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垂眸把他鼻尖晶莹的汗粒抹去,又探了探后颈,简临青被他弄得痒痒,笑着躲开,“背后没出汗!”
“那就行,我们回去吧。”
简临青扶着腰举起手,“我申请休息一会儿再走。”
已经有不少铺子准备收工了,晏沉没看到满意的休息处,便问他,“要抱还是要背?”
简临青也不扭捏,亮着眼睛张开手,“背背背!”
晏沉便背起他,他的肩背宽阔,简临青环着他的脖颈,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双脚轻快地一晃一晃,嘴里也哼着轻轻快快的小调。
他们都是男子,长相又出众,这样的亲昵作态引起了不少注意,有人嫌恶有人微笑,简临青都不在意,他只觉得又安心又开心,夜风都温柔。
他之后把脸贴在晏沉脊背上,耳边是他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稳又坚定。
简临青静静地闭上眼睛。
他想说,晏满满,我今天看到的那个奶奶,她的恋人也为她荡过水秋千呢,只是他已经不在了,但留在奶奶心里的,一定都是最美好的回忆吧,奶奶跟我说起的时候,也一直都是笑着的。
但是啊,我一点都不想你故地重游来回忆我,我宁愿你那时候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了。
因为,独自一个人过来,太可怜了。
晏满满不可以那么可怜的。
他在心里说完最后一个字,睁开了眼睛,眸子里积攒的水意被温柔的夜风吹拂而过。
七月十五日。
毒是在早晨发作的,简临青皱着眉头醒来,腰上圈着的手臂就紧了紧,“发作了?”
简临青点点头,更深地蜷缩进身边人的怀里,温热的手掌在他后颈安抚地捏了捏,男人的声音沉静又低柔,“先把药吃了。”
他说着从枕下拿出瓷瓶,把玉白的丸药喂了进去,这是云岚岚研制出来的新药,要在刚发作时服下,可以缓解大半身体的疼痛,简临青咽了药,眉头依旧是皱着的,他讨厌毒发,无论是痛还是不痛,这都代表着,一个月过去了。
细细密密的疼痛渐渐翻涌上来,简临青一动不动地蜷缩着,连最喜欢的毛耳朵都不上手捏,柔软的吻落在眉间,“还好吗?”
察觉到他的担忧,简临青笑了笑,“比之前可好太多了,云岚岚真的厉害,我这次一定不会伤害到自己了,别太担心啦。”
晏沉轻轻嗯了一声,梳理着他凌乱的长发,简临青有对他说:“你先去洗漱吃饭吧,这会儿毒才刚发作,不太痛的。”
“我陪着你。”
“陪我一整天啊?”
晏沉认真点头,“我还准备了好几本话本,都是你喜欢看的,你现在想听吗?我念给你。”
简临青心倏地软了软,“话本等我好了,我们一起看,眼下的话,你就好好抱着我。”
晏沉便抱他,想了想又说,“抱之前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眼前的人执起他的手放到发顶,墨绿色的猫瞳盛满了他的倒影,有些不自在地提出请求,“耳朵想被捏。”
简临青笑弯了眼,心头却发胀,“这就给我们满满好好捏捏。”
毛乎乎的手感盈满手心,简临青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缩在晏沉怀里,摩挲着他寝衣上的暗纹,嘀嘀咕咕说上一些小话,只是随着日头高起,身体的疼痛越发浓重,他便抿住了唇,唯恐说出的话里泄露了痛苦。
他装作困倦地闭上眼,背始终被轻轻拍着,安心又温暖。
算上满满猫的那一次,这是他第二次被人陪着度过毒发了。
但他宁愿自己捱过去。
这药的副作用便是会让人陷入昏睡,简临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醒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只是耳边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他的晏满满睡着了。
简临青轻手轻脚从他怀里出来,掀开帐幔下了床,窗外暮色沉沉,已经是黄昏了。
简临青又吃了颗补气血的丸药,捏了捏榻上的猫咪玩偶,才一边注视着帐幔,一边走到书桌旁,从琉璃瓶里拿出了一颗珍珠。
一天又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八月十五,九月十五,十月十五,最后是他的生辰,十一月十七。
时间像是被火舌舔舐的画卷一般,凋零得快而荒芜,没有人可以对抗时间,只能被它推着一路往前,直到终点。
他兀自怔愣着,没有注意到深紫色的帐幔微微掀起又落下。
晏沉缓缓闭上眼,他想着简临青手里的那颗珍珠。
