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持续了很久,久到晏沉都担忧得忍不住想进去看看的时候终于停了,半晌后,简临青披着湿发赤着脚走了出来。
对上晏沉担忧的眼神,他下意识地笑了笑,“我没事啦。”
他不知道他笑得有多勉强,晏沉拉着他在榻上坐下,把那只肖似晏满满的猫咪玩偶塞进他的怀里,一言不发地给他擦拭着湿发。
一时之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简临青捏着玩偶的猫耳朵,感受着发上轻柔的摩挲,低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人,从我有记忆起,就没见她笑过。她,从来没跟我住在一起过,每次来见我,也都是非打即骂。”
晏沉的手顿住,听他接着说:“我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妖怪,后来才知道她是我娘亲,再后来才知道,不是所有娘亲都是她那个样子,你看,她自己的娘亲都不是那个样子的。
大概是因为她恨我吧,我听宫人说过,说是西决王救下被沙匪袭击的她的一家人,他们在这之后同行,也相爱了,直到成亲之后他们把她的家人送走,西决王才坦白他的身份,我娘亲,她后悔了,千方百计地要离开,但后来有了我,她逃不动了,被关在宫里,再也回不了金陵。”
“要是我当初死在她的肚子里,也许就会不一样吧……”
晏沉俯身拥住他,沉声说:“不是你的错。西决王若是执意要一个人,有的是办法让她服从,绝不只是你的原因。”
简临青怔怔地看着他,眼眸里是纯然的疑惑,“但她总说,要是没有我……”
晏沉坐到榻上,捏着他的后颈,“不是的,比起用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威胁,直接威胁你母亲的家人不是更加有效吗?她的说辞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虐待你的借口。”
简临青觉得鼻端好酸,他抱紧了怀里的玩偶,“那她好坏啊。”
多少年承受的非人的虐待都在“好坏”这两个字里了,那是简临青连做梦梦到都会惊悸醒来的过往,压抑多年的委屈卷起巨浪冲刷上来,他看着晏沉,像个受尽了委屈寻找安慰的孩子,“她真的好坏啊。”
晏沉心疼得不行,他把人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脊背,细细啄吻着他流淌出来的眼泪,柔声呢喃,“对,是她坏,不是你的错。”
简临青连哭都没有多大的动静,只是皱着眉头,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流着眼泪,他乖乖地仰头被亲,他在亲昵里感受到了珍重和疼惜,酸酸软软的填满了心房,却让他的眼泪流得更凶。
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爱过,爱他扭曲的身体,爱他为时不多的生命,爱他伤痕累累的魂魄。
他好欢喜,又好难过。
但他什么也不说,像吞下哭泣一样,把欢喜和不舍也一并吞下去,只有眼泪肆无忌惮。
他是在晏沉的怀里睡着的,他们一起躺在软榻上,抱得那样紧,在虚无的梦里都有了依靠。
他在半梦半醒里许愿,他想做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要和晏沉过很长的一生,一起变得白发苍苍。
作者有话要说: 会的,宝贝,你们会有很长的一生。
呜呜呜小宝贝们不要笑话我,我真的写哭了,心疼死我了。
第50章
简临青之后又去了一趟仓库,晏沉这次已经做好了准备,房间四角都镇着冰,他跟简临青一起翻找完了整个仓库,又找出了一些东西,这一次简临青没再看了。
那日他在喜欢的人怀里睡得无比安心,醒来天已经黑了,刚睁开眼眉间就落下一个轻吻,夜明珠的光芒都温柔,什么都准备好了:温在食盒里的晚饭;王师傅新研制出的点心;显然出自木槿之手的一碗樱桃浇雪沙冰;简团团被羊溪洗得干干净净,蓬蓬松松,连同她家小白一起被送过来,见他醒了一起扑进他的怀里。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有这样多人的人爱着他。
这也是家。
他把那些承载着旧日回忆的物件拿回卧房,装进小箱子里妥善放好,对晏沉说:“有机会的话,我想把这个交给我娘亲。”
晏沉皱了皱眉,简临青拉着他坐下,捏着他修长的手指,“有些事情没跟你说全,我从出生起就是被当成女孩子养的,我娘亲她跟我说得很清楚,她说在这王宫中,我这样的血统若被人发现了是个男孩,一定会被人拿来做筏子,若想好好活命就捂好我的真实身份。
我长大一些就更明白了她说的话,西决王子嗣众多,他自己并不在意后宫之事,一心想着开疆扩土,更是放话说他只要最优秀的继承人,每个月都有皇子死去。”
一直被把玩着手指反扣住了他,简临青对晏沉安抚地一笑,“所以我基本都在宫殿里窝着,几乎不出去,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一只小老鼠,但为了活命当一只小老鼠也没有什么,但还是被西决王发现了,就是那一次,让我对我娘恨不起来。”
