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殊站在电梯里,表情复杂,一脸困惑,在视线与林放相交的一瞬间,眼瞳紧缩。
林放立马反应过来他脸上表情变化的原因,笑意僵在嘴角,冷静自持的面具裂开一道缝。
电梯解锁方式有三种。
一是使用临时卡,可以直接启动电梯;
二是通过前台预约连线顶楼,宁原从顶楼驱动启动电梯;
三是输入密码启动。
余殊上来过两次,彼时宁原都和林放不在一处,余殊也都事出有因,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余殊是通过第二种方式乘坐了电梯,事后宁原也没有告知具体情况。
是他疏忽了。
只愣了一瞬,林放就收敛起眼神中的慌张,做好掩饰朝余殊走了过去:“怎么过来了——”
会议室门距离电梯有些远,余殊没有与他相向而来。
林放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就快速关上,顶端显示的楼层数字急速下降中。
林放心下一紧。
他猜对了。
前一刻还是商场挥斥方遒的领导人物,此时林放周遭的凌厉气场被削弱了一半。董事们也察觉到不对劲,气氛尴尬起来,三言两语道:“哎林总,刚那是余家小少爷吧……”“出什么事了?”
电梯急速下降,不及余殊心沉得快。
他抱紧了头,像是有点不敢接受刚刚得知的真相。
余殊初来乍到时,照顾他的温伯把新手机调到设置密码界面。
他那时什么都不懂,瞎照着自己生日输入了四个数字,自此每次打开手机,都需要重复输入这个数字排列。
他只以为,手机密码和身份证号一样,是某个特定的身份认证方式,代表了余殊这个人。
他第一回 乘坐电梯时,就是误打误撞输对了林放设置的密码。
难怪当时助理会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现在想来,余殊顿时觉得有些可笑。
他怎么没早点察觉到呢?
密码是林放设置的。
就和他设置手机密码一样,这是一串对林放有特殊意义的数字。
为何……为何林放会将通往他电梯密码的数字,设置成余殊前世的生辰呢?
答案明显到余殊不敢深想。
记忆链条在脑袋里抽动着发痛,与那人相关的记忆纷至沓来,将余殊的理智打得溃不成军。
电梯门轰然打开,他无暇顾及助理的疑问与朝他跑过来的保安,开始往外跑。
大楼里几乎所有保安都出动了,约莫二三十个人朝他奔了来。
想来察觉到不对的不止他一个人。
林放,哦不,庭雁是何等聪明啊,只一个眼神,就知道事迹败露了。
可惜这么点人,到底还是小瞧他了。
半分钟后,林放搭乘第二班电梯下来时,大厅里不少保安稀稀拉拉地躺着,程度不一地受了点伤。
余殊跑出岭悦,在马路上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师傅,我到这个小区,麻烦您快点行吗?”
刚上车,司机就认出他来:“哎哎哎,你是不是那个唱……”
见余殊冷着脸,一身愤懑,眼中却是低落的情绪,司机没再搭话。
镜头里那样一个灵动的小伙,此刻却有些狼狈,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余殊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双手交握放在腿间,脑内迅速回忆起过往发生的事。
那日林放接住他的剑招时,他就该反应过来的。
他曾早早地下了论断,世上绝不可能有两片相同的叶子。
为何就不能想到,此世的林放与庭雁,本就是同一人。
余殊总觉得自己还错过了什么。
肯定不止密码,还会有别的蛛丝马迹的。
可以让他给林放判死刑的证据。
半个小时后,回到住处,外面天色已暗。
余殊没开灯,直接飞奔到他之前住过的房间。他走的时候留了个海报筒在这儿的,里面装着他画的三幅画。
那间屋子已经被改成了舞蹈房,墙上挂着的那个海报筒却还在。
房间内许多陈设都改了,唯有它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挂着,证实着曾经被除了主人外的其他人打开过。
林放打开盖子,里面仍旧是三幅画叠着。
一幅是他临死前地牢里的景象。
一幅是漫天雪景他与庭雁对坐的场景。
一幅是少年人策马过京郊的游春图。
三幅画,寥寥几笔,勾勒尽了他草率潦倒的前生。
余殊苦笑着将三幅画抽了出来。
他当时叠得很随意,全然不像此刻小心翼翼叠好的样子。
林放看过画了。
他也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是前世而来,与他同享了一段痛苦回忆的落难皇子,是他假意成全、最终倒戈相向的宿命仇人。
知道他带着梁朝时天之骄子的记忆,此刻却成了一个在现代社会中一无是处的凡夫俗子,供他挑逗玩弄,予给予求。
当时他听到那首曲子时,带着敌意地问“弹的是什么”时,怕是就已经知道了吧。
想起林放方才电梯中慌然的神色与矫饰的伪装,余殊冷着脸,将那副雪景图撕开。
破碎的画布一分为二,落在地上。
沿着缝隙,画中两位少年,一个明艳阳光一个温柔似冰川,被隔绝在两岸。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我爽了!(bushi)
电梯和乐谱情节分别对应在第五章 和第十四章啦
就看放放的了!