这代表着他们之间,又失去了一天。
这是他们之间默契的彼此不触碰的问题,不提及死亡,不提及分离和失去,只让最绚烂的色彩留在彼此的回忆里。
然而死亡的阴翳如影随形,象征着死亡的神明的脚步一天天逼近,在欢声笑语的粉饰下,是一颗一颗被拿出来的珍珠。
它们不能再回到那个琉璃瓶里了。
晏沉不敢想当那个琉璃瓶空掉之后,一切会是什么光景。
他也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他同以往一样,把这一切,把那颗珍珠,丢进了记忆的角落。
简临青摩挲着那颗珍珠,他后悔了。
他后悔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把晏沉拉了进来,陪着他一起倒数这最后的时光,他尚且如此,晏沉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简临青不是没看到他眼底的青黑,不是不知道在本该深眠的夜里,在惊悸的梦里醒来的人,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呼吸。
这人看着他一天天走向尽头,无能为力,更是不能把这些惶恐不安表现出一分半毫来,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这这一份虚幻的喜乐。
不该是这样的。
简临青直到如今才发现自己错了,他原本想着的是,晏沉有何姑姑,有长光长明,有天下人的拥护和爱戴,就算以后的人生里没有了他,他痛苦一阵,也会慢慢走出来的。
但不是这样的,昨夜他遇到的那个老奶奶,她说话的语气再怀念再欢喜,也依旧掩盖不住怅然和难过。
恋人跟亲人和朋友是不一样的,恋人是彼此的唯一,他们生命早就通过那些亲密相处的时光连接在了一起,喜怒哀乐都交付在对方手里,一旦失去,便如同失去半身,余生都在隐痛。
简临青从来不敢想过他失去了晏沉会是什么样的,晏沉却每天都沉浸在这里惶恐里,他怎么能让这人始终笼罩在失去他的阴影里呢?
他静静立了半晌,把那颗珍珠郑重万分地放回了琉璃瓶里。
继而他扬起笑脸,掀开了帐幔,一把抱住床上还在熟睡的大猫咪,“晏满满!起床了~太阳都下山了,快起来吃饭!”
第二天,云岚岚照例窝在房间里研制药物,她的门被敲响了,应该是来给她送早膳的,不知道这次是谁呢?
她猜测着打开门,看清来人之后一脸讶异,“殿下?”
这是简临青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muamua!渐入佳境啦!
亲亲我的小宝贝们!我真的是甜文写手啊,喂糖吃的那种!
我都怕你们之后吃糖吃到腻。
第53章
简临青把手上的食盒递给她,云岚岚接过,“今天怎么是殿下给我送饭呢?”
自从知道了简临青是男子之后,云岚岚便没有再叫他王妃,跟着其他人一起口称殿下。
简临青很坦诚,“找你有点事,顺手给你把早膳带进来了,你先吃吧,吃完我再跟你说。”
云岚岚领他进来,知道他过来就绝对不会是小事,“没事,我现在还不饿,殿下先说吧,什么事情须得你亲自来找我?”
简临青按着指节,他第一次看到云岚岚屋子里的陈设,左右两边都是高高的架子,满满当当地放着瓶瓶罐罐和各种匣子,正中是一张长桌,放着几本散开的医书,笔墨纸砚,几包打开的不知名的药物,药钵药杵,还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秤。
整个房间都是浓郁的药味,一眼就看出这是属于医师的屋子,简临青窗口,那儿有一束阳光倾泻下来,照亮了漂浮着的细小微尘,他扣着手指,轻声问她,“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活得久一点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简临青的心渐渐往下沉,半晌后,却听她说:“殿下对活下去这件事,有多大的决心呢?”
“什么意思?”
云岚岚拿起桌上的一卷医术,“说实话,我一直在等着殿下来找我,这些时日,虽然对你的毒暂时还一筹莫展,但我也并非毫无所得。
太极这类毒,为何会在体内潜伏到主人十八岁才让人毙命呢?其实并非是这毒的作用,是长期以来被抑制生长的身体无法再支撑下去了,像是过度被弯曲的竹子,不堪重负只能断掉。
因此,我有了一个想法,若是可以提前把那些被压抑的情况放出来一些……
简而言之,就是以常人不会有的生长速度去催生身体,从而缓解彻底发作那一日所承受的压力,也许能求得一线生机,但这个办法从来没有人试过,过程也是难以言喻的痛苦,殿下,你确定要试一试吗?”