“她说,”简临青声音放得很低,“她愿意为我去死,只求西决王饶了我,把我放出宫去。”
晏沉默然无言,简临青吐出一口气,“我那时候就在想,她大概是爱我的,只是恨远比爱多。西决王自然没有听从她,他给我用了药,让我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用解药和我娘亲的性命威胁我算计你。”
他说着嗤笑一声,“我简临青再是鼠辈,也轮不到他这种渣滓来威胁我,加上我知道他舍不得杀我娘亲,我一开始便想好了要惹你厌弃,等你受不来了了我就可以来金陵。谁知道——”他捏住晏沉的脸,“我们晏满满这么好,让我喜欢得不行。”
晏沉耳尖悄无声息地红了,他把那双捣乱的手握住,细细密密地吻他,他把听闻到的一切地记在心里。
他不会简临青白白受罪,伤害过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晏沉在那之后仔细着简临青的情绪,见他确实没有了异常才放下心来,总算有时间苦恼了一下属于自己的小烦忧了。
源头就是简团团。
这只肥猫自从简临青哭了之后就变得十足黏糊,也不成日里出去野了,逗花撵草一阵就要回简临青身边黏上一阵,晚上更是变本加厉,不让它睡床它也不硬来,把自己的小窝哼哼哧哧地拖进卧房。
它就睡到床边,等到简临青醒来就眼巴巴看着简临青,简临青被它看得心软,亲手把它抱上床来,晏沉都要从那张胖脸上看出得意了。
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这只胖团子要在这张床上占据一席之地。
晏沉不允许,简临青的床上有他一只猫就够了,其他的猫休想染指。
他偷偷摸摸逮过简团团几次,人话说不通,他就变成猫身,在这只比他还大上一圈的胖团子面前对他一通威逼利诱。
让它不要想着上|床的事情,只要它乖乖听话,小鱼干小玩具通通给他,霍霍花草也不说它了,结果这厮装得一脸乖巧,吃了小鱼干就翻脸不认人,照样腻着往简临青怀里钻。
只有晏沉才知道它的真面目。
晏沉是颇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的,一碰到有关于简临青的事情就变得幼稚又小气,被简团团气得心头火起。
这一日,他确认简临青出门玩去了,凭着猫咪敏锐的嗅觉找到了跟小白一起玩闹的简团团,把这只胖猫提溜进了卧房,准备好好地给它上一课。
他变回了猫身,橘白色的大小两只胖团子对望,晏沉仰着头一爪子把简团团的猫头摁了下来,父兄一样威严而低沉地喵了一声。
实际上出来的声音带着小猫特有的幼嫩。
这也是晏沉从来不在简临青面前开口的原因,本来就长得过于可爱了,要是再开口,他的形象就毁于一旦了。
与此同时,简临青从外面赶回来,这天气说变就变,出门时天朗气清,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简临青没拿伞,一路淋着小雨回来,被木槿催着去卧房换衣服,他不想弄脏游廊,干脆把鞋脱了,赤着脚走过去,刚要进门,却听见了猫咪的叫声。
是小猫咪的声音,又娇又嫩,听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是简团团的新朋友?不对,简团团可不会把新朋友带进卧房里。
简临青倏然想到了某个可能性,他为这可能兴奋不已,蹑手蹑脚地从门口离开,绕到了窗口,他的窗户是镂空的,透过白色的软纱可以可以把面前的场景尽收眼里的。
他看到了两只团子猫猫,耷拉着耳朵埋着头的大团子是简团团,晃着尾巴喵喵叫的那只,只看背影简临青就认出来了,那是他的晏满满。
这家伙原来会喵喵叫啊。
不过也难怪不出声,这可可爱爱的小声音,真要被他听到了,晏满满估计要害羞死了,。
简临青还没见过他的害羞的样子,不管是拥抱还是亲吻,这家伙都一脸游刃有余。
他一时起了坏心,都想进去戳穿他了,但到底还是想着要呵护他们晏满满的小心灵,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悄悄地离开。
喵里喵气的声音都要烙进他脑海里了,简临青想着要在外面待久一点,否则他怕控制不住在晏沉面前笑出声来。
他现在就已经在笑了,忍笑忍得辛苦,眼睛也舍不得离开那只橘白的小团子,他看着它伸出爪,踮着后腿才能拍到简团团的毛脑袋时,到底还是忍不住,从唇齿间流泻出一声轻笑。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晏满满应声回头。
两双绿眸对视片刻,简临青觉得晏满满都僵得像个猫猫雕像了,他刚要说话挽回一下,就看他咻地一下跳上床,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
简临青一方面觉得自己好没良心一方面又被可爱得不行,他弯着笑眼进了房间,跟简团团揉揉捏捏了一阵,用小玩具把它哄出了门。
又进了里间把湿了的衣服换了下来,这才散着微湿的墨发坐到了床上。
他看着那一动不动装着死的小鼓包,抬手戳了戳,“是哪只小猫咪躲在我的被子里不出来啊?”
