的规矩便让你回家去操办后事了,当时你虽悲痛,却也认清了罪责在你自己,如今却又恨起毫不相干的黎相,究竟是谁给你洗了脑!”
赵菜农受了一顿斥责,也是心中压抑太久,一时难以克制情绪,竟号啕大哭:“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他还那么小,就遭遇了这种事,我心疼啊……儿子下葬以后,我实在伤心,就想着也这么去了,都已经想好了死法,站在桥边准备投河的时候,有个男人拦住了我,劝我不要寻短见,知道我必须恨了什么人才能活下去,就……就对我说,我儿之死全是相爷害的。”
前面一堆废话,总算是引入了正题。
萧北城对江临渊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便将黎婴推走了,只留下他与一群不知所以的守卫,面对着一个与案子有着密切关联的嫌疑人。
“带走。”
话说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动弹,萧北城冷冷瞪了一眼面面相觑的守卫,才有人慢吞吞将赵菜农拉了起来,赶向京城大狱的方向。
不得不说,如今的缙王地位不如过去,连几个守卫都使唤不动了,真是世风日下。
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只有沈祠愤愤不平,“这些看人下菜碟的狗东西,过些日子我一定要他们好看!”
“让别人好看之前先好好看看地上这些痕迹,比照卷宗上的车辙是否相同。”
诡棺案事关重大,办案人员从上到下不敢轻视,每个环节都做的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岔子,就连车辙的痕迹也是由画师对照地上的痕迹一点点画出来的,哪怕是沈祠也能一眼看出二者的相似之处。
“王爷,车轮的纹路,宽窄,甚至深度都差不多,应该就是赵菜农弄出来的痕迹,没跑了!”
萧北城沉吟良久,走到阴影之下看过了方才赵菜农鬼鬼祟祟推着的工具,不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