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李氏皇族如何多番打压林氏,归根结底是容下了林氏的,而究其原因,是因为林氏手上无兵。”
“这是一条不能触碰的底线。”
自古忠孝难两全。
“后来小叔叔离开,四殿下也并不受宠,整个林氏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和动作;眼下晟明帝能容下林氏,甚至传位于四殿下,很明显,林靖没有碰到那条底线。”
林氏手上无兵,林煜也不可能撒豆成兵,而眼下城外的第四股势力,必然是一支重兵。
而恰恰是这支重兵,看上去会决定今晚的成败。
“走。”戚景思拽上言斐,回头往方才的烽火瞭望台走,“管它是人是鬼,马上就能见着了。”
城门边的声响越来越大,戚景思甚至觉得脚下踏着的木梯都在摇晃。
他伸手搂紧言斐,在榻上高台的一刹那看见了天边将明的曙光,也看见了城门外列队整齐,军戎整肃的第四支队伍跨马而来。
旌旗猎猎,遮天蔽日。
只单单用眼睛瞧,那第四支队伍无论从军纪军威,还是从人数规模,都与门外另外三股势力有着天渊之别。
“景思。”言斐抬头望向言斐,眼含热泪,哽咽了喉间所有的言语。
戚景思也低头,扣住言斐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宁远大将军的军旗招展,猎猎在晨曦的风里。
高处的少年拥吻在一场同生共死的重逢里,也拥吻在一场劫后余生的喜悦里。
这个夜吵闹又漫长,但天,终于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接下会解释是咋回事,你们要猜猜咩?
手撕渣爹的剧情也会紧随其后~
感谢在2020-12-09 20:35:06~2020-12-10 17:3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恹 10瓶;长璀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兄弟阋墙 ...
宁远候费家世代驻守边关, 到费柏翰父亲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
这军权在当年三大异姓王之一倒台后也曾几经易手, 最后能被费家先祖牢牢抓在了手里,靠得无非是两点——
治军严谨,清正不阿自是不用提,二来便是费家几代人常年驻守边关,兢兢业业,甚少返京, 从不与晟京诸多势力过多牵扯。
就算是现在费氏侯府里的老候爷,也是在儿子接过大将军之位后才回京养老,他人在晟京,便从不干涉儿子在军中的一切事宜, 只在家中守着孙子。
许是年纪大了, 又远离坚守了大半辈子的军营, 盼了好些年才盼来这么一个独苗的嫡孙,老人家面上虽仍是刻板严肃, 但宠孙子还是宠得厉害。
但若说起老候爷当年在军中的雷霆手腕, 就算现在已过不惑之年的宁愿大将军也是要抖三抖的。
作为本朝现存的第一将门世家, 宁远大将军子承父业, 维持着费家一贯的治军作风;边关苦寒, 比不得晟京城内的软香罗帐,加之时常有小规模异族侵扰, 众将士从未懈怠过,所以——
眼下的宁远大军,哪怕只是拉出来瞧一眼,也与在晟京城养尊处优惯了的羽林军和京兆尹府兵有着云泥之别。
就更别提拉到战场上见真章了。
五万人的宁愿大军迅速收拾了城门边的残局,拿着常浩轸手上晟明帝亲笔御书的御令进入晟京, 勤王护驾。
当夜幕再次降临,晟京城已经换了天地。
围剿李璞极戚同甫等头目时,李璞慌不择路,马车翻进悬崖,尸骨无存;倒是戚同甫在事败后镇定自若,束手就擒。
而同一时间,在城内颠沛流离的四皇子李璠也被寻回,恭迎回宫。
谋逆大罪,十恶不赦。
此次城门大捷似乎也为晟明帝冲了喜,老皇帝虽仍不能起身,但总算吊住了一口气;可李璠就算尚未继承大统,但传位诏已下,诸事处理起来也是名正言顺,雷厉风行——
接下来几天之内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当初的太子一党;不出半月,主谋者抄家下狱,连带着有点关系的各个都战战兢兢。
朝中人人自危,只恨不能跟戚同甫把关系撇得再干净些。
只有一个人不同。
言毅下朝回府,连喝盏茶的功夫也没有,径直跑向言斐的房间。
“哥……”推开言斐的房门,他还在喘着粗气。
言斐站在窗边,长身玉立,那窗子早就被从外面钉死了,根本打不开来,但他却好像正瞧着什么风景似的,默默出神。
“小言大人回来了。”他闻声回头,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居然还肯来见我。”
城门那夜后,他曾与言毅有过匆匆一瞥,但当时混乱一片,就算是兄弟俩也没能说上两句话;在那之后,他便一直被关在这房里,起初他日日都会让小厮去请了言毅来,可言毅一次也没有来过,后来,他便渐渐算了。
“哥……”言毅瞧着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默默地垂头。
眼下亥时已过,言斐却还没有用饭。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你要怎么恨我都行,但能别糟践自己吗?”
