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远觉得索然无味,把瓦放回去,坐在房顶上吹着冷风。过了好一会,他见着院子里有个家仆端着火盆进了紧挨着厨房的那间房里。
这个季节了,还烤火盆……尉迟远重新打起精神,垫着脚尖,跑到那间房的房顶上,掀开瓦片往下看。
房内亮着烛火,尉迟远趴下去,看到了季青云。
季青云几乎是光着身子趴着,只在臀部盖了层薄纱。
太子知道他怕冷,特地让人给他在厨房隔壁的房间里打造了一个黄土炕。房间里还算是暖和,但是季青云不能穿衣也不能盖被,只能再加上一个火盆,让房间暖和。
季青云全身的皮肤白的犹如敷了一层粉,这让身上的伤看上去格外的狰狞。尉迟远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坐起来,抬头看着月亮,叹了口气,又趴下去偷看季青云。季青云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时不时晃悠几下,看上去还挺惬意。
尉迟远脑子里闪现出刚才那一室的春光,再去看季青云时,两行鼻血留了下来。
正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院的房顶上传来。尉迟远擦了下鼻血,迅速蹲起来,就看到黑暗中一个人影跑了过来。
尉迟远心说:“有刺客??”
他也不多想,就在那人影接近之时,他勐地蹿起来,手捏成爪,直取那人的咽喉。
那人发出轻微的疑惑声,迅速躲开。尉迟远一击没中,改变攻势,要抓那人的胳膊。那人后跳一步,变守为攻,跟尉迟远杠上了。
两人来回过了几招,都感觉对方的套路非常熟悉。两人都留了一手,没下狠劲。
遮月的乌云被一阵风吹走,周身立时明亮了许多。尉迟远借着月光看见那人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熟悉的凤眼。
那人见着尉迟远,惊疑了声,手上的动作一顿,松开尉迟远,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是段石玉。
尉迟远一见这人是段石玉,惊道:“越……”
“嘘!”
段石玉嘘了声,让他不要说话。段石玉同他一样,几乎找遍了整个季宅,也没找到季青云睡在哪,直到看到这边的房顶上露着光,才跑过来。
尉迟远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段石玉瞥了眼尉迟远,眼中带有埋怨之意。尉迟远见段石玉也有埋怨他的意思,哼了声,坐了下去,说:“是他先害人。”
段石玉没理会他,从尉迟远掀开的地方往下看去,眯了眯眼睛,说:“你下手太狠了。”
尉迟远心中本就不服,听段石玉也怨他,哼了声,把头转过去。
段石玉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先下去看看,待会再来找你算账。”
尉迟远耸了耸肩,把段石玉的手挪开。
段石玉瞥了眼尉迟远,叹了口气,跳了下去,见四周无人,悄悄推开门,走进去。
季青云看见穿着一身夜行衣的段石玉,愣了愣,要起身。段石玉快步走过去,按住季青云,说:“先生别乱动。”
季青云趴回去,看着段石玉,问:“殿下怎么来了?”
“放心,没人看见。”段石玉扫了眼他的身体,便不好意思再多看一眼,从怀里掏出药瓶,说:“我都听说了,温疏影给你带了瓶祛疤的药。”
“多谢越王殿下。”季青云接过药,问:“屋顶上那位,是不是他?”
趴在屋顶的尉迟远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段石玉抓了抓脖子,点点头,说:“我让他下来,给你赔罪。”
季青云道:“让他在上面呆着吧,我现在还不想看见他。”
尉迟远:“……”
段石玉心有愧疚,他半蹲在黄土炕边,说:“先生受伤,总归来说,还是因为我,我先给先生陪个不是。”
季青云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抓住段石玉的手,说:“越王来的正好,我想起一事,必须和你说。”
段石玉道:“我也有事,正要和先生说。”
两人相视一眼,季青云说:“京中仍有一人可用。”
“我今日来见先生,便想说这事。”段石玉挥了挥手,驱赶走一只飞进来的春虫,说:“先生可知,今日谁来了我府上?”
季青云摇了摇头,但见段石玉眼中含笑,随即悄声问:“祁王爷?”
“先生果然神算。”
段石玉抽回手,又拍死一只春虫,刚要说话。季青云喊道:“我说屋顶上那位,能不能自觉点!”