第64章
电视台,Fairyland队员急得焦头烂额,几个人挨个给余殊打了电话,从四点到现在,一直都显示关机。
“余殊到底去哪儿了”
新经纪人一头雾水,千防万防,没想到是因为余殊掉链子。
蒋涛一直在跟朋友聊天,大致了解了情况,转述道:“我听朋友说,我们走了以后公司出了大事,余殊从顶楼下来后,不知到咋回事跟保安队打了起来……”
许骄阳一听立马从板凳上跳了起来,担心道:“他没受伤吧?”
“没……倒是保安队倒了一片,余殊一个人跑了,追都追不上。”
听说余殊没事,梁旭也放下心来,“顶楼?估计是和林总起了摩擦,保安队也不敢下重手,应该没事。”
罗骁抓着别的重点,问:“一片?”
蒋涛讪讪,“保安队出动了二十八个人拦他,被余殊三两下就撂倒了……”
他之前在似水年华会所里见识过余殊的身手,那时就已经足够惊吓了,不想这次近三十个人加起来,也拿余殊没办法。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距离他们的节目上场还有一个多小时,Fairyland候场室里一片安静。
不久前宁原来过,叮嘱他们不要担心,到了时间余殊肯定会到,彩排也早就走了很多次,不会出现问题。
再不济,四个人也能将这个节目跳好。
节目能不能顺利完成是一回事,余殊的安危也很重要。
已经连续五个小时没能联系上余殊了。
好在,时钟敲响过九点的那一刻,有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跑了过来。
梁旭眼尖第一个看见他,朝余殊跑了过去,担心道:“你上哪儿去了?”
余殊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脸颊红得不自然,双唇却泛白,衣服拉链敞着,剧烈的喘着气。
他身子晃了晃,苍白地笑了下,“不好意思。”
梁旭这才发现他额头上、脖子上全是汗珠,外面零下的温度,他怎么弄成这样的?
梁旭不可思议地问:“怎么出这么多汗……你跑过来的?!”
许骄阳也跑了过来,看余殊指缝里黑黢黢的,瞪大了眼睛问他:“怎么满手都是泥巴啊,摔伤了吗?有没有哪儿疼啊?”
“你没事吧……”
队友接连的问候,刺破了一路来劝阻余殊的寒风。
暖和热切,却越发让他感受到身体的冰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处理完一些事情后,余殊沿着江边走了会儿。
寒风吹彻,刺骨的寒意于他而言,是保持清醒的绝佳方式。
手机上几百通未接来电,余殊看也不看挥臂扔下了大江。
渺小如尘埃的人,多大的怨恨与不满,也配不上江水的一丁点波涛。
他总是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晚会表演是队友们心心念念、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机会,家里人还要守在电视机前看节目的。他已是孑然一身了,还是不要阻碍别人家庭团聚了。
他沿着江水一路跑来,与大桥上的车水马龙背道而驰。
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和京城与岭南的距离相比,不过百分之一;
与他和林放心间的沟壑相较,更是可忽略不计了。
除了行军时的长途跋涉,余殊上一回走这么长的路还是前世和林放离别那次。他气得叫人将林放关了起来,自己却跳进河里,顺着河道一路不知疲倦地向外游。
此时到了目的地,骤一停下,余殊身子早就垮了,腿一软向下跌。
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温度和触感熟悉得可怕。
余殊看也不看,嗓子里吼出一声“滚开。”
许骄阳和梁旭对视一眼,站着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对林放点头问好,不敢在余殊面前吭声。
余殊被林放扶着,心里泛起一阵巨大的难过,像是被掏了一个窟窿,一股股风涌动进来,靠剧烈运动才压下去的酸涩与不甘也一起冲上心头。
他撒开林放的手,身子却起不来,只能倚着林放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抗拒着。
“殊殊。”
“许骄阳!扶我一下!”