“你假传四殿下口谕把我骗进宫去,回头就带着大理寺狱的人到家里抓走了景思,那个时候——”言斐眼中情绪淡淡,语气也平平,“你就该知道,我会有多恨你。”
“可我还能怎么办?”言毅疲惫地撑着面前的桌案,“老爷和夫人,就差没给我跪下了,他们求我救你……”
“你可着满晟京城问问去,世人除了对戚同甫恨之入骨,就是他和他撇清关系,只有你!”
“还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在里面……”
戚同甫当初对林煜的威胁,终于还是应验了,他起兵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家中没有什么亲人,只有戚景思跟着下了大狱。
“圣旨无论是谁起草的,上面都盖了玉玺,捉拿戚氏满门,我不骗走你……”言毅痛苦地摇头,咬牙道:“难道等着你在捉拿时忤逆抗旨,血溅当场……”
“你难道要老爷夫人亲眼看着你们一对苦命鸳鸯当场化蝶吗?”
“是。”言斐平静道:“但凡我在,定不会让你们带他走。”
“哥!你清醒些罢!”言毅抬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床边棒打不回头的言斐,“戚同甫那是造反!他家里不会有人能活下来的……”
“当初于此事有功者,哪个不是恩赏丰厚,步步高升;凭你的才学地位和在汀县、莜县做的事儿,只怕早晚不在常浩轸之下……”他不住地摇头,“但你看看你现在,告病在家,还是个从六品编撰……”
“他戚景思连累你连累得还不够吗?”
“言毅,封官荫爵也要靠真本事,看看戚同甫的下场,我警告你——”言斐唇角轻微一撇,“不要动了歪心思。”
封官荫爵的确要靠真本事,但此次动荡也不失为一条青云之路。
言毅在那晚一直陪在李璠身旁,也曾在刀光剑影里护主有功,已经从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一职,越级擢升为从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他才十八岁,也算是李晟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理石少卿了。
最近太子一党的大案牵连甚广,皇帝已下旨由大理寺和刑部联合严办,他也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敢来见言斐的原因。
戚景思和戚同甫等一众主犯,都关在大理寺狱的天牢。
他之前骗走言斐,让人抓走了戚景思,当然知道言斐要恨自己的;可言斐还是肯拉下脸来三番五次地求他,要见他,无非是想他送自己去大理寺狱的天牢里见见戚景思。
言斐对他有大恩,也有兄弟之情,要打要骂他都愿意受着,可偏偏这一点,他不能答应。
看着言毅因为忙得一整天都顾不上喝一口的嘴皮干燥得起了壳,言斐终于还是有些不忍;他毕竟是真的当言毅是自己的亲弟弟,况且——
他还有求于人。
为了防止他与戚景思牵扯不断,戚景思下狱后,他就被父母关在房里,言毅也上朝为他告了假;眼下他的大门被锁,日夜有人把手,连窗户都被钉死,他想下大理寺狱天牢见戚景思一面,恐怕也只能求言毅。
“喝口水罢。”他走到桌前,把手边的杯盏往前推了推。
言毅本是为难地站在桌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劝劝自己这个九匹马也拉不回的哥哥,眼下言斐的话里示好,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担忧地看着眼前一筷未动的饭菜,“那你……”
“放心,等会儿你走了,我就吃。”言斐淡淡道:“我不会绝食,也不会寻死,景思一天不蒙赦出狱,我便一天不会允许自己有事。”
“若连我都有个三长两短,这世上还会有谁理会他的生死。”
“哥!”言毅闻言手上一抖,刚送到嘴边的茶水还未入口便先洒了半杯。
“读书的时候你记性就比我好,虽我现在入了大理寺,李晟律法倒未必有你背得熟。”
“戚同甫犯的是谋逆大罪,按律抄家灭族,就算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也赦免不了戚小公子……他……”言毅咬牙深吸一口气,决绝道:“绝不可能再活着出来了。”