尉迟远:“……”
段石玉:“……”
季青云道:“他怎么这么讨厌,过几天梅雨到了,还得修屋顶。”
这种瓦片相叠的屋顶,两片瓦中间得用砖封实,否则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尉迟远来这一趟,几乎把季青云家里的屋顶都掀了一遍。
尉迟远不但没有愧疚,反倒觉得他们两人是在排挤他,狠狠地把瓦片扔回去。
季青云听到瓦片合上的声音,看着段石玉,笑道:“那祁王爷与我师兄关系非同寻常,祁王爷在京中颇有势力,眼线众多,有了他,岂不是如虎添翼。”
段石玉点头,说:“日间我准备来看望先生,被祁王叔拦在府上,他话里话外,确有偏拢我们的意向。”
季青云两眼一亮,让段石玉说说想法。两人互通了下对方的消息,皆是眼开眉展,但是这兴奋劲过去了,两人都冷静了下来。季青云道:“听说祁王爷喜欢结交江湖中的朋友,所以多有用钱的地方……”
段石玉直截了当,说道:“对,他贪财。”
尉迟远听不清两人说的什么,又把瓦片解开,把脸埋在窟窿里,往下看。
屋里两人听到声音,相视一笑。季青云道:“贪财的人不可怕,怕就怕那种什么也不贪的人。”
“先生说的是。”段石玉点头,说:“对了,明日衍庆宫要挑选议政辅臣,祁王叔说,让我明日一起去。”
季青云想了想,说:“即是他安排的,你便去吧,只是说话时要小心,不要与太子争风。”季青云转了转眼珠子,又提醒道:“也不要缄口不言。”
“嗯,我自有分寸。”段石玉拍拍季青云的手,感觉到他手指发凉,将火盆往炕边勾了勾,说:“先生这几日不要过多操劳,好些养着。”
“嗯。”
第九十五章 :不眠夜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段石玉离开季宅后,本想拉着尉迟远一起走,但尉迟远仍久久不肯离去。
季青云无奈,喊道:“要不你就下来吧,外面怪冷的。”
尉迟远心中仍对季青云抱有怨恨,但是见着季青云那一身的伤,又自觉歉疚,他道:“不了,我就在这呆着,挺好的。”
两方沉默片刻,季青云感觉到有凉风吹来,说道:“你下来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哦。”尉迟远道:“是你叫我下去的哈,不是我特地来看你的。”
季青云叹了口气,说:“是,是我求你的。”
尉迟远把瓦片合上,跳下房顶,推门进了屋。但他不肯走近,宽厚的背贴着门,看着季青云。往近处一看,这才晓得季青云身上的伤有多重。
尉迟远心中一阵后怕,当时若再没收手,季青云非得被他打死不可。他额头上不禁渗出涔涔冷汗。
季青云侧过头,见尉迟远坐立不安的模样,嗤笑了声,问:“后悔了?”
尉迟远死鸭子嘴硬:“后悔,后悔没打死你。”
季青云道:“那正好,现在没人,我又手无寸铁,过来杀了我。”
尉迟远当真走近,站到床边,但他没忍心下手,只坐在炕边,说:“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有失风度。”
季青云冷哼道:“你抽打我那日,我就持剑带刀了??”
“……”尉迟远被呛得没话,垂着脑袋。
季青云问道:“那巫杏儿真要死了,你是不是真就杀了我?”
提起巫杏儿,尉迟远咬着牙,脸色铁青,说:“我知道,这事不能怪你,只是杏儿她是无辜的。”
季青云心中不由失落,他叹了口气,说:“帮我擦些药,擦完你就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哦。”尉迟远接过季青云递过去的药瓶,在季青云背上的伤口上撒了些药粉。
季青云绷着神经,时不时痛嘶几声。
尉迟远舔了舔唇,问:“你不生我的气么?”
季青云道:“你见过跟猪怄气的人么?”