面前站立的青年静默一瞬,缓缓笑了起来,那双好看的碧眸熠熠生光,“当然要试,便是一线生机我也要争一争。”
他的话语那样坚定,云岚岚却在此时才意识到他今年才十七。
他正在灼灼绽放的年纪啊。
云岚岚走到多宝阁上拿下一个长条盒子,她打开示意简临青去看,“从今日开始,这七日你把这些丸药一个一个服用过去,这些药的副作用会让你虚弱嗜睡,期间要注意身体,服完之后我们便开始药浴。”
简临青伸出手碰了碰那些瓷瓶,上面用红墨写好了顺序,“你事先都准备好了?”
“我习惯于提前准备好,殿下,既然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便会倾尽全力帮你争得这一线生机。”
简临青看着她,郑重地说,“谢谢你。”
“这是我分内之事,于公,我领着这样丰厚的月薪,自当是要尽职尽责,于私嘛,殿下和王爷都是我的朋友,再者殿下长得这样好看,就算是为了把你这样的好颜色留在人间好好欣赏,我也该好好医治你。”
简临青被她说得发笑,倒还真是云岚岚的风格,他起身准备告辞,又说:“若是王爷问及我的病情,先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云岚岚心领神会。
荷花节过完,他们就要回京城了,晏沉到底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简临青把门锁好,他注视着这座院落,即使才住了短短一个多月,他却已经有了归属感,手上覆上另外一个人的体温,“等京城事了,我们再一起回来。”
简临青应了,他把钥匙塞进晏沉的袖子里,“那你帮我保管好钥匙。”
晏沉顿了顿,把钥匙妥善放好了, “走吧。”
他们一起转身,一步步离开了那座宁静院落,离开了青石小巷,离开了热闹闲适的金陵,回到充满着算计和权谋的京城。
回去也是坐船,简临青来时带着两人一猫,如今回程,身边都有了半个王府了,在船上的这几天,晏沉地变回猫身蜷缩在被窝里,简临青也被他勾得没心思去外头晃荡,整日沉迷着捏耳朵亲尾巴,还试图想让他叫出声,倒是一点都不无聊。
晏沉却希望快点到京城,原因无他,简临青整日都在引诱他喵喵叫,当初被撞见是一回事,在喜欢的面前对他喵喵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晏沉还做不出这样羞耻的举动 。
所幸上天回应了他的请求,这次回程只花了四天,捏得发麻的尾巴尖总算被放过,晏沉也松了一口气,再晚些,他就在要简临青的软磨硬泡下屈服了。
京城人多眼杂,简临青便也换回了裙装,他们乘坐着马车到了王府,何姑姑得了消息,早早地在门口等着了,见了简临青眼眶都红了,“王妃您可算是回来了,下次若是王爷又做错了事,你便把他赶出去,万不可再一个人离开了。”
简临青听得满头雾水,等送走何姑姑之后才问晏沉,“晏满满,你都对何姑姑说了什么?”
晏沉正捏着他的手指,闻言他回,“当初你着急离开了,何姑姑一知道消息就过来问我,我告诉她,是我做错了事,害你生气离开了。”
简临青愣了愣,心尖软软胀胀,他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感慨道:“我们晏满满怎么这么好呢?”
他们走进院子里,简临青一眼就看到了院子一侧的池塘,原因无他,那一处多了一个秋千,大而宽,还有靠背,一看就知道坐上去很舒服。
简临青自然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他拉着晏沉快步走了过去,凑近了才发现这秋千用得是上好的黄梨木,做工却有些粗糙,有些地方凹凸不平,缠绕着的绳子也有些歪扭。
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涌现而出,“晏满满,这不会是……”
晏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是我做的,我母亲的秋千也是我父亲做的,我做得没他好。”
晏沉觉得他没有做这东西的天赋,不是把木头锯坏了就是凿孔凿裂了,不知道用废了多少木料才勉强做出个这么个勉强看得过去的,把它挂在树上睹物思人。
走的时候应该要撤下来的,这样的东西委实糙了些。
身边人的却很高兴,踮起脚给了他吧唧一口亲亲,爱不释手地摸索着那架秋千,看着他弯身抚摸秋千的模样,晏沉才有了真正的踏实感,简临青真的回来了。