言斐眼神淡然,“温恭良都出来了。”
“那是戚同甫良心发现,写了休书!”言毅急得都调高了嗓门。
温晁礼位居翰林院大学士多年,在往来试子中颇有威望,也就仅次于消失人前的光霁公子,和已经不问政事的帝师朱夫子,算得上是桃李满朝堂。
此次事后,朝中多人联名上疏,请求宽恕温晁礼,纵使温晁礼和女儿都对造反一事概不知情,晟明帝还是没有点头。
后来众人求到狱里,也不知道许了戚同甫什么好处,他倒是痛快地签了休书,这才放出了温晁礼和温恭良父女。
“即便是这样,温晁礼也已经被罢官免职,念其年迈,家中又无子,才放他回了老家。”言毅急躁地补充道:“就连常家满门,虽最终没有参与那一战,可因为之前与戚氏交好,也是全家贬为庶人,遣送回老家。”
“常氏满门及其后人,终身不得入京,不得考取功名。”
“就这样,还是常浩轸用自己在此次事件中所有的功劳换来、求来的。”
“哥……”他叹息道:“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我也可以和他走!”言斐正锋相对道:“甚至我和他都不可能有孩子,根本就没有后患,我也可以削官去爵,和他远走他乡,终身不再入京。”
“那你想过老爷和夫人吗?”言毅无不痛心,“老爷对你的期许,夫人对你的爱重,这些都不要了吗?”
“他们没有我还有鹤颐楼,还有你……起码还能活着……”言斐摇摇头,“我也只想景思可以活着……”
他黯然垂眸,“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也不可能。”言毅语气里的肯定几乎冷血,“温家几代翰林院大学士,常氏也是晟京新贵,根深蒂固的豪门世家尚且下场如此——”
“温家与戚家只是一纸婚书,常家和戚家也只是面上交好,可戚小公子和戚同甫是斩不断的血脉父子!”
“可是他做过什么?”言斐喉间哽咽,上前抓住言毅的衣襟,“言毅你告诉我,他做错过什么?”
“哥……”言毅的声音也带着痛心疾首地嚅嗫,“那是谋逆啊……”
“你史书读得比我多,古来多少君王,有谁可以忍得下这个?”他颤抖地抓住言斐在自己身前的小臂,语重心长道:“皇权面前,不是你我可以感情用事的地方。”
言斐无力地松开言毅的衣襟,也甩开对方的手,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这个多年朝夕相处的弟弟,突然间有些不认识了。
当初言毅明明是个因为自卑和经历瑟缩胆小的孩子,连跟人说话都不敢抬头,永远躲在自己的身后;可眼下他面前的从四品上大理石少卿,冷静理智,权衡利弊,把一切都算了进去,倒是像极了常浩轸本人。
他想起当年自己求着朱夫子让那时还叫“小巴”的言毅入学,在书斋门口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当时的言毅就躲在他身后,不敢吱声。
后来开课的时间都近了,还是言斐在书斋外朗声道:“先生,孔夫子有云:‘有教无类’,您今日不肯收下小巴,是说孔圣人错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屋里飘出一个苍老却依然有力的声音。
“学生言斐——”言斐以头触地,深深一揖,“见过先生。”
“你就是言斐?”朱夫子闻言终于步出了书斋,脸色不愠不怒,眼神中甚至还藏着两分欣赏,朗声道:“好——”
“你今日是要与老朽辩一辩这个种是非吗?”
“学生不敢。”言斐又是再一叩首,“但心中实在不明,只能求先生解惑。”
“好。”朱夫子点头,“虽孔夫子有云‘有教无类’不假,但孟子《离娄章句》中也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豫麟书院既然是官学,朝廷选拔学生自有他的规矩,老朽是这豫麟书院的先生,就不能坏了这规矩。”
“可先生要求入学的学生都交上文章,小巴也交了。”言斐不疾不徐地反驳道:“既然是学生才要教文章,先生既收了他的文章,也看过了,并未说过什么,便是默认了他是您的学生了,不是吗?”
“好一对伶牙俐齿,辩才无双。”朱夫子不怒反笑,眼神赞许,“可惜光霁已去,若论辩才,往后这朝堂内外,倒怕是难有你的敌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