“……”尉迟远听季青云说话的态度,知道季青云这气还是有的,但季青云没跟他怄气。尉迟远心中反倒觉得自己更加过分了,撒药的手也更仔细了些。
季青云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动作,满足的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有些困意了。
“我说……”尉迟远突然道:“屁股上,你自己来吧。”
“我够不着。”季青云睁开眼,回头一看,竟见着尉迟远拖着两行鼻血,满脸通红。
……
东宫太子府
夜已深,京都早已静谧如水,东宫内却传来一阵阵莺声燕语。
酒醉的太子段辰良被一个个娇俏的舞女围在中间,他随后抓了把冬瓜子,塞进一个舞女嘴里,笑道:“来来来,今晚你侍寝。”
太子妃从屏风后往外看了眼,摸摸已经鼓起来的肚皮,转身被侍女搀扶进里屋。
……
吴王府
吴王府在邻近皇宫的南面光明坊内。吴王段南星本已睡下,一个人闯进了吴王府。吴王被仆役吵醒,听到来人的名字,披上一件狐白裘匆匆跑去前厅。
闯进吴王府的,是御史大夫宋玄礼。宋玄礼矮胖个子,面色黑黄,一双八字眉总显得他像个老好人。
太子见来人是宋玄礼,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来,忙问:“司空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好事!”宋玄礼一拍巴掌,说话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也不全是好事!”
“哦?”吴王招招手,让仆役给宋玄礼沏了杯茶,拉住他坐下,问:“什么事?快说来听听。”
宋玄礼来的匆忙,他用袖子沾了沾额头上的汗,说:“明日在衍庆宫,皇帝要给太子备选议政辅臣,吴王知道吧。”
吴王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宋玄礼。这事跟他无关,但是宋玄礼大半夜跑来提这事,想来一定有什么转变。
宋玄礼喝了口茶,说道:“本是给太子选臣,但是我听说的消息,明日所有皇子都必须到场。”
吴王皱了皱眉,问:“父皇这是何意啊?”
“不是陛下的意思。”宋玄礼说:“是太后的意思。”
吴王眼神陡然一亮,说:“快,详细说说。”
宋玄礼道:“我听说那些议政辅臣是祁王爷花重金请的大儒们,这祁王爷素有商人的秉性,吴王也是知道的,他说是花那么大笔钱只为了给太子一人不划算,就要求让皇子们明日都去,就当花钱给皇子们摆了一个大堂课。”
吴王犹豫了片刻,问:“父皇同意了?”
“陛下不同意也不行啊。”宋玄礼说:“当中除了大儒,还有太后最仰重的净道子,净道子一直宣扬黄老之学,正合了太后的意啊,太后也想去见识见识,但太后毕竟处于后宫,她这要是一个人去,不就是让人拿了话柄,说她后宫干政么。”
吴王想了想,面上一喜,说:“那正好。”
宋玄礼点头,说:“太子不学无术,太傅都奈他不可,明日吴王一定要尽可能地博取所有人的注意!”
“嗯……”吴王敲了敲案几,又有些惆怅:“齐王和越王也在,他们……”
宋玄礼呵呵一笑,捋了捋八字胡,笑的得意:“齐王就算了,他在皇后宠溺下,眼睛早就长头顶上了,就会说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越王就更不足为惧了,上次他没死,算是他好命。”
吴王咬了咬下嘴唇,目光深远。他想了许久,问:“越王出生的事,你可知道些什么?”
宋玄礼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放下茶盏,说:“这事,一直没机会和你说,如你所料,那个招摇撞骗的上师跟太子是一党,越王出生的事,想必也是茯苓贵妃和他合谋算计的。”
吴王闻言,狞笑道:“那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玄礼想了想,笑道:“吴王有什么好计策?”
吴王没说话,转过头对宋玄礼勾了勾手指头,凑到他耳边。
第九十六章 :堂课
衍庆宫位于皇宫东北角,平日里只为放卷本所用,今日却集结了一群儒法道大家。
所有人都已经落座,太监侍女给众人倒了米酒,副坐上却还空着。
皇帝垂眼看了眼空着的副坐,等得不耐烦,问:“太子怎还不来?”
皇帝的话音刚落,太子才姗姗来迟,跑到副坐上。
那一众大家面面相觑,面上不禁露出各种神态。
皇帝觉得实在是颜面无光,一拍桌子,质问道:“怎得来这么迟!”
太子赶紧躬身赔罪,说:“儿臣知罪,昨日夜里为父皇打点政务,实在是太困乏了。”
皇帝挑了挑眉,嗯了声,侧过身子,懒散的倚在案上,说:“那就开始吧。”
首先发话的是尊崇道家黄老之术的净道子,他拱了拱手,瞥了眼上师,说:“陛下,黄老之学,要旨在清静无为,顺应天道,以无为治天下,这也是我大昱国的治国之本。”
“嗯,没错。”皇帝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