余殊怒喝一声,用自己的声音盖住林放的,他手臂往前伸,泛红的眼眶满是无力感。
双腿不住的抽搐,力气早在奔跑中消耗光了。
候场室里气氛一时凝固起来,像是林放一贯的冰冷与余殊突然爆发的气场撞了起来,将这片空间里剩余的空气都蚕食尽了。
许骄阳不敢动,最终还是林放扶着余殊,将他手臂挂在看起来稍微牢靠点的梁旭的脖子上。
“扶他坐下吧。”林放无奈道。
梁旭一愣,看了眼林放,扶着余殊到一旁的沙发上。
身后,林放与他们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缓步走了过来。
他还穿着下午开会时的西装,没有搭理过的头发看起来有几分不羁,许久没休息好、外加担心过度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疲惫。
林放走到沙发边缘,还未走近,就听余殊低声道:“我不想看到你。”
林放脚步一顿。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会有这一天。当余殊知晓自己有着从前的记忆,知晓自己没有将此完完整整告诉他后,定会引起他的不满。
但林放没想过他会逃跑,会用自我惩罚的方式来压抑着愤怒和被欺骗的宣泄。
教养和礼数似乎成了束缚余殊发泄情绪的枷锁,林放心里期待着他把火撒出来,冲自己吼也好,拳打脚踢也好。
可余殊都没有。
那声“滚开”只从他情绪裂缝中溜出来一瞬,就被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贵气拦截了。
余殊平静地坐着,面庞因为过度运动而变得苍白,白皙皮肤下隐隐可见青色血管,脆弱得像是一尊上好的白瓷雕塑。
林放没再走近,在他旁边站着,像是怕多说一句,就要弄坏他暂时完好无损的表象。
时间静默流淌,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被抽光了,气氛压抑得可怕。
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甚至做出什么会发出任何声音的动作。
许骄阳他们从前只觉得余殊好相处得很,性格温吞善良,宽以待人,与强势冷漠的林放在一块儿,定是他服软谦让的次数多。
不想此刻余殊的气场更可怖些。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上场表演了,全凭林放在打招呼,电视台那边才没有责怪他们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
这会儿余殊还没上妆、换服装,不能再拖了。
造型师在门口候着,看着里头的气氛很有眼色地不敢说话。
林放点了点下巴示意他随意,造型师如蒙大赦,将服装递到余殊身边后,就飞快撤了出去。
余殊起身准备去换衣服的一瞬间,林放靠了过去。
四目相对,余殊眼神明显慌了,低着头往后退,像是碰到天敌的落难小动物,缩着脖子不敢抬头看林放。
林放心里一阵绞痛,退开一段安全距离。
余殊低着头不吭声,身子似乎在轻轻颤抖着。
林放眼前突然闪过当年藩王联军时,余殊落难为囚被狱卒绑着的情景。
地牢阴冷潮湿,余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自己,不敢看向别处,身子不住地颤抖。
他重新活着,已经七年之久,过往的伤痛于他而言不过浮沉一般,轻飘飘的。
距离余殊,死前的折磨与苦难,才隔了不到半年。
此时他要做的,或许只是离开一会儿,让余殊暂时把仇恨苦痛和被欺瞒的事分拨开,缓慢地消化下现实。
林放压抑着情绪,轻声说道:“你别害怕,我不勉强你。前尘误会重重,等表演结束后,我再与你解释,好不好?”
余殊仍是不说话,情绪却比方才稳定了多。
林放深吸一口气,将热毛巾搭在余殊头发上,习惯性抚摸头发的手停在半空中。
“照顾好自己。”
他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