小鼓包默不作声地往里蜷了蜷,简临青笑得不行,“还没缓过来呀,我不是故意听到的,”他忍不住调笑一句,“我们晏满满原来喵喵得那么可爱呀……你再不出来我就掀被子啦,我们来说说话吧——”
他说着,手试探对去掀被角,一只炙热修长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扣住他的手腕,低哑的声音传来,“不出来。”
简临青觉得他可爱死了!吧唧一口亲在他手背上,就着这个动作把鼓起来的被子一把抱住,“怎么啦,晏满满害羞啦?”
半晌后,才传来闷闷的回答,“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
他明明要比简临青大上几岁,用猫身腻在他怀里就罢了,但人身的形象他是一直想要保持住的,他希望在简临青的心里,他强大可靠,值得依赖。
谁知道被撞见了那丢人的声音不说,他还直接躲进被子里了。
……都是简团团的错!
被子上传来温柔的拍拍,喜欢的人带着笑意传来,“哪里?我可没有这样觉得,你很强很厉害,但你也很可爱啊,这又不冲突,我也没有笑话你,我只是觉得我们晏满满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让我看看你,嗯?”
晏沉听得耳热,他在被子里揉了揉脸,“那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情揭过吗?”
“可以啊!”
他答应得干脆,晏沉便抿着唇掀开被子,身边人一瞬扑过来,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随即脸被捧起来,湿热响亮的吻吧唧吧唧地印了满脸。
他望进璨若星河的碧眸里,本来打算挣扎的动作顿住了,只能热着耳朵由着人亲。
简临青真是太喜欢他这个样子了,墨发披散着,脸上完全没有以往泰然自若得样子,又羞赧又认命一样,白玉一样的脖颈上晕着红,看着简临青想咬他。
“晏满满呀,你也被我抓住了今天,但也不该害羞成这样啊,”简临青若有所感地笑了笑,“你以前那种游刃有余的样子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晏沉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简临青鼻子都要得意地翘起来了,“我就说呢,大家都是第一次喜欢上人,怎么能差那么多呢?”
他看着那双不住颤抖的猫耳,到底是没忍住,含进嘴里用齿尖轻轻磨了磨,腰身一下被圈紧了,身下传来明显隐忍的声音,“别咬耳朵。”
“我就咬。”
不逮着这个机会欺负一下人,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他更加得寸进尺,眼前视线一花,现在成了他被压住了,简临青见好就收,对着那双几乎要沉成墨色的绿眸,“我错了……唔。”
等到唇舌都像是被亲透了一样后,简临青是真的知道错了,这毛耳朵是轻易咬不得的。
这一通亲昵也把刚才不自在的氛围消弭了,但他的晏满满还是有些害羞,耳朵尖红成了霞色,简临青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唇瓣上,“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笑得有些没心没肺,语气却是十足的认真,“只要你是晏沉,是我的满满,我都会喜欢你。”
回应他的是男人温柔的啄吻。
简临青也注意到了他脖颈上挂着的小猫玉雕,这玉雕的绳子太短,刚才挣扎了一通,在他的脖颈上圈出些红痕,简临青探手到床头,“之前不是跟你说有给你的东西在床头吗?喏,就是这个了。”
晏沉把他递来的匣子打开,看到了里面的玉雕,他一拿起来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触感,定睛一看,看似普通的玉环上镌刻满了蝇头小字,他看不太清楚,脖颈上的玉坠被解开,“那些字之后慢慢看,先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